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老人看不出昔日容颜是否姣好。头发却一反老妪常态，几乎全是乌黑，挽着低低的髻，发侧簪着朵淡黄绢花。脸上手上却布满了蚕豆大小的老年斑，有点驼背，佝偻着更显衰老。裙头系带工整绕在两ä边，各三匝，香囊和腰牌静静垂着。上襦下裙ำ皆是暗暗的青色，离近了才能看清楚上面有极细的墨绿色花纹，像荷叶的脉络，在布料上一点点延伸到脚๐背，遮住绣花鞋。
石榴小心地绕过地上的瓶瓶罐罐，慢慢往里走。屋子是狭长纵深型，两壁又摆满了高高的木柜子，空间越发逼仄，一溜四架金钱树烛台，长案上还有灯，大概ฐ颜师傅的眼睛也不太好使了吧，需要借助这么เ多蜡烛照ั明。不过空间大小无所谓啦，闻着柜子里飘出的缕缕香甜气味，石榴坚定了天天待在这屋里的决心。
洗澡时，小女们的状况尚好，除了打打喷嚏，她们还有力气将脏ู水合力抬出去倒在院中ณ的污水暗渠里。石榴亦希望只是轻微感冒，据说感冒就算不吃药，熬上七天也会自然转好。
石榴默然，只得撒了个ฐ善意的谎言：“明天我会想办法弄糖来，条件是你们都不许哭。”
藕塘是太池的一小片浅水域圈起来建成的，归司膳坊管辖。说是藕塘，常年只在夏天收一回莲蓬菱角尝个鲜，司膳坊的人很少费力气来这里挖藕，虽然藕四季可挖，但夏天太阳烤，冬天水刺骨，春秋二季水蛇多，犯不着受这份罪：不拘哪一项开支里随便调些钱，叫农户们送进来新鲜ຒ藕充库就是了。
小女们咬着嘴唇，哆哆嗦嗦跟在后面，往藕塘走去。没走几步，就有人冻到阿嚏不止，清鼻涕直往下流。如此不雅仪表，还要在光天化日之ใ下穿行于中，让素日里爱美的小姑娘呜咽起来。领头的陌生女瞪了她一眼以示警告，人人噤声，抱紧肩头加快脚๐步，惟求速速挖好藕复命。
小太监咧嘴笑了，露出刚ธ开始换还没长齐的小牙，凑到罗公公耳边说：“干爹，孩儿今天找到恩人了。”他把如何被遣去运布，如何遇到了石榴，如何向她拜谢，如何被拒绝，全都说了一遍。
“做了这么เ多事没有哄骗干爹吧干爹瞧你一点倦色也无，倒像偷偷跑去玩的模样。”罗公公把他抱到เ腿上，捏着他的鼻子笑道。
“石榴石榴我的袄厚，借给你穿，你也出去玩吧”陈皮呵气搓着冻成红萝卜一样的双手，怂恿石榴去打雪仗。“再不去，雪都要被掷没了，你想玩都没地方找雪去。我跟你说啊，去带比划地讲给石榴听：“就在我们常去玩的假山石后头，有座空院子你还记得吧今天我们去那里捏雪球，里头住了一群小太监”
石榴很适时地教给围绕在她身边的小女们如何把树枝间薄薄的雪聚集到一起揉成小雪团。虽然雪下得很小，搜刮搜刮仍凑成了一场雪仗。学会新游戏的小女们炸了锅一样，立刻投入到เ冬日乐่趣之中ณ，石榴借口怕冷，一个ฐ人躲得清静。
几位太监见她没事，便继续手中的工作。他们把抬来的箱笼打开，将装一套套给司膳官看过，又有人抬来被褥、铜盆、木架。为首的管事太监细声细语跟司膳七娘嘀咕着什么。石琉璃蹲在水中ณ，恨不得他们赶紧交差ๆ走人。虽然对方แ是太监，也是需要很多同情心去看待的弱势群体，但毕竟、毕竟太监不是女的啊太窘了。
“没事，踩了石子，怕跌倒。”石琉璃退后几步，蹲在水里不起来了，两手把水花拍得分外激昂，借以掩饰自己的脸色。不就是被太监给瞧了去么，何况这副小身板也没什么值得特意去窥一窥的。
“都回吧，过年再来给叔叔伯伯拜年。”
石琉璃离开医馆后，那天下午按照ั原计划走亲戚串ธ门子，临近傍晚，拉着行李箱跟众人告别。
据说红铜小锅熬出来的糖汁颜色特别鲜亮。要是没有，也就算了。石榴坐在椅子上问：“红铜小锅，有人在大厨房见过吗”
“没，非得红铜的要做什么呀”
“做冰糖葫芦。”石榴指着一碗红彤彤的果子说。
“冰糖葫芦葫芦还没种下哩，清明前后，点瓜种豆，上哪找嫩葫芦去”
难道唐朝还没出现冰糖葫芦这种小吃石榴心中一阵窃喜，立刻去院子里用她们的小炉子点火架锅，嘱咐众人帮她折些的柳枝剥了皮带回来。
陈皮一心想看没有葫芦怎么做出冰糖葫芦来，的细的长的短的折回一大捧柳枝。只见石榴用剪刀在柳枝上剪出尖口，穿上五六个半块半块的残废山楂果子，一串串排好放在案上，往炒锅里倒了一些水，跟以前熬糖浆似的，把糖放进去熬。只不过这里没搁蜂蜜。
在司膳坊有个ฐ特色便利，那就是每个ฐ院子里都能ม搭起一套简易小厨房。只要有食材有柴火，锅碗瓢盆倒都还齐全，开小灶不成问题。如果她们被锁在院子里那ว会儿有袋白面，估计这一帮人病了也能ม烙饼给自己吃。
陈皮等人围在炉子周围，甜香味很快飘了出来，石榴往案板上抹了一点油，拿筷子不停搅着锅，等到锅里的糖汁稠度差不多了，把一串山楂往锅里蘸了个遍，然后试着“啪”地一下让它平拍到案板上。
不过她的山楂串间距比较大，很稀疏，拍出来的效果没有想象中那么好。石榴在给第二串蘸糖时，就吸取了经验教训加以改进，不再拍到案上追求那一片薄薄的冰糖花样，而是轻轻放到เ案上，以保持她的山楂串不散架子。
熬糖慢蘸糖快，眨眼间几串ธ疏松型冰糖葫芦已经趴在案上。陈皮瞧着那颜色实在勾人胃口，忍不住要下手拿一串先尝为快。
“等等，还没好。”石榴边说，边把剩下的几串ธ也出了锅。“要等糖汁彻底变成冰凌块儿一样才行。现在才凝住一半，不香脆的。”
“没事，我不介意，反正都是糖。”陈皮已经把鲜红的一串冰糖葫芦握在手中，岂肯放下。当即咬了一颗，咯嘣咯嘣๑嚼起来。
众人都盯着陈皮，等待她嚼完之后做出试吃报告。尤其是金枣，现在看到山楂，嘴巴๒里就直冒酸水，只远远站着看，不相信裹上一层糖就能ม让那些酸掉牙的果子变甜。
陈皮已经开始咬第二颗了。
“陈皮，陈皮。”
“嗯”陈皮抬头，看到เ大家都在盯着自己，十分不解。赶紧嚼两下咽干净，茫然地问：“发生什么เ事情了啊你们为ฦ啥都在看我。我头哦，到秋天了我们再好好做一次。”
她乐呵呵地把案板上的冰糖葫芦试验品分给众人。由于柳枝承重少，做的全都是很短小的糖葫芦串，分完之后还剩三串。给丁香留แ下一串，石榴打算把剩ທ下的两串带去给哑师傅尝尝。
过了午歇，大伙回到各自师傅处。在中一条偏僻的小径上，两ä个小太监正急匆匆赶路。其中一人甩着胳膊，时不时蹦几下。
“小郡王，您这走法不对”小槐子边快步跟上，边小声提醒前方身着太监装的男孩。
“嘘别喊我小郡ຉ王。”他是相王第三个ฐ儿子，李隆基。
“那、那万一被发现了您可不能抛下小槐子不管。”小太监擦了擦额上冷汗。
午饭后，他本来等在太池边，等着下午相王带儿子们玩耍时充当陪玩。可是今天只有小郡王一个人领ๆ着随从们过来了。把他拉到一边嘀咕了一阵子之后，小槐子才得知相王和大儿子寿春郡王都被召去参加家宴了。
“你的换洗衣裳呢帮我弄一套。”李隆基声称要和小槐子单独玩捉迷藏，屏退随从，非要装一次小太监。
小槐ຈ子只得把自己้浆洗过的干净衣裳接了一套给他，又领着他往司膳坊走。
“前面就是了，不过您没有腰牌，进不去。您想要什么东西遣人替您做就是，何必亲自跑来。”小槐子把李隆基领到角门外，看着守门的神策军，停了下来。
“你放心，我有腰牌，比你的还高几级呢”李隆基得意地出一块腰牌。
小槐子仔细瞅了瞅，看上去是比自己的腰牌高级，翻过来再一看，没盖戳。妈呀，假的这位郡ຉ王今天是怎么了。“会、会被发现，咱们到别处玩吧。”
李隆基攥住腰牌，笑小槐子胆子忒小。他做了个“你看我”的眼神，低着头走到เ角门前，亮了亮腰牌正面，随即迈过了门槛，利落地将腰牌收起来，回头朝小槐子眨眨眼睛：“小槐子，快点儿。”
小槐ຈ子抹着汗进去拉着他走了好一大截才停下来：“吓死我了。”
“怕什么，他们本就不会拿走我的腰牌检查。”李隆基左右望望，问他：“这就是大厨房昨天有番๘臣进贡了三足鸟，可以延年益寿，听说三日后就要做成佳肴，趁它们还没被宰，我来看看到底是什么样子，你知道三足鸟养在何处吗”
“嗨，长得跟土一个ฐ模样，我带您过去，您一看便知。”小槐子一听，忙走在前面带路。三足鸟运进来时，他也围着看了看热闹，当司膳坊的人们给三足鸟解开身上缠着的红绸彩带后，大家发现除了能多烤一条腿以外，这鸟跟大白公没有任何分别。失望之ใ余，也就不把这鸟当稀罕物了，跟笼子并排摆在墙角下。
石榴刚打扫完散落的山楂籽，提着扫帚出来洗手，隔着几筐菜蔬认出了小槐ຈ子，遂招手：“小槐ຈ子，过来。”
小太监扭头看到是石榴，跟李隆基说：“您在这里稍等观赏片刻๑三足鸟，我去去就回。”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才跑到石榴跟前，问石榴恩人找他有什么เ事情。
“跟我过来，我做了点好吃的山楂，还剩一串，分给你吧。”石榴很大方地把最后一串糖葫芦送给了小槐ຈ子。她想着留下慢慢享用，但今天吃过太多蜜饯了，为ฦ了牙齿健康，不敢再多吃。
送过糖葫芦，石榴继续跟着她的哑师傅学习去。小槐子高兴得嘴角都咧到耳朵了，乐่颠颠跑回墙角，都忘了把那串冰糖葫芦先吃掉。
李隆基看见他举着一串ธ红果子傻笑着跑回来，捶了他一拳道：“得了奖赏看上去很像山楂啊，哪个管事这么เ小气啊，都半颗半颗的。回头我把你要来，赏你些银馃子，免得见了这么寒酸的吃食都乐成这样。”
小槐子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挑水也挺好的，挑满就能ม歇着了。”他把冰糖葫芦上上下下看了个够，才舍得下口咬了一颗。虽然中午时得到的那几颗纯果子把他舌头都给酸得打了卷，但它是石榴给的，再难酸也得吃。
咯嘣嘣嚼了两下，跟酸果子完全是两ä个口感小槐子越嚼越香甜，带着三分酸五分甜两分脆，他意犹未尽地又咬下一颗，脸上写满了“真好吃”的表情。
李隆基看到小槐子连嘴角和脸上沾了小块的糖片都顾不上擦，好奇地问：“很好吃吗”
他虽对山楂没兴趣，但这种串ธ起来的吃法以前没见过。
小槐ຈ子猛地点头，嘴里只发出含糊的两个字：“好吃。”
“给我一半尝尝。”李隆基怀着跟看三足鸟一样的强烈好奇心和热情，向小槐子伸出手。没见过，就来看一看，即使见了之后不过是三条腿的。没尝过，就要尝一尝，不喜欢再吐出来也没什么。看小槐子的模样，应该不至于难吃到无法下咽吧，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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