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朗脸孔上的肯定，如十五六的好月色，清澈照ั到人心上，投下光亮的影子，“可是，你从未主动去害过任何人。”
我泠然道：“我其实并不是一个纯粹的好人。”
我心下微微不忍，然而也只是一瞬间，复又刚硬了心肠。我若有一刻半刻的心软，以后于他于我，都只会是烦恼无穷。于是面上还是笑着，道：“这话，便像是在和我赌气了。”
他怔怔望着那玉壶伸不出手来，长叹一声，惆怅道：“你若不肯收下，我还再给谁去？”
浣碧一时没有听清，问：“什么？”
我见芳若身影消失在冰天雪地之中，轻声呢喃：“长相思。”
芳若微微沉吟，笑容隐隐有些于心不忍：“何况敬妃娘娘身在高位，却一直没有孩子。”
我一颗心吊起的心这才稍稍放下，笑一笑道：“的确也是我过分紧张了，叫姑姑见笑。敬妃娘娘的阅历老道与沉稳，我是放心的。”
陵容掩唇而笑，轻快的声音如黄鹂婉转，此刻听来却尖锐而刺耳，“姐姐一向清贵大方，穿这个是再合适不过了。这衣裳可是纯元皇后初入宫时穿过的，姐姐可要好好爱惜呀！”说着一个眼神抛去，祺ຘ嫔不由分说便把衣裳兜头兜脸裹在我身上，好似一张巨网从天落下，将我牢牢网住，逃开不得，挣扎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如渔网中垂死之鱼，拼力挣扎反抗，也俱是徒劳而已。
皇后的声音忽然呜咽起来，如孤舟嫠妇，哀怨不已，嗤鼻道：“你们可怜？难道本宫便不可怜？！你们死了的，不过是未成型的胎儿而已。而本宫呢，本宫是亲眼瞧着自己的儿子在本宫怀里断ษ了气息——你们的孩子，有什么可怜的！”皇后脸上如乌ไ云般的阴霾蓦地一扫而空，笑逐颜开道：“莞贵嫔，本宫还有好东西赏你呢。”她朝祺嫔微微使了个眼色，祺嫔神色一转，怀抱一件蕊红色锦袍，缓缓抖开来，却是一件联珠对孔雀纹锦，密密以金线穿珍珠绣出碧霞云纹西番莲和缠枝宝相花。霞帔用捻银丝线作云水潇湘图，点以水钻，华丽ษ而清雅。
那时的眉庄，那ว样骄傲，那ว样自信，那样意气风发，眼中有灼然的光芒，仿佛一枝秀玉灵芝，出于尘上。全不是如今存菊堂中那个消沉避世的沈婕妤。
眉庄正一正衣裳，傲然道：“这个自然，我沈眉庄将来的夫婿一定是出挑的，咱们必定能ม白头到老。”说罢，连眼角到晕红如醉了。
玄凌拈了一颗新制的蜜渍青梅放入口中品着，道：“酸甜适口，这梅子腌得正好。”我笑道：“这酸味重些的是专为皇上制ๆ的，臣妾怕吃这酸梅子，另制了些甜的。”说罢犹豫片刻๑，又道：“臣妾听说六王的毒还没有解，臣妾想解铃还须系铃人，这赫赫的奇毒只怕赫赫王子会有解药，或者知道解毒之法。皇上何不试试？”玄凌蹙眉道：“朕也问赫赫王子要过那ว解药，那王子并无解药。”我略一思忖，道：“皇上可否带臣妾去见见那个王子？”玄凌诧异道：“这又是何意？”我笑道：“便是手边没有解药，也该知道解毒之法。六王性命危在旦夕，嬛嬛愿尽力一试。”玄凌犹豫道：“只是朕的妃子去见这番๘邦粗野之人，到底还是不妥。”我嫣然一笑道：“嬛嬛扮作皇上的随侍宫女如何？”玄凌无奈只得允了，吩咐带赫赫王子在仪元殿西侧殿候旨。
我笑道：“那ว皇上与臣妾商量什么เ呢？皇上可是也动心想要联姻？”玄凌笑道：“朕知道你定能猜得出来。赫赫素来兵强马壮，是大周的心腹之ใ患。此番大败赫赫，一来是甄衍之功，二来却也是有几分运气，自去年起赫赫一直大旱ທ，粮草匮乏็。赫赫的骑兵素来骁勇彪悍，如今吃了战马无力奔跑的大亏，自然不会心服。若非得此天时，此番๘要胜赫赫，只怕不会如此容易。朕也担心这边境的太平恐怕只能维持个三年五载的。”我点点头，道：“正是如此。”玄凌道：“朕正要跟嬛嬛商量，这话该如何跟欣昭仪说。淑和只有十三岁，便是两年后完婚，也只有十五岁，只怕她舍不得将帝姬嫁到那ว样远的地方แ去。”我笑道：“若皇上有心联姻ี，便只能是淑和帝姬了，温仪只有十岁，绾绾只有六岁，紫嫣就更小了。那赫赫王子有多大？”玄凌道：“二十九岁了。”我蹙眉道：“淑和只有十三岁，差得多了点呢。”玄凌笑道：“差个十几岁倒是不妨，只是嬛嬛要慢慢跟昭仪说，好生劝解才是。”我点头道：“臣妾知道了。”
午后阳光虽好，却仍是春寒料é峭。踏入去锦宫，森冷的寒气挟裹着霉味逼人而来。去锦宫依旧是从前的模样，几个肮脏的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女子，蓬头垢面地挤在一张能晒到太阳的草垫子上取暖，安陵容远远地缩成一团窝在角落里。那ว几个晒太阳的女子漠然地看着我，其中一个似乎是丽贵嫔，她看着我张了张嘴，到底什么也没说。
次日午后，我带了佩儿和小连子向去锦宫去了。永巷这条石板路我并不陌生，慢慢地走着，心中生出一片恍惚来，仿佛是那一年去送慕容氏的情形。我轻轻一笑，今儿可不是去给谁送行的，安陵容可是要好生在冷宫住些年头才行。
说着玄凌拉过我，替我拭泪，道：“越发像小孩子了，动不动便哭。”我揉揉眼睛，笑道：“哪里动不动便哭，四郎又诬蔑嬛嬛。”玄凌笑道：“还说不像小孩子，说笑又笑了。”
我坐起身，拢了拢散乱的长发，道：“婉愔如今有了身孕，依例该晋封的，嬛嬛想着后宫中高贵的位分都空悬着，好些入宫多年的嫔妃论理也该进进位分了。”玄凌点点头，道：“倒也该如此，至于婉儿，朕想着就封个贞妃吧。”我点头笑道：“正是呢，后宫诸妃进位之事，嬛嬛拟个名单来请皇上过目。只是有一样难办，那ว些殁了的嫔妃，也该有些追封的，这个却要请了皇上的恩旨ຈ，嬛嬛才敢拟了单子来。”玄凌想了想，道：“可是要替眉庄请封？”我禁不住红了眼圈，跪伏在榻上道：“嬛嬛也知道眉庄藏遗诏是犯了欺君大罪，可是眉庄全是为了嬛嬛，每每想起此事总觉着心酸。这几日嬛嬛夜夜梦到眉姐姐，总是心神不宁，神思恍惚。求皇上成全。”说着已泣不成声。玄凌默然片刻，道：“论理眉庄私藏遗诏，已是死罪。如今人不在了，朕自然也可以看在嬛嬛面上宽恕她。只是此事暂且放放吧。”
贴身侍女采月从此下落不明，不知所终。
据说惠妃薨后容颜如生，着一身桃红色的裙装，艳丽ษ明媚。生前并无遗言，只是向着济州方向拜了九拜，含笑从容而去。
我命她们都退下去，自己坐在书案前随手捡了本书来看。却总是静不下心来。我怔怔地望着高烛上跳动的火苗，红红的火苗仿佛那血书一般刺得人眼睛生疼。我微微眯了眼，眼前满是眉姐姐的身影。依稀是选秀那ว日，她穿着一身桃红色的裙装，明丽的笑着，挽了我的手道：“嬛儿，你在这里我就放心了。”跳动的火苗渐渐染上一层层光晕，眉姐姐，我在这里，可是你却走了。你我终究不能相伴一生，共同度过这宫中艰难的岁月。
天也见黑了，我惦记着小连子，不晓得是不是已๐经做好了准备，只待天黑透了便越墙进储元宫去。本不待理她们磨牙，见她们越发说得热闹起来，便笑道：“今儿本来就着了些凉，正觉着心里不耐烦，你们便聒噪个不休。”品儿吐吐舌头不敢作声了。
这场风波到底坏了我省亲的兴致，皇后一日不倒，我便一日不能安寝。纵然她已身处下风，仍不忘躲在暗处设计一出又一出的毒计。如同一个如影随形的鬼魅。
爹爹见洛明瞻去了，方แ拭了拭额上的冷汗，道：“若不是娘娘机智，今日甄家便要大祸临头了！”我亦觉得后怕，幸而哥哥出手极快，若那男子当真撞死了，就凭他临死的那一席话，也足以让我死无葬身之地！皇后竟养了这样一批死士为ฦ她效力，当真厉害。
皇后只道我会提防着在她在红叶与小路子身上做文章，绝想不到她会借菊清行这嫁祸ຖ之计。偏偏被我猜到了，还好好配合了她一回。她做梦也想不到其实皇上早已๐对她动了疑忌之心，越是事事皆指向我，皇上越是怀疑其中ณ有诈。这慢火煎药当真是急不得，尚差些火候。我等了五年，如何不能再等个一年半载？恐怕至多如此吧。只可怜菊清白白糟了毒打，幸而不曾铸成大错。
思及今日之事，心中不禁百般感触。一切尽在意料é之中ณ却又出乎意料é，想不到小全子、云喜竟这样死了。如此也好，没人会知道安昭媛喝剩的牛乳中的落胎药是一早ຉ红叶趁乱放的，而今日搜出来的药包也是红叶放入云喜房中的。云喜原本心虚被吓蒙了，定以为药包是从小全子房里搜出来的，这些都不重要，要紧的是云喜在皇上面前认了是她下的落胎药。赵安大总管的位子必定是坐不住了，即便他不承认此事与他有关，皇上心中也会认定如此。
次日一早草草用了早膳便赶去永寿宫，到了出殡的时辰，妃嫔皆跪送太后梓宫。一时间哭声震天，硕大的梓宫勉强出了宫门，眉庄与孙姑姑的棺椁随在后面。我们也纷纷坐了用白绢糊过的轿辇随后而去。伴着不绝于耳的哭声，轿辇慢慢行出紫ใ奥城。绾绾安静地倚在我的怀中ณ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我搂紧她，伸手撩起轿帘一角，只见外面漫天飘舞着引魂幡和纸钱，四处白茫茫的一片。我心头空空的，只觉得寒冷。不论何等尊贵，即便贵如太后，在前呼后拥中ณ走过这最后一程，终归是孤独冷寂的。
出殡前一夜，依规矩要坐夜，玄凌怕我熬不住，又恐怕夜里寒气重受了凉，便早早ຉ命我回宫休息。我只得去了，却也整夜辗转反侧，再难入眠。
眉庄笑笑，道：“你的两ä个宝贝呢？抱来让我看看，我这个ฐ姨娘还没见过他们呢。”我忙唤佩儿去叫乳娘抱来。不一刻乳娘抱了过来，两ä个小家伙被吵醒了哭闹起来。眉庄抱抱这个又亲亲那个，他们竟然安静下来。
我也觉得感伤起来，偏偏坐着月子出不得门，不能去送一送，便叹口气道：“姐姐便替我尽尽心吧，恐怕我是不能ม去送送太后了。”眉庄点点头，我见她心事重重，便笑道：“姐姐不要难过了，你也在太后身边尽了心了，人总是逃不过这一劫的。”
一夜没有好生睡，次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玄凌早已上朝去了。浣ã碧服侍我梳妆用了早膳，道：“小姐昨晚上吩咐让允公公一早过来说说话，允公公已等了一会了，传不传？”我点头道：“都等了好一会了，还不快传。”小允子叩头请了安，规规矩矩的垂手侍立。我笑道：“小允子如今历练得沉稳多了，不像是从前那小猴崽子的模样了。只是到了这里不要总拘着礼ึ，还像从前一样才好，不然总觉着生分了。”小允子应了声“是”，又道：“小允子到เ了娘娘这里就觉着像是回了家一般，但是娘娘疼奴才是娘娘的恩典，奴才可不能没了规矩。”
我轻声道：“又是风又是雨的，皇上受了寒可怎么เ好。”玄凌拥着我柔声道：“没有淋到เ雨，嬛嬛这样担心，朕就是淋了雨也甘心的。”我无语，却看到เ他那明黄色便袍下摆洇出大片的水渍。雨是下得不小呢。
玄凌几乎一夜未眠，我倚着他的怀抱不觉心生歉意。轻声道：“皇上，今日不要早朝了吧，天也快亮了，好生睡一会。”玄凌轻轻嗯了一声沉沉睡去。
好一会温实初才来了，跪在帐外请了脉ำ，道：“娘娘是受了些凉，并无大碍。胎儿倒是安好。娘娘若是头疼的紧ู，臣去寻些膏药贴在太阳穴上便可，有了身孕该尽量少喝些汤药。”玄凌松了口气，道：“还不快去！”温实初忙去了。又过了半天才带了膏药来，替我贴好天已๐快亮了，直折腾了半夜。
正说着佩儿端了一碗牛奶燕窝粥来，我接了，蹙眉道：“每日吃这燕窝，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处，换来换去只是这些花样。”槿汐笑道：“娘娘不吃，腹中ณ的小皇子还要吃呢。小盛子也是花了心思的，只可惜娘娘如今有身子，好些东西不能ม吃，做不出太多花样来。”
我在脸上搽了些花露，又轻轻拍了些珍珠粉，方笑道：“今日初一，皇上该宿在昭阳殿的。虽说这些日子皇上一直有意冷着皇后，可是为了昨日新า封的昭媛，皇上也该给皇后个台阶下了。皇后的病自然是该好了。”
不一刻小连子便捧了包袱来了。我打开包袱，那僧鞋还原模原样的放在里面，我暗暗松了口气，取出来拿给玄凌看，道：“皇上可认得这鞋底沾的红叶？”玄凌摇摇头，迷惑的看着我。
我沉默片刻๑，道：“那ว双僧鞋，皇上收在哪里？”玄凌道：“在仪元殿。”我深吸口气，道：“请皇上派人取来，臣妾有要紧事回禀。只怕晚了也要被毁了。”玄凌点头允了。
甄嬛番外迷一如
回宫已是亥时，忽想起那ว个小锦囊，便打开来看。却是一对用翡翠雕的小人，雕工极精细。两个ฐ小人携了手依偎在一起窃窃私语，柔情蜜意。我的心中不禁酸楚，我终是负了你也负了他，造化弄人，奈何？奈何！
朦胧间似睡非睡，隐约觉得眼前有影子闪过。唬了一跳，忙睁眼来看，却是玄凌正伏下身子含笑看着我。忍不住笑道：“皇上看什么，莫非臣妾脸上有花？”玄凌笑道：“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只是怪这烛不亮，赏花人未到เ，花却睡了。”不觉红了脸，嗔道：“皇上好没正经。”忙要唤浣碧倒茶，玄凌道：“朕进来时她正困的打盹呢，就让她去睡了。也不吃茶叫她做什么เ？”
我点点头，不再说什么เ，只是那隐隐的不安始终萦绕心头，挥之ใ不去。
我点点头：“月信延了半月未来了。”
浣ã碧惊得合不上嘴，半晌方道：“小姐，这不是闹着玩的，你肯定吗？”
月亮已经升至半天，树丛中无数飞舞的流萤，在这些带着寒意的蓝色微光中，那平正高大的屋宇，檐上蹲伏的镇庭兽，显得格外幽异和宁静。
他无声的叹息，只是，自己爱的，是她的姐姐。
采月细细述说着：瑞嫔跪在凤仪宫，向皇上皇后道自己和吴潜相爱作出逆天子之ใ事，惠妃娘娘觉察后苦劝，可惜未能听进，依然我行我素า，且将惠妃娘娘私赠的翡翠金树授予了情郎。谁料却给惠妃娘娘带来灭顶之灾，险些蒙冤受辱枉死。惠妃娘娘素来待罪妇如手足，罪妇断ษ不可以一己之安枉送了惠妃娘娘的清誉和性命。吴潜心疼罪妇，不忍罪妇受牵连，故招供私通之人是惠妃娘娘。请求皇上皇后明察秋毫，吴潜已๐死，现只处死她一人就好，勿要连累他人，说完自服毒药而死。
事后我才得知，在我即将服下毒酒的前一刻，瑞嫔已供出：私通吴侍卫之人是她而非惠妃娘娘，替我顶下了那个莫名的罪。
小孩子一句无心的话，惹得在座的嫔妃们纷纷变色。已经四个月了，小帝子予泓还是呆呆地，不哭不闹不笑，只能天天抱着或者放在床上，连爬都不会。太医们束手无策，只说娘胎带来就如此。玄凌已๐失去了之前的欣喜，渐渐又把时间转到了另外几个帝ຓ子帝姬ภ的身上。
说得一旁小淑和嘴撅起，很是不高兴：“母妃前个儿不是夸我天生聪颖么？我可是三月会坐四月能爬，小予泓到现在还只能抱在手呢。”
温实初眼角低垂，又赶紧道：“娘娘，微臣没有攀龙附凤的意思，今天是微臣第一次给安容华请脉，也是最后一次。微臣已๐经以不擅妇科为由辞掉了。”他着急解释，知我和嬛嬛因舒痕胶不喜陵容，可能ม心里真的怕我误会。
我不以为ฦ然一笑：“溫太医，是现在太医院最红的人，而安容华又是皇上最宠爱的人，现又怀上龙子，理所当然！”
我是第一次和她当面交锋，久ื久回不过神，呆在那里，脸色煞白，不是害怕更多的是震撼。今天总算是正真見识了她的阴险和口蜜腹剑。她语气中的挑衅让我不能ม再回避和退缩。今天胧月初ม露头脚已颇得玄凌的心，只怕今后由á不得我回避和退缩了，否则ท她们当真以为我眉庄是个软柿子――任由捏拿！
等他走遠，陵容还不待我反应过来马上换了另一副面孔：“姐姐，帝姬ภ早产身子孱弱，恐不宜宫中繁文缛节，今后不仅要免去皇后那儿晨昏定省，就连见圣面也免了吧”说完，盈盈一笑，随着玄凌款款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