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是寻常的薏米仁，也就罢了。糙米是脱壳后仍没有仔细弄干净的米，口感粗，质地紧密，煮ุ起来费时，即便煮ุ熟了也难以下咽。
暖阁中的一脉栀子花幽幽吐露芬芳，闻得久了，那ว香气似离不开鼻尖一般。我厌烦道：〃祥嫔的嚣张真是让人难耐。本宫无协理六宫之权自然不能处置，然而也不愿袖手旁观看笑话儿。〃我转脸吩咐李长，〃既ຂ然祥嫔说梦魇，就给本宫赏赐一壶糙米珍珠汤给她，记得要拿五个海ร碗那么เ大的壶。〃
温实初微微迟疑，继而道：〃为徐婕妤诊脉的正是微臣的门生卫临，他曾说徐婕妤脉象不稳，这一胎未必能母子平安。〃他顿一顿，〃徐婕妤是心思细腻、多愁善感之ใ人，为了禁足一事寝食难安，影响了胎气。〃
我轻笑一声，〃你们太医院的人也足够滑头。〃
背后悠悠然传出一声柔婉的呼唤：〃姐姐――〃
我心底发冷，道：〃敬妃若真心邀我去的话适才一见我就会开口了，且她们去是母女情深，本宫去了又得生出多少嫌隙来，好没意思。〃小允子见我如此，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低着头只管扶着我走。
我歪着杨妃榻上，抱着菊叶软枕道：〃五分信，五分不信。只是我刚才拿矮子松送她时倒真是一点看不出来，若不是真无辜就是她城府太深太会做戏了。〃我问她，〃方才和晶清说了么？〃
浣碧道：〃方才庆嫔说的话，小姐可信么เ？〃
太后微微沉吟。在这片刻๑的寂静里，我悄悄留意她的神情。这位昔日隆庆帝ຓ的琳妃容貌仅次于舒贵妃与玉厄夫人，智谋却远出于二人之上。她昔日的美貌日渐因早ຉ年宫廷中的刀光剑影与阴谋诡计而黯然，退隐之后又被病痛纠缠消噬，然而多年宫廷生涯赋予她的智谋与心机并没有完全消退，在她力有所及的时候恰到好处地看顾ุ着这个后宫。偶尔伸出的一记辣手，叫人不寒而栗。
眉庄低低道：〃臣妾知道了。〃
敬妃含笑道：〃咱们之间说这样的话做什么เ呢。从前你把她们给我，一是为我思虑，好有人一同照应胧月，二是也让她们有个ฐ容身之所。可是眼下你回来了，自然有无数人要把心思动到เ你宫里的人身上来，所以用着旧ງ人放心些。〃
我连连摆手，忙道：〃这样可使不得，姐姐使唤惯了的人怎么还好送回我身边呢。〃
皇后说得客气，然而话中隐有自伤之意。我慌忙跪下，“娘娘母仪天下，如这牡丹雍容华贵、国色天香。若娘娘说自己人老珠黄，那臣妾便是连鱼眼珠子也不如了。”我再度叩首，“若是因为臣妾而让皇后出此伤感之语，那就是臣妾罪该万死了。”
皇后看着我，笑意微敛道：“一晃四年，瞧着莞妃的样子，在甘露寺里来倒不改分毫，倒似更见风韵了，当真连岁月匆匆，都格外疼惜莞妃，全不似本宫人老珠黄了。”
我摇头，被他牢牢握住的手指有不适的感觉，叫人心底腻起一层油白的腻烦。
膝盖尚未完全弯曲，玄凌已๐一把将我扶住，从玄清手中ณ接过我的手，笑吟吟道：“一路可还吃力？”
“王爷？”他满目怆然叫人不忍卒睹，拱一拱手道：“不过一别ี四月，不想世事颠覆如此之快，娘子已成娘娘了。”他退后一步，“良久未曾听娘娘如此称呼，清大觉生疏了。”
这两个字似两ä块烙铁重重烙在心上，呼吸的痛楚间几乎能闻到皮肉焦烂的味道，我痛得说不出话来，强忍了片刻，方缓过神气勉强道：“本宫已是莞妃，有劳王爷亲来相接，王爷一路辛苦。”
我安静道：“太后如何我尚不知晓，但如今的皇后是她的侄女，她的厉害我倒是饱尝不少了。”
如此心机深沉的女子，绝不是我从前在宫中所见的那个不问世事、只知理佛的已经垂垂老矣的病老妇人。想到เ眼前舒贵太妃的境遇，从前我对太后的敬畏尊重，此刻却被蒙上了一层莫名的清冷而深刻的畏惧。
“娘娘？”我微微冷笑，心底有珍贵的东西已经轰然碎裂，不可收拾。良久ื，才轻声道：“槿汐，你知道清为什么会死？”
槿汐唬了一跳，忙来看我的手，“娘娘仔细手疼！”
浣碧认真帮我梳理着头发，一下又一下。我闭着眼睛，感觉梳齿划过头皮时轻微的酥栗。忽然，浣碧手一停，低身伏到เ我膝上，声音微微发颤，“小姐，我害怕。”
这日起的早，不过淡淡松散了头发随意披着，早起用前两日就预ไ备好的玫瑰水梳理了头发，青丝间不经意就染了隐约的玫瑰花气味。
浣碧眼中泪光莹然，如一枝负雨梨花，且疑且喜道：“果真么？”她放在我小腹上的手微微有些战栗，然而无尽喜悦，“长姊和王爷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
她的心结，我未尝不明白。我招手让她过来，握住她的手放在我的小腹上，语气温软：“你听，里面是你的小外甥。浣碧，玉姚â和玉娆都不在，余生恐怕只有我们姐妹相依为命了。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今后咱们一同抚养他好不好？”我的语气是诚挚而恳切的，带着长姊对妹妹的怜惜和疼爱。
眉庄比从前略略丰盈了一些，梳着如意寰髻，其间缀着几点零星的精致的六叶宫花，横簪着一支金厢倒垂莲花步摇，珍珠与翡翠的璎珞绞缠缀下，看上去简洁而不失大方。一身的品月色直领ๆ锦衣，织进银丝金线的鸟衔瑞花旋๙云纹，配以碧色段织暗花攥心菊长裙，每一瓣菊花都勾勒细巧的星星点点白边，加一件青缎子珍珠扣对襟旋๙裳。虽是寻常服色，却益发衬的她高贵雅致，气度翩然。
我心头大喜，几乎还不敢相信会是眉庄，却听采月道“惠贵嫔来了”。
于是融融洽洽，我也不再多说，只吩咐道：“咱们走吧。”
浣碧不觉微笑，欠了欠身，道：“多谢公子。”
我微微一笑，“今日你可以交差去了。只是宫里头虽好，难免还有不周全的地方，你家王爷缺什么少什么，你可得牢牢看着。”
阿晋连连告饶，笑着道：“怕咱们王爷不能ม来，娘子心里多少不自在，逗娘子笑一笑呢。王爷说了，要是今日娘子没法笑上一笑，奴才这差ๆ事还交不成呢。”
浣碧静声片刻，怯怯道：“小姐，我方才以为ฦ……”她微微迟疑ທ，“我以为ฦ小姐在他面前夸赞我，是要我代替小姐跟随他去赫赫。”
我道：“你可留意他身上所穿的银毫狐裘？或许乍ๅ看之下和寻常的并无区别ี，样子又制ๆ的普通。可是寻常的银毫狐裘毛色灰黑，只有毛尖有银白一点。可是他所穿的银毫狐裘า却是毛色纯黑，半点杂质也无，毛尖的银灰也十分齐整，想必是出自‘墨狐’身上。墨狐数量极少，它的皮毛做成的银毫狐裘的好比大周宫中用的南珠，十分难得，只供贵族享用。穿得起这种银毫狐裘的，必定是赫赫一族中非寻常等闲的人物。”
我虽然走得吃力，却也大笑，“这样风趣的事，又怎会曲高和寡呢。”
玄清亦笑，“如此也好，也可见咱们不是曲高和寡。”
他笑意更深，“母妃这样喜欢你，我真高兴。”
我低头道：“这是什么เ话呢，还用言谢么เ？”
说话间，积云已经把食盒里的菜端了出来，摆在葡萄架下的石桌上。太妃笑道：“这菜看着就有胃口，我是极喜欢的。”说着拉我坐下来，“我还没用晚饭，不如嬛儿陪我一起，如何？”
太妃本就和善，一笑更是容颜如玉，遂笑道：“我在这里，左右也不过是无事的。你来了正好，否则这七夕佳节，我也与积云两ä人对坐着大眼看小眼，也是无趣极了的。”
他一直温柔地笑着。他笑起来这样好看，如云中清歌，扬扬响彻云霄万里。我脸上一热，越发口不择言。我凝望着他，我说，“清，你笑起来真好看。”
玄清低头吻一吻我的鼻子，轻声笑道：“我不舍得。”我忽然觉得自己傻气。怎么เ这样傻呢，连自己都不好意思，要笑话自己了。我脸色通红，直可比上晚来时漫天的火烧云，这样灼热燃烧在我脸上。
我被浣ã碧裹在被子里，耳中ณ却听到连浣碧也惊恐的声音，“这猫怎么这样大！”槿汐手里的棍子一下一下仿佛都是打了空，敲在墙壁上。仿佛还不是一只猫，有好几只，在屋子里窜来窜去，混乱而凶猛地叫着。
而如今，在陌生的深夜里，这样骤然出现的大猫，几乎ๆ吓得我魂飞魄散。
浣碧的身影从是青翠的底色，落进我眼帘ຈ之中ณ，“我叹小姐太狠心了。”
我也不睁眼，亦不动，只轻声问：“好好儿的，你叹气做什么？”
锦上添花，雪中ณ送炭，都是他。
我打断ษ她，静静道：“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在我私下探望眉庄归来时他的掩护，在我的生辰之上那些盛放的荷花的用心，在那些失意寥落的日子，为我带来安慰的，为我悉心开解的，是他，也唯有他啊。
他说到เ两名女子时口气温和而客气，我与浣碧对视一眼，她眼中也是疑惑不定。我晓得她一对如我一般，也在疑惑这两名女子是否玄清的侍妾。
玄清神色关切，娓๙娓道：“你这样病着，浣碧一人照ั顾ุ也是十分辛苦。这两ä日外头煎药的事都是她们在帮忙，如今就进来和浣碧一同照顾你。”
我哀哀叹一口气，浅笑道：“好。我再不随便说就是。只是真有那一日，你也不让我真心恭贺一下么？”他的眉头蹙了起来，我忙道：“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
他却以坦然的笑迎接我的冷淡，道：“是否金石为开，清只管倾尽精诚就是。”他看向我，只道：“清只希望，娘子再不要说‘恭喜’二字，清实在害怕之极。”
浣ã碧一时答不出，喉中哽咽，眼泪已๐经滚滚落了下来，几乎无法回答，只得回转身去拭泪不已๐。我替她回答道：“浣碧出生之时，她母亲就去世了。所以爹爹抱她回来，自幼养育在府中ณ。”
舒贵太妃叹了一声，露出欣慰的神色，道：“果然，母女俩长得这样像，好比一个ฐ模子里刻出来的。”说着关切道：“你母亲还好么？”
我一时间只觉得目光迷离，口干舌燥。那干燥不是因方才的口渴引起，而是神思全不在自己脑แ中，全落在了她身上，竟半分也挪不开去。
走得近了，才见这个ฐ道姑不过四十岁左右的年纪，长得并不十分美艳，但是眉目清秀恬静，却是有些眼熟。眉眼间皆是说不出温柔婉约，恰如写的最有情致的一阙宋词。此时暮色渐暗，红河日下一般的光影离合之中。她骤然显现的容颜宛如皓月当空，洒落无数清辉，更如冬日灰颓天空下绽放的第一朵新雪，洁白晶莹，风骨清新。
眉庄在莹心殿的后堂里躺着，我瞧她并无睡意，不由打趣道：〃平日里顶ะ爱睡的一个人，如今怎么倒不困了。〃
眉庄见我进来，随手从妆台上拣了枚赤金长簪挽一挽头发，抱怨道：〃人家心里烦腻的很，你还一味地说笑话儿。〃
我见她烦恼，便也收起了玩笑的神气，道：〃可是为了太后与皇上？〃
夏热的季节，眉庄只穿了一身铁锈红绣小朵金丝木香菊的柔纱寝衣，脸上带着一抹焦灼烦恼的神气。她修长入鬓的细眉如新月一钩๗，轻扬而起，〃你既知道，自然也该明白我烦恼什么。〃
我半是玩笑道：〃事情已๐然过去多年，姐姐还在生皇上的气么？〃
眉庄一向端庄的面容露出一丝浅浅的哀伤与不屑，〃生气么？我觉得连为他生气都不值得。虽然事情过去那么เ多年了，我冷眼旁观，只是觉得此人越来越叫人心凉。〃眉庄的手指在琴弦上无意划过，留แ下一串利落而清浅的音调，〃比如你、比如徐婕妤、比如傅如吟，我只觉得对他笑或是哭，都是不值得。〃眉庄浅浅一笑，那笑容里浮起一缕清冷的疏淡，〃譬如嬛儿你，对他还有多少真心呢？抑或是你可是纯粹为ฦ他而回宫？〃
我起身，几乎ๆ抑制ๆ不住自己的笑容，〃姐姐明知，何必再问？我与姐姐都是一样，不值得罢了。唯有不同的是，我对他尚有所求，而姐姐则无欲无求。〃
眉庄嗤地一笑，饱满的红唇如一双鲜妍的花瓣，含了一缕微带讥讽的笑意，〃我倒是想有欲有求，不过是他给不起罢了。〃她紧一紧发髻上略有松动的长簪，〃这两日我也真是尴尬，偏叫太后支着挤在皇上和徐婕妤中间，多少不自在。我只瞧着徐婕妤对皇上十分上心，而皇上呢，却只对她腹中ณ的孩子上心。〃
我粲然一笑，〃你也发觉了徐婕妤的心思么？〃
〃从前我不过觉得她性子平和，不是个争宠生事的人。如今处得近了，却原来她对皇上大有情意。〃眉庄顿一顿，仰起皎洁如月的脸庞，语气中难掩哀戚之ใ情，〃只是她到底还年轻，哪里知道痴心错付这四个字的厉害！〃
痴心错付！这四个字几乎ๆ如针一般扎到心上，若在从前，我或许会因这四字而失声痛哭。然而此时此刻，痛楚的感觉不过一瞬，取而代之的已是麻木的感觉。
伤心么เ？也曾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然而如今，伤心过了，也就不伤心了。只觉得为了这样的人是不值得的，所余的，不过是对往事的麻木而已๐。
眉庄的容色淡然了下来，伸手拨一拨窗前垂着的吊兰的叶子，〃徐婕妤对皇上的情意，我自认是万万做不到的。所以太后无论多想我能再服侍皇上，也不过是想想而已。〃
眉庄的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好说什么了。然而我到底按捺不住，劝道：〃太后毕竟是太后，也是你如今唯一可以倚仗的人，切莫太违逆了太后的意思。〃
眉庄眸光在瞬间黯然了下去，如被抛入湖水的烛火，转瞬失去了光芒。她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感情，〃我自会把握分寸的。〃
而眉庄的分寸，在三天后的一个夜里传到เ了我的耳中ณ。若非李长亲口告诉我，连我自己也不能相信。李长附在我耳边道：〃皇上今晚宿在了棠梨宫。〃
彼时我换过了家常的杨桃色蝶纹寝衣，正在喝槿汐亲手煨了两个时辰的七翠羹。李长一说，我差ๆ点没拿稳汤盏，险些泼在了自己裙上。
自我离宫之后，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