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果然神色动容，抚着我的鬓发道：“嬛嬛，甘露寺四年，你成熟柔婉了不少，没那么任性了。”他拥住我，“若非你当年这般任性意气用事，朕怎么舍得要你出宫——你才生下胧月三天，于是朕废去你的名位，让你好好思过。若有名位在，你怎知道离宫后的苦楚。”玄凌看一看我，唏嘘道：“你也真真是倔强，恨得朕牙痒痒。你晓得朕为了你发落了多少嫔妃，连如吟——你不晓得如吟长得有多像你？”
眼中的泪盈盈于睫，将落未落。我练习过无数此，这样的含泪的情态是最惹人心生怜爱的，亦最能打动他。
槿汐默默凝神片刻，眼中忽然闪耀过明亮的一点精光。她的声音执着而坚毅：“唯今能在皇上面前说的上话的只有李长，他从小陪伴皇上长大，最清楚皇上的性子。娘子如今要设法回宫，就一定要有碰的上皇上的机会。”
夜色似冰凉的清水湃在脸上，我苦笑道：“槿汐，你看我又一味伤心了。”我屏息定神，“这不是我能伤心的时候。你得和我一起想想，这宫里有没有能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的人？”
眉庄又道：“傅如吟其实除了空有美貌之外什么เ也不会，当真是个ฐ空心美人，可是她越得宠，皇后便越是怏怏不乐。”
玄凌怎么会怜惜那？傅如吟有的只是与纯元皇后相似的容貌而已。即便她拥有再多的才华或者智慧，在玄凌眼中ณ，也不过是个ฐ影子而已。
我只得讨饶，道：“你先让开，算我胡说就是了。”
他的衣襟和我的衣襟结在一起，方才起身一绊，两人倒在了一起，他半个身子压在我身上，两人倒在榻上，姿ู势太过暧昧香艳。他离我这样近，却不让开，只说：“你还胡说不胡说了。”
玄清用力点头，抚我的长发，道：“我自然十万千万个ฐ不当真的，我如何敢。”他微微一笑，“其实那日刚进宫，怕你牵挂，很想写什么给你。然而千言万语，一时也不知道该写什么好。恰巧ู遇见徐婉仪……”他见我不解，遂解释道：“是四年前选秀入宫的女子，虽不是倾城之色，然而颇负才情，只可惜皇兄不是特别喜欢。那ว一日在太液ຂ池偶遇，听她作了一首四张机，颇็让人感触。”
我见他神色大变，不同往日，忙笑道：“不过是和诗玩罢了。不当真的。”我想想，“我不当真，你也不许当真。”
这样等着的时候，淡淡的相思、淡淡的期待，淡淡的寂寞。只为等着漫游即将归来的我。
陌上花开，万紫千红，他便在花开的那头这样安静等着我呀。
我反诘，“那么，你情愿看她受尽痛苦死去？”
“你……”玄清无言以对，不能ม反驳我，只得道：“毕竟是一条人命……”
此刻我与玄清携手游历中ณ京，打扮一如民间夫妇。我着一身粉霞锦绶藕丝罗衣，蜜合色大朵簇锦团花的芍药纹锦长裙ำ，到เ底是秋凉天气，早ຉ晨起来禁不得寒，玄清随手为我搭上一件银丝边掐花对襟外裳。我对镜左ุ右顾盼，不由á笑道：“好喜气的颜色。”镜中ณ的玄清亦是一身淡青色银线团福如意锦缎长袍，愈加显得身量颀เ长，神清气爽，濯濯如春月照柳。
然而建元十年赫赫兵临城下的情景太祖依旧历历在目，建元十二年一月，太祖迁都如今的中京，建筑“紫奥城”居住，又遣嫁宗室女茂成宗姬封为“金山公主”嫁于英格大汗为正室大妃。如此百年来，虽然大周与赫赫边境偶尔也有小冲突发生，然而终究保全了百年平安，再无遍地狼烟烽火燃起了。
《花落》之曲，亦名《梅花落》，是乐府横吹曲中ณ笛曲名。樽前奏《花落》，伴侍君王宴饮作乐่的升平年岁里，这样的曲子是必不会少的。
还是仿佛，并不是安陵容，而是我在棠梨宫中弹奏《花落》呢，好似我弹奏之时，玄凌亦在身旁้含笑凝望我吧。
我见他举勺又要去喝，笑着拦下道：“若真只喝这个配饭吃，可不真成傻子了。”我重又去端了一碟云片火腿和杏仁豆腐来，道：“这汤要配着火腿才下饭，那豆腐夏天吃了落胃些。”
他举着筷子，听得我的话，几乎是愣了一愣，露出孩子一样的蓬ศ勃喜色来。玄清大笑，“只为这个ฐ名字，也实在不该辜负，我要一饮而尽了。”
《后宫·甄嬛传4》4๒6——夜笛下
身后，仿佛是浣碧在向槿汐落寞叹息，“小姐，终于出去了。”
这样哀怨迷惘的曲子，笛声幽幽缕缕，却无幽咽哀怨之情。连我的琴声，亦只觉剔透明朗而不凝滞。而舒贵太妃的歌声，情思悠悠，却不凄凄。
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浣碧不敢再说话，只安静垂手坐在我身边，忧心忡忡的样子，亦叫人生怜。
我缓缓摇头，“浣碧，我并不生你的气，只想安静想些事情。”
玄清皱眉道：“胡说！有你这样处处为ฦ她着想的母亲，是她最大的骄傲。”
片刻๑，我仰起头，挣开他的怀抱，缓缓摇头道：“胧月不知道也好，我这样的母亲，会是她的耻辱。”
我胸口沉沉地闷着，呼吸艰难。静白道：“住持，人赃并获，莫愁是偷了燕窝的贼了。咱们甘露寺百年的名声，怎么能容一个ฐ贼子住在这里败坏！”
她怜悯地看着我，道：“如何病成了这个ฐ样子？”
到了晚饭时分，寺中众尼都去山上赏月了，唯留了我与槿汐、浣碧还在自己院中。
那ว一日中ณ秋，原本也想如往年一般寂寥着过的。左不过是我与槿汐和浣ã碧一同分食月饼而已。
舒贵太妃“哦”了一声，眼神倏然明亮，如被燃上了火焰的蜡烛，惊喜道：“果真？”
我见她心思直白坦率，有话便说，连闺名也不掩饰，更是高兴，愿意与她相交说话，一时兴致上来，道：“我与太妃的机缘果然是比旁人更深，今日偶然相见不说，我有一架‘长相思’琴，也正是太妃从前用过的爱物呢。”
我起身打开久已尘封的珠玉匣子，伸手抓出一把手晶光灿烂的手镯、珠花，交到เ芳若手中，恳求道：“胧月是我唯一的女儿，如今她即将满周岁，我这个做母亲的，只想稍稍尽一尽心意。就请姑姑拿着这些首饰请内务府的工匠们赶紧雕琢一块如我方才所说的项圈，能ม让胧月在生辰之日戴上，也算尽我身为人母的一点心意。”
“既ຂ是寻常的东西，雕工又简单，大约三四日就能完成。”
莫言凄然一笑，“你晓得我为什么เ肯跟你说这些话？”
我紧紧握一握她的手，安慰道：“没事了，终究已经过去了。”
因为从前的甜，越发衬得后来的人生路苦如莲心，还得一颗颗生吞下去。。
我微微而笑，童年时的趣事在如今回首看去，亦是格外珍贵而美好的了。那些无忧无虑的岁月，当时怎么会知道，会预料é得到，前路会这样苦这样难，难到无路可去的地步还要继续挣扎往前走下去。
我低头仔细为衣裳上浆，只淡淡道：“我若告诉住持，住持必然会为ฦ我向静白求情。可是我到底是归于静白管，若是她口头答应背后又暗算，我连这好不容易求得的平静也没有了。而告诉芳若，芳若回去必定会转述于太后，太后虽然是皇后的姑母，然而对我和胧月的照拂也算尽心，何必再叫她老人家费心。而且宫中人多口杂，若是传到皇后和安陵容耳中，又不知道要生多少是非。”
浣碧问我：“小姐辛苦劳作，为ฦ何不告诉芳若姑姑，请她主持公道，或者告诉住持也好。”
我木然上山，这次记了教训，只往前坡的捡去。正割了两下，却见莫言闷头走了上来。
静白见我呆呆的，也不分辩，更觉厌恶，道：“去罢。我瞧了就心烦！再去拾两担柴火来，要不不许吃饭。”
京都之外多山峦叠翠，起伏重叠如碧青屏障，互为承接。高耸处直插云霄，低缓处则ท逶迤如美人玉臂。而诸峰之ใ中，以缥缈峰、嵯峨峰、甘露峰、凌云峰等最为著名，缥缈峰与嵯峨峰遥遥相对，甘露峰、嵯峨峰、凌云峰彼此相连，云山雾霭笼罩其间，景致风光最是美好。
槿汐的殷勤只为散我郁结的心思，我如何不知，于是应承了，二人一同踱步出去。
犹记得小时候跟着哥哥在书房里读书，夏日炎炎叫人昏昏沉沉，偏偏西席的夫子讲完闷死人的《四书》、《五经》，又说什么“《诗》三百，思无邪……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讲述后妃之德也，小姐乃ี闺阁千金，不可不牢记也……”
莫愁，那ว并不似出家的比丘尼1้该用的法号。然而我也不便有异议，只无声应了。心下却愁澜顿生。
眉庄望着前面皇后的背影，笑了笑，轻轻低声道：“那件东西其实早ຉ就焚毁了，皇后娘娘放心罢。”眉庄的声音湮没在一片诵经声中ณ，皇后的?
眉庄捧了玉匣子跟着皇后回正殿复命，正殿中一侧跪伏着哭灵的嫔妃、皇子帝姬ภ和各位公主命妇，皆穿了孝，白白地跪了一地。另一侧僧人在诵经。木鱼声、诵经声和哭泣哀号声混杂在一起，空气中ณ满是令人窒息的哀痛。
太妃大为ฦ意外，道：“什么เ？”
我屏一屏气息，静静道：“皇上的意思，要我回宫侍奉，我也已๐经应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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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妃神情一凛，继而缓和了道：“你要回宫去也无妨，皇帝的意思你也不能违抗。只是你肚子里的孩子……”
我平静道：“皇上以为ฦ是他的孩子，所以执意要接我回宫。”
太妃神色陡变，几乎不能ม相信，一张脸怔得发白，道：“清儿与你两情相悦，现在他尸骨未寒，你就要跟着皇帝回宫去了也没有办法。我也怪不得你。”她直直盯着我的肚子，“可是你肚子里是清儿的孩子，你怎么能以这个孩子为ฦ你回宫的资本，让他认了皇帝做父亲？！”
内室有些偏暗，只有刚点燃的小小一枝烛火透出橘色的暖光。春雨时节寒意如水，透骨袭来。我忍着心酸，缓缓道：“太妃知道么เ？清的死不是意外，他是被人害死的。他坐的船被人动了手脚，才会命丧ç腾沙江。清死不瞑目，我怎能糊里糊涂殉情，连仇也不为ฦ他报。害他的无论是赫赫还是滇南乱民，都不是我以一己้之力可以为他报仇的。”我轻柔抚摸着小腹，“我要在凌云峰安生过下去，就必须打掉这个ฐ孩子；我要保全这个孩子，就要隐姓埋名一辈子默默生活在乡野间。如果我既要保全这个孩子，又要为清报仇，还要保全我的父母兄长——太妃知道么？我哥哥流放岭南四年，又被人害得神智失常，我实在已经经不起了。而要做到这些，唯有我重回皇帝身边。太妃，活着比死了更难熬，然而再难，也要熬下去。”我只觉得身心俱疲，仿佛身体里被一只手无穷无尽地淘澄着，淘得五内皆成了齑粉，空空荡荡。
太妃温热的泪水一滴一滴滑落在我的肌肤上。她伸手拢住我，悲泣道：“好孩子，是母妃错怪了你！我不晓得你为ฦ了清儿要这样煎熬。宫里的日子有多难，你和我都知道。清儿他这样一走……你为了替他寻一个公道，为ฦ了延续他的血脉……当真是苦了你。”
我哀哀垂泪，拉着太妃的手求恳道：“我受多大的委屈都不要紧，只要太妃保重自身。若清知道太妃这样折磨自己，在九泉之ใ下也不能安生的。这个孩子我必定会好好生下来。皇上已经有了皇长子，来日若有机会我会想尽办法把这个孩子过继到清的名下，延续清河王一脉。太妃还有子孙在，难道都要抛下不顾了么เ？”
太妃哀戚的面容上透出一点求生的意气，抚着我的脖ๆ子垂泣道：“好孩子，你为了清这样委曲求全、忍辱负重，我这个做母妃的还能撒手求死么เ？我即便什么也帮不到เ你，为ฦ你日日念经祝祷也是好的。”
我让积云端了一碗参汤进来，一口一口舀了送到太妃嘴边，道：“太妃几日没有进食了，先喝些参汤提提神吧。”
太妃喝了几口参汤，气色微微好些，匀了气息道：“你要保住自己、腹中胎儿和你父母兄妹的性命，只有进宫承宠一道，这是没有错的。但是，光有帝王的宠爱是远远不够的。你曾经被贬出宫一次，自然比谁都知道当今这位皇上和先帝大是不同，光他的宠爱是极不可靠的。——你只有将天下至高的权利ำ牢牢握在手中，才能保护你想要保护的人，拥有你想拥有的一切。”
我陡地一惊，沉吟道：“至高无上的权利？”
“不错”。太妃渐渐沉静下来，仿佛沉溺进往事的河流之中ณ，“先帝死后我自请出宫修行，其实并非我自愿要出宫修行，而是情势所逼不得不如此。当时宫中ณ摄政王支持四皇子也就是当今的皇上继位，琳妃朱氏成为太后母仪天下，宫中ณ尽是她的势力。若我不自请出宫放弃宫中ณ一切，以此为交换将清儿托付给她抚养，恐怕清儿早活不到如今。”
我惊疑道：“太妃如何能保证太后能善待清呢？若她暗下毒手……”
太妃微微摇头，“那时我蠢，直到最后才晓得，她与我一直情同姐妹，其实最恨的便是我。只要她的儿子顺利当了皇帝，只要我离开后宫，她不会太为难清儿。我离宫之时，在先帝灵前当着数百嫔妃朝臣的面，要朱氏起誓善待我的清儿，我方肯出宫，从此不出安栖观一步。”舒贵太妃垂泪叹息，“清儿长成之ใ后不得不韬光养晦，以游手好闲来打消朱氏母子的疑心。他的心里其实有多少男儿之志不能ม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