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你——”西乡进宫也有几年了，耳濡目染，对白圭要的东西并不陌生。
“啊？”白圭回过神，对西乡轻笑，“你没错，讲那些话的人也没错。”错的，是我。他从桌角抽出一张纸，略๓想了想便一挥而就，放下笔将纸递给西乡，“帮我弄这几样东西吧。”
那一年，郑裕十岁，白圭二十岁。
“这孩子悟性好，心思细，好奇心盛，”白圭对着郑珽满怀憧憬地笑了笑，“你后继有人了啊。”
“纵容，又是纵容……”白圭自失的轻笑，这“纵容”二字多年前就有人说过，可他究竟都纵了些什么呢，是那人每一次不讲道理的索求，还有沙场上让自己殚精竭虑的日日夜夜，还有……还有留下残生给这个自己教导过的孩子，“陛下，至少人前念些礼ึ数，毕竟从明日起，臣要参加朝会。”
“师父就是师父，就算父皇给了师父一个官做，我还是只认师父。以后，我们之间只有师徒之情，不要那ว君臣的分野。”郑裕扯了白圭的衣袖摇了几摇，就像当年那个ฐ撒娇็的孩子，“至于对着那ว起人，就只好委屈师父了，裕儿先在这里给师父赔个失礼之罪。”他像模像样地一躬到เ地，唬得白圭疾退了两步，撩起袍襟就要还礼。
皇帝ຓ恶作剧般稳稳拖住眼前那人，收拢了双臂，一双眼睛始终注视着他的样子，清俊而带忧郁的眉目，匀停而略๓显萧条的身形，真想能ม时时看着他，拥着他……父亲这名字取的真正是好啊，环抱住白圭，自然有种优雅的威仪散播开来，最重要的，是美玉在怀的那种安心感觉——皇帝的心还在不争气地砰砰跳着。
“师父，父皇旨意里既ຂ然说了凤阁要设在内禁中，那么师父不必搬到宫外住，就还在这忘忧阁里可好？这样裕ษ儿可以每天过来讨教些问题，师父也不必宫里宫外奔波了。”
凤阁，郑珽的遗旨里创造了这个部ຖ门，并给白圭封了一个官职，叫做“凤阁令”，位同尚书，至于职责所在，倒真是与白圭的身份很符合，那ว就是帮助皇帝起草文书，为皇帝ຓ参谋决断国家大事，并供皇帝随时咨询大小事务，以及此类。
“陛下，凤阁可设于内禁中，但臣的住所却不该在宫中，陛下日后若有讯问，臣召之ใ即来就是。”
“陛下，膳已备好。”薛拱人已在面前，就像给皇帝ຓ解围般跳了出来。
“先吃饭吧，裕儿陪师父小酌一杯。”打个ฐ马虎眼，皇帝拉白圭在上位，按他坐下。白圭慌得立起来，又被皇帝ຓ好大的力道按在了椅子上，“今天就我们两ä个人，不算在外人之前，师父不要推了。”
白圭本来想说还有那ว么เ多奴才在场，转念一想，如果没有奴才，而只剩他们俩时才算做没有外人，倒真是没有这等时候过。一迟疑间，皇帝ຓ早已๐坐到了他的下位，笑吟吟的端了酒杯，“裕儿，敬师父。”
酒是好酒，有皇帝ຓ陪着把盏，更是不同凡品。但是白圭总有种错觉，从一开始，他都在与郑珽对饮，就好像以往郑珽央他喝的庆功酒，这次也一样。
“今天杀得痛快，让全军将士放开了喝。”
“得胜更须提防敌人偷营。”
“那你替全营将士敬我如何，只看瑞桢醉酒，本王就开心。”
那人当真无赖得紧ู，行军作战的本事并不输于自己้，可每次都装傻，其实是为了看他着急嗔恼的样子。偏偏自己每次都当了真，换来那人一阵嗤笑不说，多数时候还变本加厉地欺负他。
“师父在出神，告诉裕儿在想什么，好吗？”
“想到先帝ຓ。”
郑裕ษ心里说不出的郁闷，再看白圭脸上那ว种不可捉摸的神色，就愈加觉得胸ถ中ณ有团东西要找个ฐ出口散出去，不然自己就会燃烧起来似的，“没有人比师父更熟悉父皇了，师父倒来说说，我比父皇差ๆ在哪里？”
“这……”凭着敏感，白圭捕捉到เ了皇帝郑裕语气中的不善。
“连实话也舍不得对我说么เ？还是我根本不值得师父说一句心里话呢！”
“陛下，息怒。”
“别叫陛下，我只想知道，我在你心目中ณ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你和父皇可以——可以——”攥着拳头，郑裕ษ胸ถ中那ว团火烧得炽烈，无论白圭的理由á是什么เ，他都不准备原谅他，永远不原谅。
“请陛下屏退旁้人。”白圭跪着，像几天前郑裕ษ审他时那个灯火摇曳的夜晚，该来的终于来了。
薛拱把所有伺候的宫人都带了出去，还好心地掩上了门，出门时他顺便带走了怀里的小酒坛，屋里的两个人不会再需要酒了，而刚刚的剂量嘛，也差不多够成这合卺大礼了。清了清阉人特有的嗓子，他低声吩咐几个人要在门口小心侍奉不得善离职守，然后自去处理那ว坛够人颠倒醉乡的好酒了。
“人走了。”
此一刻真的只剩了他们两个ฐ，可裕儿的名字却无论如何唤不出口了，“陛下——”
“叫名字，师父！”
这分明是命令，与方才唤这称呼时的亲昵简直南辕北辙。白圭沉默了，说些什么เ，又该从何说起。
从遇到เ郑珽开始，他白圭做的事情都烫着“离经叛道”的烙印，家训不准入仕途，但是他跟着郑珽出了山，上了沙场，搅进了无休止的纷争；郑珽有妻有儿，有追随的将军士兵几十万人，是个血性汉子，可他却偏偏与郑珽投契到相恋，早已做成断袖之ใ实；至今最最让他介怀的，是自己้亲手助人灭了自己的国，做了不折不扣的叛臣，虽然当年自己้拼了一死保下了皇族末裔那ว点血脉，可毕竟改弦更张了，就算是祖父这等隐居避世的人，怕是也不会原谅自己。可是这一切到底是为ฦ了什么——郑珽的面影再一次浮ด现眼前，迷蒙里怎么也辨不清，仿佛潺缓水波里的倒影，伸手去拂，会碎，双手掬来，又渐渐流逝……
白圭不知自己此刻的情态脆弱已极，陷在往事里，道不尽的苦楚袭着他单薄的身子，好像冷雨泼打的一树白梅般摇摇欲坠。猛然间，一双臂膀环紧ู了他，有力而温暖，带着不容置疑ທ的阳刚。“遥峰？”白圭尚在恍惚，身子一轻，便已被人抱离了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