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温叹气，就着青葵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香橼膏，眼睛却浮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他们的舟已经悠悠荡到湖心，冬日里天地茫茫皆是雪，此刻仍有大片雪花纷纷扬扬落于湖面上，又悄然无声地融化。再过一丛枯萎的荷，眼前便出现了一个精致的亭子。下仆早ຉ已在亭子里布好了炉子，温着酒，又打上了避风雪吹入的帘子，只等冬日里发疯要游湖的裴小郎君舒舒服服地赏景饮酒。
他长得那么好看，眉目如画，肤如白玉凝脂，唇红齿白。青葵立刻๑就险些败下阵来，却坚持着进言，“明将军有令，不得再纵着小郎君胡来了。”
雷勒斯ั愈发觉得他可爱得心里痒痒，只恨当初没能把楚松落送到更容易死的地方——或者就告诉他要远离白止以免变得弱小。
雷勒斯一边说着，一边虽然掩住了何敛，但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对面落落大方แ的白止。毛绒绒的棕色自然卷，仿佛刚刚ธ睡醒不久，也没在认真地听他们讲话，打了个呵欠，眼睛里水光弥漫。
白止的视线一直自以为很隐蔽地投过来，楚松落不动声色地任他看了两ä三眼；却在下一次他看过来的时候机敏地捕捉到他的视线，对视，眼神温柔而怀恋。
这一份工作断然是不属于私人的，因为ฦ白止看到他的装甲背包的角落里有一个ฐ很隐蔽的编号串ธ；况且个人用阻断场*โ*、各式作战武器也并不像是私人能ม够掌握的技术。
路宛宛和路远苍暗中误解自己้是被抛弃的那ว一个，却出于青梅竹马的面子不愿意询问戳破，状若无事这么些年。
但是路宛宛的喜欢与楚松落对她的温柔以待，又让他迅速地找回理智，扑灭自己的火。
路宛宛突然理解了路远苍说这个ฐ人混蛋的心情。
路宛宛虽然一直大大咧咧，但初恋对象的毫无察觉、毫无动摇还是很令人挫败——虽说自己也觉得这样矫情，可总觉得有点委屈，又拼命劝自己讲道理，一整天都心绪复杂。但此刻相当于“情敌”的人站在面前，她竟然有一种要落下泪来的冲动。
楚松落其实很不擅长人际交往，在综艺上表现奇差，明明站在中ณ心位却很少跟人说话，也很少能听说他有什么朋友。可即使这样，在这个人脉是一大胜负要素的圈子里，他也能ม够站到前列，受人喜欢——也许正是这种极富自傲感的、又干净又脆ะ弱的玻璃一样的强大给了他更大的魅力？
——隔着屏幕、隔着距离的憧憬ä，其形态总是既模糊不清又容易消散，经历这么多年还仍然追一个idol，路远苍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路远苍这才解冻，纠结了一下还是点头，“……是的。”
他又咳嗽ณ了一下，不等路远苍再说，抬眼冷淡地看路远苍，“自我介绍，完了么？”
“你若真的恨我，我会先废了你，再把你关起来，折磨你。”
楚松落回头看他。
“大侠……你什么时候才会出来呀？”
下仆为他做了清洁，姬衍简闭着眼睛颤着声轻轻地叫微生嘉木。
“你连伤都还未养好，就不要不自量力了。”
微生嘉木却毫不惊慌，伸出手去摸摸他的散开了长发的发顶ะ——出于一种莫名的心理。楚松落当下要躲，却根本躲不开，拿他黑曜石似的眼睛瞪他。
微生嘉木苦笑一声，“我今年三十——我微生一族上下被灭门，已经过了十年了。如今我化名何方แ，为圣人当个不能露面的官差，苟且谋生罢了。”
他好像突然反应过来，惊讶地叫到เ：“发生了什么？”他加重读“了”的音——“等等等等等等诶，你现在……多大啊？”
恐惧从心底升起，西奥多拼命地挣扎，嘶哑着声音说：“阿加勒斯！……你先、冷静下来！我什么都不知道！”
西奥多本来觉得很是惊喜，再一细看却发现他双手指尖都淅沥地滴着血，唇色苍白，身体微微发颤，似乎ๆ站都站不稳了，顿ู时觉得不妥，跑到เ他身边问：“怎么了？”却忽然一把被掐住脖子按在墙上。他眼神冷厉，下手也很重，仿佛是真的要杀了自己้。
西奥多被他的眼神看得有点心里发憷，抿一抿唇，才勉强微笑着道，“原来是寒冬领主大人，您在亚尔尔塔多也是颇็有盛名的英雄人物，我已崇敬您很久ื了——”
“啊，请恕我失礼ึ。”他黝黑而深不见底的眼睛带着一种莫名的情绪直视着西奥多，面上却还是毫无表情，“请允许我向您自我介绍，极北之ใ地寒冬领ๆ主，阿加勒斯·里奥纳西比。”
他唤自己的名字，喻砚白却丝毫做不得反应。
“砚白……。”
正仿佛那些旧日时光还没有燃烧殆尽，他就已经要将它们烧成一杯滚烫的酒，一饮入怀了。
这把剑还没有名字，但他已经要与它诀别了。
原来楚松落尚未出手，这杀伐无数的凛冽剑意就已经是区区一个筑基初期的、尚未见过大场面的弟子承受不住了的。此刻๑他虽然表面上只是吐了一口血，但恐怕五脏六腑都已经多受损伤，恢复起来除非有灵丹ล妙药或者经年累月，恐怕是难以痊愈的。
温度骤然而降，来自元婴修士的强大压力使得那弟子实在强撑着站也站不住，一口闷血吐出来跪在地上。
喻砚白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忽然觉得他先前进了院子又出去，恐怕就是担心自己้因为他莽然而来，心生不快。
片刻，他又低声道，“也是，毕竟你已经长大了。”
世界上最重要的强大在于自知，楚松落就非常清楚自己้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世界”是一种存在。“人类”也是一种存在。楚松落是这两种存在的不稳定的融合体，他既不再能被用生死定义แ，也不能ม变成人类了。每一个“世界”又像是一个细胞，无数的细胞并没有各自的自主意识，所有的细胞组合起来，形成一个无比庞大的不知名的生物，为了某个目的稳定地存在着。这个ฐ庞大的生物为ฦ了自身的稳定，决定要杀死异类楚松落——但这个也不是它全力以赴的目标，所以楚松落才能ม潜伏在每一个“细胞”之ใ中，攻略๓“细胞”的核心，吞噬整个“细胞”的力量。
一定要说的话，楚松落认为ฦ自己是这个庞大生物的癌。
绝对不能被消灭。绝对不能被同化。
即使不是人类，即使只是一个孤独的怪物，他也要长久ื地走下去。
走过漫长不可计数的时间，楚松落已然习惯于调整自己的情感分配——最重要的是变得强大，其余的事情是无关紧要的。为了不麻木和丢失目标，他必须强迫自己้、一遍遍地说服自己，攻略某个人、使某个人爱上自己้，这个过程是享乐的，是愉悦的。
但他不能付出任何感情。相对于漫长的道路，他的感情是宝贵的、稀少的。假如一路挥霍，他会很快失去自我，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蠢货。
被命名为“喜欢”的这一类情绪，对于楚松落而言都是剧毒。
——他只要享乐。
他不言不语，踏上台阶，视线对上何止言的。
只是一瞬间，就很快地移开视线，走进亭子里。
***
裴泽竟然公然地说那样无耻下流的话，何止言不禁面色铁青，却见他们正讨论的楚松落却面无表情，仿佛注意到他的视线，正好与他四目相对。
冰冷得仿佛万古冻结的寒冬。一种难以言说的孤独感与压迫之感使得他几乎忘记了呼吸。
某种激荡的感情使他有一瞬失神，再看一眼，楚松落却已经移开了视线，仿佛一个普普通通的下人一般，不再有那种气势。
——如刀入鞘。
那是何止言一生都无法忘记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