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司鸿豫的眼睛，傅少容一时怔住了。
他说得平稳而沉然，不愠不怒，虽仅对傅少容一人，却有君临天下的威严。
何况，傅少容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却通晓史典、精通穆达蛮语、知天格、理八卦、明医术、识药理。自己辛辛苦苦养出来的门客，一朝落到别人手里，转为他用，简直是为ฦ人作嫁，自拆戏台。
对司鸿凌而言，少一个能用的门客是小事，多一个被策反的门客才是大事，而那ว人若是傅少容，问题就严重得近乎不可想象了。傅少容自幼与他一同长大，对他知根知底，若被煽起了反叛之ใ心，势必会危及他辛苦建起的大厦根基。
韩及目瞪口呆，长萧自半空掉落，流苏却还挂在手上，扯着手指晃了好几个半圆。
李重桑好不容易偷喝一口酒，咽到半途全数喷了出来，呛得咳嗽连连，咳去了半条命也没人替他拍背顺个ฐ气。
卞岚撅着嘴，十分不悦：“鞋底垫了三层棉，挑了《九霄》最难弹的一段，路上也没有积水，根本是万无一失的事，你怎么发现的？”
露台之上，白衣青年抱起长琴，仔细置于身侧，又从矮几上端了几盘茶点摆好，回头见卞岚依旧ງ杵在那儿，便指了指身旁的石凳，示意他过去坐。
有夏绯衣在身边，凡事都很安心。
司鸿豫哈哈大笑，直道养废也无妨，又被拧了一把，险些拧掉皮肉。他转口道歉，夏绯衣才消了气，继续替他按摩。从颈部到肩胛，再到เ后背，酸软的肌肉随着手指揉压逐渐放松下来，又用十指插入发间，按着头顶ะ穴位，分外舒坦。
一具尸体被侍卫从巷口抛出来，重重摔在地上，正是方才持刀的贼人。
司鸿凌不悦地皱了皱眉头。
活下来是一回事，进城，又是另一回事。
九儿本就长得标致，饿了些许天，看上去更加楚楚可怜。发粮的宫女心疼不已，母爱洪水泛滥，偷偷往他怀里多塞了好几个包子，又翻出一件火红的厚斗ç篷赠与他。靠着这些救济，他才撑过了最饥寒交迫的日子，勉强活了下来。
——或者说，就是傅少容本身。
更可怕的是，青年不再如从前那般言听计从。他赤身裸体地缩在床角，拒绝任何肢体触碰，甚至在被撩起了情欲之后，还强忍着体内汹涌ไ的情潮拼死抵抗。望着那双迷离含泪的眼睛，司鸿豫突然受到刺激，脑แ中只剩下了纯粹的兽欲。
他在梦里强奸了傅少容。
同样的关系，相似的失控感，梦里预演，现实未必不会重蹈覆辙。醒来以后，司鸿豫才清醒地意识到它究竟意味着什么，冷汗顿时浸ฤ透了背脊。第二夜、第三夜，噩梦循环往复，他再没有强上过一次，却在忍耐的煎æ熬中逐渐生出了不可遏制ๆ的怨恨——傅少容驱逐了温软可人的少年，空留แ一张情欲的刑床，赐给他这具年轻的体魄享用。
不动声色地，就彻底瓦解了他的美梦。
鬼知道这几天他是怎么熬过来的，每晚泼冷水泼得浑身哆嗦，若非面子挂不住，只差让侍女在冰窖里铺床。
梦外冷若冰霜，梦里也冷若冰霜，这便罢了，可所有人都在提醒他，傅少容的孤高冷淡，只针对他司鸿豫一个人。
颜面何存？！
“啪！”
一枚蹲螭镇纸重重砸在地上，朝墙角滚出去老远。易蓉吓得两ä腿发软，不听使唤地跪了下来，颤声问：“殿……殿下可是要备冷水？”
恰似一记响亮的耳光直击痛处，司鸿豫险些气绝，抓起外袍，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出。
再这么耗下去，不死也疯！
在七王府，傅少容还勉强算得上位分尊贵，可到เ了他手里，不过一个无品无阶的门客而已。古往今来，哪有家主ว忍让门客的道理？今晚不论用何种手段，也要把人治得服服帖帖！
思清园与其他院落不同，地阔人稀，入夜之后寂暗无光。长廊上瑰丽的宫灯拆去了大半，零落几盏缀于拐角，幽暗地摇曳着。遥遥望去，临ภ水小居不见烛火，漆黑一片，傅少容并不在屋内。
天空弯月高悬，短墙之外，且听琴声清幽。司鸿豫沿着苔痕小径循声而去，在角落梅林里找到เ了傅少容。
一架琴，一壶茶，一柄纸扇，几丛晚香玉。
面对来客，白衣青年凤目轻挑，容色不改，仿佛根本不曾入眼。月光化作碎落的银浆，染遍了他每一寸肌肤和衣袂，白净无暇，姿容当可倾城。
司鸿豫的怒火早在一路上散得所剩无几，看到这般高洁的傅少容，想起梦里对他做的禽兽之事，更是没了半点脾气，于是变作一个听琴学生，到琴台边挑了处干净石阶坐好，安安静静听他弹琴。
两人并排坐了许久ื，倒是傅少容先浑身不舒坦起来，忍不住问：“殿下今日怎么有闲心来了？”
司鸿豫笑道：“听说小十一寻了个美艳的花妖给你，我来瞧瞧，是什么样的花儿能与傅郎匹配？”
傅少容不禁垂眸而笑，并不作声。司鸿豫瞧他没有敌意，本性发作，身体凑将上去，与傅少容挨得极近，轻薄意味昭然若揭。
“美人配书生，可不是么？”
……
浅淡的红晕悄然浮上面颊๐，傅少容堪堪避开了他：“小孩子说话，殿下莫要当真。”
他这时的嗓音很轻柔，沾了点儿诱人的羞赧，正是平日里收起了棘刺的温润模样。司鸿豫喜欢得紧ู，手指不安分地顺着腰封摸索ิ过去，想偷尝几分搂腰的甜头。半途先被一块玉佩挡住，冰水中ณ浸过一般透凉，又摸到一只象牙白的锦绣香囊，指腹揉捏几下，里头装ณ的是一块硬物，倒不是寻常的碎花囊芯，搁在掌心掂了掂，仍猜不出究竟何物，便打趣道：“你这香囊里装的什么？莫不是老七怕你走丢â，藏了块碎银进去？”
傅少容当即沉下了脸色，厉声喝斥：“放手，别碰它！”
司鸿豫碰了一鼻子灰，只好松手，抱怨了一句“男子当佩剑，何必系香囊”，转而袭向按弦的修长十指，调戏道：“这么凝神静气的曲子，叫什么名字？说给本王听听。”
傅少容的广袖借指法一扬，顺势掸开司鸿豫魔爪，带起了满袖清香。睨他一眼，生硬地回答：“《余香》。”
这般吝啬字句，连府中ณ管粮的主事都比他大方。
司鸿豫二次偷香失败，不由暗自腹诽，又锲而不舍地去寻新า的地方。他见傅少容耳畔有几丝鬓发垂落，便用手指挑了起来，绕于指尖轻轻摩挲，暧昧念道：“君如梦里梅莲香，冬积碎雪三尺，夏隔碧波千丈，最难得，亦是最难忘。”
琴声戛然而止。
傅少容一掌拍开他不安分的手，顾不得头发也被扯落几缕，面露愠色：“殿下若有正事，便直白些说出来，何必这样东拉西扯？”
终于换得美人薄怒，司鸿豫朗声大笑，差点脱口而出本王就是专程来上你的。临ภ到嘴边又觉不妥，怕傅少容一口气提不上来，要与他以命相搏，于是寻思了个迂回的方法，旁敲侧击道：“都说傅郎广读医书，我有一位挚友患了怪病，至今不曾痊愈，我来替他……问个诊。”
“问诊还需亲访。殿下不能感同身受，少容又能ม问出什么เ呢？”傅少容温和地责备了他两句，迟疑片刻，终究不忍拒绝，叹道，“也罢，那病何处古怪，殿下讲来就是了。”
司鸿豫直勾勾地盯着傅少容，答道：“那病……能让人春梦不断，夜夜损耗精元，直至体虚而亡。”
一边说着话，一边感到喉咙越发干渴。
傅少容正在为他倒茶，听到此处，水柱忽然断了，动作明显僵滞在半空，良久才回过神来，将手中的茶盏递与司鸿豫，刻๑意避开了目光对视。
“……殿下所说的，不像病症，倒更像蛊术。”
司鸿豫大骇：“蛊术？”
傅少容点了点头，双手交叠，掩于袖中，略微不安地以拇指抚摸着手背：“疾病只伤身，巫蛊才能控魂，倘若夜夜为春梦所困，想必是夜魂受了牵制ๆ，寻常药方解不得的。”
司鸿豫万万没想到เ随口编造的伪症，竟扯出了一个意料é之外的恐怖真相，呼吸慢慢急促起来。
“我从前翻阅《荒疫载录》，曾读到过一种类似的蛊术，大约是以鬼藤雌虫淬炼而成，取百来只聚于瓮中，毒性相互吸纳，最后仅能存活一只。这般淫毒的东西，便连苗疆人自己也不太敢用了。殿下那位挚友，从前怕是……结过极深的仇家吧。”
司鸿豫听得后背阴寒阵阵，沙哑着问他：“那蛊……叫什么名字？”
“倒有个好名字，叫做‘束魂引’。”
果然好名。
司鸿豫的左手正拿着茶盏，头顶ะ树影婆娑，半黑半白地投入杯中。一时惶恐极盛，看那一片浮沉的阔叶也像极了蛊虫，腹节漆黑，六足扭动，沿着杯壁攀爬到เ手腕上，一头扎入微凸的青黑脉络，顺着血液一点一点钻透脏ู腑。
想到蛊虫在体内肆意繁衍的感觉，他止不住汗毛倒竖，几欲扶桌呕吐。
束魂引，束魂引，束魂引……
他销魂的美梦，竟是骨血里蠕动的妖异所化。
司鸿豫简直着了魔，嘴里不停地默念着这三个字，肌肉微颤，思维空白，半晌忽听“砰”的一声，呆滞的目光移到左手，才发现指间已๐经空了。
傅少容在他旁้边蹲下，一片片拾起碎瓷，又另择一只茶盏，重新倒了杯热茶递给他，轻声道：“殿下这般模样，可还要继续……瞒着少容么？”
司鸿豫有气无力地摇头，额角突地一阵抽疼，忍不住深深喘了口气，撑着侧颊๐舒缓稍许，恳求道：“兰章既然懂ฦ得个中缘故，可有解蛊之法？还请……还请务必……帮我一帮。”
傅少容面露迟疑：“我只在书上读过一二，并不懂解蛊之法，也不敢贸然断ษ定殿下体内便有‘束魂引’。殿下实在心焦，不妨将蛊毒发作时的情状仔细告知与我，我好对着条目查找。”
“我……”
司鸿豫欲言又止，内心尴尬至极——这要如何说得出口？
梦里频繁遗精，对一个二十二岁的男人而言是极其耻辱的隐疾。司鸿豫没法放下这方面的尊严，几年来一直极力掩盖着秘密，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可是现在，他望着傅少容温柔的目光，忽然产生了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这是他梦里的人，他们本该不分彼此，像一具枷锁正对着一把匹配的钥匙。
或许，将内心至深的秘密摊开在傅少容面前，正是挣脱束缚必经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