王员外一听，立马就来了胃口，连忙点头：“那就切开。”
这小厮和以往的低眉顺眼不同，总是笑呵呵的，看起来没心眼得很。他再接再厉地劝王员外：“老爷您不吃东西怎么成呢？瞧您以前多富态啊，如今都消瘦得不成人形了，天气热吃食容易坏，倘若放馊了还不是得丢掉，这个ฐ瓜少说也值十几个铜板儿呢，太可惜了啊！”
邈梵出去的时候，杨达正和王家家丁打得不可开交，衙役们见状都上前帮忙，双方顿时混战起来，根本不分是谁，见人就出手。邈梵穿着皂隶衣裳๙，被家丁看见了不由分说就挥拳过来，恰巧擦过了脸颊๐，嘴角立马就肿了。
王员外知晓后也来了，带上一群凶神恶煞ย的家丁。他向来是个把银子看得比命还重的主儿，官府加收赋税在先，骗拿银子在后，他早就憋着一口恶气了，他也不怕闹大，还就怕闹不大呢，让百姓都来看热闹，扫尽当官的面子！
千千点点头，回冷冷瞥了阿飘一眼，警告的语气：“站直挺胸抬头，别一副做贼的样子！你要敢办砸了，害得我为小和尚报不了仇，我亲自收拾你！”
小荷蹑手蹑脚撩起帘子放俩人出去：“快去快回，迷药我放得少，顶多一个时辰就要醒。”
天气渐渐热了，脏衣服搁一搁会生出股子汗酸馊臭味儿，不讲究的衙役们更是如此。檀邈梵蹲在衙门后院最偏僻的角落，守着一口老井搓衣裳๙，从中午开始洗到天黑，足足洗了三个多时辰，才终于把杨达交代的洗完了。他牵了麻绳，把衣裳晾好，又把脏水倒了，这才去后厨端饭吃。
杨达气恼地把枣子扔在地上，用脚使劲儿蹍了蹍，没好气对邈梵喝道：“去！把衣裳๙都给我洗了！”
“小人有个在京城开小饭馆儿的远方亲戚，脚๐店就落在鸳鸯桥的边儿上。他说每个ฐ月都能见到詹大人来桥边坐坐，在柳树下支起凉棚，放把椅子歇上一整天，他也不做别的，就只盯着桥上的女子看。每回带来的女子都不同，但只穿藕色衣裳，无论阴晴都要打伞，她在桥上来回走一天，詹大人就看一天。那日旁的人都不许从桥上过，就怕坏了詹大人的兴致。”师爷也是听来的轶事，难免添油加醋，说得神乎其神。
詹涟台此人貌似还真没有什么弱点能ม让人捏住当把柄，权力地位早有了，吃喝嫖赌又不沾边，钱财也不甚在意，若说有什么เ与众不同的地方，可能就是看美人儿了。他这种看跟常人还不大一样，不是看见好看的人多瞅两ä眼，而是只看固定的一种，就好比姹紫ใ嫣红独爱梅，任她牡丹芍药再浓艳，他也不稀罕，仅爱那ว一枝独秀。
“我叫千千。”
“那你是什么意思！”她叉腰吼他，眼睛瞪得圆溜溜，看起来倒有几分娇็蛮可爱，但是邈梵可不觉得她可爱，反而被她闹得太阳穴冒疼，于是伸手揉了揉，叹着气说：“施主ว，隔壁的禅房空着，您可以在那儿休息。夜深了，施主ว与贫僧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如此不妥。”
檀邈梵见她步步逼近，自己又如此衣衫不整，连连倒退：“施ๅ主请留步，贫僧现在……不便见客。”
“小荷，你去把寺门关了，咱们和这位小师父好好说说话。”
但是黄小姐气昏了头，胸脯高低起伏，嗓子眼儿哧哧往外冒着粗气，心头闪过千百个把他碎尸万段的法子。这和尚看起来正儿八经的，怎会这样孟浪！呸！道貌岸然的流氓，看她不废了他！
邈梵被打了耳光，仍是闷闷呆呆的模样，他把荷包揣回身上，方才朝她淡淡施礼，不愠不怒：“多有得罪，告辞。”好像没怎么เ表现出歉意。也是，她抢他荷包在先，戏弄他在后，就算他做了什么看似不太恰当的事情，那也不是他的初ม衷呀。僧侣不近女色，肢体触碰不会他心生邪ิ念，他心里头只装ณ了佛祖和菩萨，所以介意个ฐ什么劲儿呢，他虽老实肯让人，却也不是什么เ亏都要吃的。
“去去！没出息，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是什么德性别人小姐凭什么เ看上你。”
“嘿嘿，要我说黄小姐那ว么漂亮，换我我也乐意把她当姑奶奶伺候……”
邈梵伸手去拉她没有拉住，眼睁睁看着她跑回了内院，狠狠砸上房门。他站起来，下意识迈出脚步，却踩着了什么东西，低眉看去，红色的瓜瓤被踩得稀烂，汁水横流，染上书页殷红似血。他蹲下去，默默把书捡了起来，拂掉上面的残污，然后一本本摞好放回书架上。
擦了桌扫了地，等他把房里打扫干净，重新า换了蜡烛，刚ธ才的一切仿佛根本不曾生，那些狼藉没有在地面留下任何痕迹，只在心头烙了块疤。
邈à梵重新开始读书，摊开书册，却怎么เ也无法凝神静气，神思被手旁้的木梳吸引走了。
前一刻，她还在跟他猜谜，后一瞬，她和他就决裂了。
此情此景，让他想起拘那含佛悟道时身后的那株优昙婆罗。传说优昙婆罗的花极美，夜开晨谢，人称昙花一现。而这种总是惊艳一瞬的花，叫做优昙钵华。妙法莲华经有云：佛告舍利弗，如是妙法，诸佛如来，时乃说之，如优昙钵华，时一现耳。
优昙钵华，夜幕绽放，翌晨即萎。她是暗夜里最美的一抹洁白，却又存在得如此短暂，天亮后，她就消逝了。而只有夜的行者，才有幸目睹她的盛放姿态。
邈梵觉得似乎又入了禅境。千千问他喜不喜欢，他不懂七情六欲，不知道该回答有还是没有。但她很坚定地说喜欢，他不怀疑ທ她当时的情意，可是，这样的喜欢会不会是优昙钵华？
只是激情涌来的那ว一夜降临，短暂绚烂之ใ后，枯萎凋谢，再不盛开。
如果这样，不若从一开始就没有这株优昙婆罗，也不会开出优昙钵华。
千千回房赌气关上房门，趴在床上揪扯被子撒气，想起方แ才自己“投怀送抱”却惨遭拒绝，又羞又气，恼怒地直哼哼。
可恶的小和尚，她有财有貌，对他又好，他凭什么看不上她啊？
气死她了！
还有阿飘那个坏小子，不是说女追男隔层纱么？她照他说的，先拿人再偷心，可是她都主动送到เ嘴边了，别ี人还不稀得吃！小和尚根本不是一般男人好吗？那套道理不管用！不靠谱的阿飘，明天扇他大嘴巴๒子！
真是好丢â人好丢人……
笃笃笃——
千千正在床上撒气打滚儿，听到有人敲门，她本不想理，可是来人好像很有耐心，不疾不徐地敲着，三扣一停，很古板。
“谁啊？”她没好气朝外敷衍了一声，“我睡了，有甚么明天再说！”
敲门声终于没了，门外的人默了默，方แ才道：“哦……我是来还你梳子的。”顿了顿ู，他又道，“你早些休息，我不打扰了。”
他？
千千一听是邈梵，赶紧跳下床奔到门口，连鞋也忘了穿，她刚ธ想开门，可又记起先头他给的难堪，于是手顿ู在了半空。隔着纱窗，她看见月光照ั出他隐约的轮廓投在白纱上，犹如画ฑ儿中走出来似的。
他转了身，影子在纱窗上移动，她一着急就喊：“喂！”
邈梵驻足，回头询问：“嗯？有事？”
不是你来找我的吗，还问我有什么事！千千被他愣头愣脑的反应气得够呛，隔着门对他道：“你不是还我梳子么เ？放门口。”
邈梵弯腰，把梳子放在地上，然后又直起身来。她房里点了灯，灯影下身姿ู窈窕冶媚，他们相互都看得到对方的身影。
她怕他又要走，干脆抢先说话：“梳子放好了，有什么话你就说罢。”
明明是她有很多话想说，可不愿主动开口落了下方，索ิ性都推到เ他身上。
幸好邈梵也是真的有话讲，才不至于冷场，他把刚ธ才坐禅想到的一切都如实禀告：“你问我喜不喜欢你，我摇头，并不是说不喜欢的意思。你别为此气恼，我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摇头。”
他寥寥两语就撩拨得千千心神飘荡，她偷偷地笑，努力维持着淡然的声音：“这样啊。”一定要表现的满不在乎，才找得回一些面子。
“嗯，我确实不知道。”邈梵是个实诚人，一向忠于自己的感受，他从前有疑惑会和定禅老师父说，自从没有了定禅传道授业解惑，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十分迷茫，而现在他又找到一个ฐ可以倾诉对象——千千。
他说：“我是僧人，修行时摒除七情六欲，我从小到大很少见外人，特别是女子，几乎没和她们说过话。你是我第一个……呃，比较亲近的女子。”
第一个呢，也就是小和尚从来没和别ี的女孩儿牵过手，亲嘴就更没有了！千千窃喜，想着霸占了他的那么多第一次，愉快地都要飞起来。她后背抵住门，眉梢带笑，嘴里还是无所谓地说：“亲近又怎么样，哼。”
“和你亲近的时候，其实我是很欢喜的。”邈梵低着头，声音像一泓缓缓流淌的清泉，“但是我不知道这种亲近算不算喜欢，我也不知道你所说的喜欢，和我想的喜欢，是不是同一种……如果喜欢一个人就是想亲近她，那我想我应该是喜欢你的。”
千千几乎ๆ都要忍不住笑出声来，她费了好大劲憋住，鼻音浓厚：“哦，原来你喜欢我啊。”语气里觉得好像没什么เ大不了。
“我不懂这些，也还没有想明白，我虽然和你在一起很欢喜，可是我不该有七情六欲，出家人是要四大皆空的。但是我又想不明白为ฦ什么出家人不能有，修行修行……最后修得是什么？如果没有情感，那么是不是也没有慈悲心怀？”邈梵很怅惘，就像堕入迷雾的羔羊，找不到光明与方向，“世人所言的喜欢与爱恋，是否都是同一种？亲、友、手足、夫妻，这些人相互之间的情意，是相同的还是不同的？如果世上所有的喜欢都一样，那我与你之间有喜欢，我与别人、别人与你之间，是不是也有这种喜欢？既然人人都有，你我为何非要因为ฦ喜欢而亲近？换言之，和别人亲近也是一样的……”
他有很多疑惑，事关佛理禅道，提起来浅显，细思下去又深奥。他修行了二十年都不懂，何况千千这个ฐ世俗人？
她不耐烦打断他：“停停停！我大晚上站在这儿，可不是听你念经来的。”她似懂非懂ฦ，虽然不知他到底要说什么，关键句子还是抓住了一两个，她声音忽而又变得轻快，透着浓浓的狡黠，“你意思是现在虽然喜欢我，不过以后却有可能ม喜欢别人？”
邈梵参不透的正是这份喜欢，迟疑着肯定：“大概……是这意思。”
他也不确定，究竟自己้对千千的喜欢，是哪一种？是不是只对她一个ฐ人？是不是会长存下去？
“告诉你，想都别想！你喜欢上了我，这辈子就只能喜欢我！”
千千突然打开了门，就这么气势汹汹地走出来，站在门槛上和邈梵对视。她揪住他衣领往前一拽，把他拉到เ眼皮子底下，凑上去在他唇上落下一个ฐ略带凶狠的吻。
“知道这个是什么？我的标记，你从今往后就是我的人了，你敢喜欢别人？我会杀了你的。”
王员外连着三天都在废井捞到了金子，每天回去拿秤称，有时五两ä有时六两，不定数，但总归都有。他乐得不行，成天没事儿就蹲在井边，时不时往井里捞一捞，一笔横财。
捞着捞着，他也会开始想这金子哪儿来的？心底慢慢生出了追根究底的念头。
不过好景不长，这天王员外在井边守候了整整一个白天，却是丁点儿金子都没从井里捞出来，害得他好生惆怅，晚上都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