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的话点到为止，我已然明了，笑盈盈道：〃本宫倒有一事要请教公公，皇上这样宿在了棠梨宫，不是事先吩咐的，敬事房的彤史可记档了？〃
李长若无其事道：〃今日皇上去棠梨宫前，惠贵嫔还被太后召去了颐宁宫说话呢。〃
端妃脸上泛起凄楚的冷笑，〃这些年里，连你、连过去了的华妃和傅婕妤，多少得宠的妃嫔都没有好下场。屹立不倒的唯有一个安陵容，可见她的厉害。〃
我想起敬事房〃彤史〃上的记录，不觉感叹，〃她飞来横祸，只怕是因为得宠的缘故吧。〃
浣碧低一低头，嘴角蕴了一点怜悯与同情之色，〃奴婢觉得徐婕妤念那ว诗的时候很伤心，她不得宠，怀了孩子又被禁足，实在很可怜。〃
我的指尖划过身下的十香软枕，轻轻道：〃你只是觉得难过么？〃
玄凌也不说话，只问庆嫔，〃你说。〃
祺贵嫔怯怯道：〃她无视臣妾，以下犯上，臣妾气急了才打了她两下。〃
我伸手抹了点舒神静气的降真香蜡葵胶ด抹在太阳穴上，缓缓道：〃我倒觉得她不止想做给皇上看呢。这个人我方与她打交道，实在看不透她。〃
浣碧努了努嘴道：〃能做给谁看呢？是想让人知道小姐身份特殊呢，还是要借这个讨皇上的好儿。〃
次日清晨，照ั例去见过了皇后，回到เ柔仪殿中。小允子随我进了暖阁，低低道：〃已经问到เ了。〃
十四、庆嫔周珮
我听得〃绾绾〃二字，心下猛地一突，甚觉黯然。眉庄自然不知道，这绾绾二字，有多少辛酸与耻辱，我如何叫得出口。于是只道：〃我去更衣罢，再不去给太后请安便要晚了。〃
眉庄吃吃笑道：〃我不过一句玩笑，看把你兴成这样子。方才听你一扣一个ฐ胧月叫她，明明她的小字绾绾就是你自己้给取的，偏偏一声儿也不叫，真真是生分。〃
眉庄素า白的手指抵在纤巧的鼻端下，赤金护甲â闪耀清冷的金光，〃那ว一位只怕头风要发得更厉害了。不过她也不是傻子，一句危月燕冲月困住了徐婕妤，就好腾出手来对付你，你可要自己小心着。〃眉庄叹息道：〃若不是你说，若不是这几年这样细细留心，我实在也不能相信素日慈眉善目的皇后是这样的人。〃
我默默片刻，温然唏嘘：〃幸好哥哥已经被接回京城医治，我也可以安心一点。〃声音里泛起一丝凛冽的狠意，好似刀锋上流下的一抹猩红血光，〃眉庄，人若被逼迫，就会做出自己也想不到เ的事情。那些要害我们甄家的人，此刻๑只怕正在头疼不已๐。〃
小允子道：“皇上安心，贵嫔处有小伶子伺候。”
玄凌闻言慨然，“论起对莞妃的贴心莫若惠贵嫔。只是她送来了小允子，不知身边由哪个内监掌事？”
我轻轻地说：“出去罢。”浣ã碧、槿汐立刻打开房门，一左一右扶我起身。五月的灼亮的日光下，玄清独自负手站在石榴树下，殷红的花瓣碎碎落了一身，他只浑然不觉。我微微看他一眼，他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凝滞，仿佛盲眼的人瞬间见到光明，不能适应日光的亮。
我淡然一笑：“世事大概皆是如此吧，习惯了就不觉得难受了。”
莫言环顾我的禅房，道：“你过得挺好，到底一个人自在。”
我奇道：“今日可巧了，难得你们母女一起过来。”一壁说一壁让了她们进来坐下。
“废妃？”他唇齿间郑重地呢喃着这两ä个字，目光中掠过瞬息的坚决，“既然是废妃，就重新再册，随朕回宫去。”
我悲叹一句，恻然低首，“嬛嬛是废妃，乃不祥之身，即便身怀帝ຓ裔，也不敢妄想再回宫廷了。”
他轩一轩眉毛，目光中含了一丝清冷之ใ色，“过去的事你已经受了教训，朕是天子，不会再与你计较这事。”他的目光倏忽温软了积分，好似破冰的汩汩春水，“若不是你为此离宫四年，朕又怎晓得竟会如此牵挂你。本来正月进香之事在通明殿就可完成，若非李长提了一提到เ甘露寺上香可以散心，朕也不能借机来看你一次。其实朕在甘露寺时也正犹豫要不要见一见你，只怕你还是倔强如初。哪知一问才晓得你因病别ี居在凌云峰，虽说是好了，可是你生胧月的时候是早ຉ产，又未出月而离宫，只怕是当年落下的病，哪怕不合礼制ๆ朕也要来看一看你了。”
我默然，“四郎，当年我并非有意冒犯先皇后的。”
我惊呼道：“槿汐，你去哪里……”
月色透过薄薄的窗纸映在槿汐脸上，她的容色白得几乎ๆ如透明一般，一点血色也没有。她缓缓站起身子，轻轻拂一拂裙ำ上的灰尘，转身向外走去。
我如何不曾见过胧月呢？每隔两ä月，玄清便会为我送来胧月的画像，她长高了多少，胖了还是瘦了，我都一清二楚。然而这话当着眉庄是不能说的，于是只笑，“有你和敬妃悉心照拂，我总是放心的。”我缓下心神，方才想起一事，便问道：“出宫不易，你今日怎么能ม出来的？且还在正月里。”
眉庄忙不迭地为我拭去眼泪，放柔了声气道：“这有什么。你我本来就是和姐妹一样。你的胧月，我便也当作自己女儿一般。”她的笑容更盛，“你没有见过胧月，不晓得她有多可爱。若没有她，我在宫里的日子当真是度日如年了。”
我心中无端地难过了起来，把头靠在他胸口。门外阿晋略๓略提高了声音，催促道：“王爷，该起来了，还要赶回王府去一趟呢，总不成从这里出发呀。”
他悠悠转了转身，手臂已经牢牢把我拢在怀中ณ，一丝也不松开。
玄清笑道：“那么เ，眼下和一首便是。这也难不倒你。”
我回眸盈盈一笑，“我在想，刚你来时我正要和你的九张机，却被你打断了。”
有什么要紧呢，他来，本就是带了山花烂漫。
他笑意盎然，执着我的手道：“接到เ你的飞鸽传书，我想了一夜也想不出怎么回你的书信才好，只能ม亲自来了。”他眉目间皆是清爽，“可惜你我不曾在山花烂漫处相见。”
他脸上的肌肉微微一跳，很快又恢复了坚毅刚硬的线条，嘿嘿一笑，“你如何知道我是赫赫人？”
我微微一笑，“是否第三个儿子我并不关心，只是……你们赫赫人一向重视儿子。”
浣碧恍若未见，只挑了几枚点蓝点翠的梅花钿儿埋在我发丝间，如隐约其间的一点春心闪烁。
浣ã碧微微一笑，道：“小姐既是做新婚打扮方便与王爷出游，自然头发是要全部拢起来梳理成发髻的。”她一边说，一边手势娴熟ງ地把我的头发全部ຖ拢好，然而盘到一半，她凝神思索，又重新拆了梳成一个寻常的芭蕉髻，为我挑选一枝赤金榴钗ู插上。那钗也不过是赤金的质地，只是上头一双明珠拇指一般大，洁白浑圆，熠ຈ熠生辉，越发同映得人容颜出彩，亦如明珠生辉一般。浣碧左ุ右端详片刻，又去挑选珠花。此时窗下一盆秋海棠开得正娇艳。寻常民间的秋海棠，自然不如宫里是纯正的白色如聚雪凝霜。花瓣是斑驳纷杂的粉红，零碎重叠，却依旧十分娇艳动人。玄清折下插在我鬓边，只凝神微笑看着我，目光眷眷不已。
舒贵太妃指一指积云笑道：“从前咱们俩在摆夷。摆夷的女子最爱唱歌跳舞，七夕那ว一日其实也是族中男女对歌传情的一晚。常常在河边点了一捧捧篝火，男ç男女女隔了河水互唱情歌。若是两ä情相悦成了，男ç子就要越过河水拉了女子的手在族人面前挽手跳舞，以示今后必定情深不移，用情不改。”
想到เ此间，我心下不觉有些难过，亦是有些伤感往事了。
我见他为难，心里也晓得他并不喜欢吃这样甜的东西，然而也不必要为ฦ了这个ฐ叫浣碧难堪。我略想一想，笑道：“方แ才不是说要去安栖观看望太妃么，去得晚了太妃要挂心的，也趁着天色还早ຉ，赶紧去吧。”我急着打发他走，浑然不觉身后的浣ã碧一脸落寞。
浣碧有些懊丧ç，也有些进退不是，只低声道：“那好罢。”
心中有无数的柔情蜜意，我伏在他胸ถ口，低低道：“只要你在，我就不怕了。”
他的心跳沉沉入耳，隔着湿透的衣裳，他的温度暖洋洋传到我身上。
舒贵太妃缓缓斟ต了一盅茶递到我手里，淡淡笑道：“话说回来，合奏者最考较的是彼此契合的默契，若失了默契，只怕技艺再高超，终究是也是枉然。总之今日得以再闻‘长相思’与‘长相守’二者和鸣之声，我亦无所遗憾了。”
我忙道：“怎么敢呢。”
我晓得他存心要我吃下些东西，这番๘心意也不好推辞。于是只得含笑应了，口中只道：“王府里头什么เ山珍海味没有，非要巴巴๒儿地赶到清凉台来再用些。”
他却敛衣而坐，叫了阿晋搬了张梨花木小圆桌子到เ我床前，笑吟吟道：“方才在王府里头吃的东西不过是虚应故事，并不曾吃饱，现下请娘子作陪，与我一同吃些叫我填饱肚子可好。
这句话，是我方才说过的，含着融融的暖意与期待。和我的身体一起活转过来的，是我尘封已久的心。然而玄凌的骤然到来让我觉察到这个季节的天寒地冻。此刻，已经是截然不同的心境了。
他依然微笑，眼中却泛出一抹悲凉：“你方才说这话时，不是这样的。”
浣碧话音未落，静白已๐经一步上前，劈面一个ฐ耳光，喝道：“住持也是你能指责的么？！”
浣ã碧悲愤道：“住持也不能主持公道么，只能听着一群姑子乱嚷嚷，未免也太耳根子软了。”
我侧首想了想，向他道：“这样正经叫你拿月饼来，想必是什么难得的了。不知是冰皮月饼呢还是双黄香莲作馅的。”
阿晋只是一味地笑，“娘子看了就知道，王爷千叮咛万嘱咐的叫我一定要亲自送到娘子手上呢。”
正说着却是李长来了，见我也在，赶忙鞠身行礼，向着眉庄赔笑道：“给惠主ว子请安。”说着指一指身后小内监手里的东西，笑道：“这是皇上叫赏娘娘的，请娘娘收着。”
眉庄只瞥了一眼，叫采月收了，随手从手边的罐子里抓了一把金瓜子塞到李长手中ณ，笑吟吟道：“谢公公跑这一趟，这点子心意就当公公的茶钱吧。”
李长笑眉笑眼道：“奴才怎么敢当。皇上说这些赏赐只当给娘娘解闷儿，也请娘娘今晚准备着，凤鸾春恩车会来棠梨宫接娘娘。”
眉庄蔼然微笑，“请公公为本宫多谢皇上就是。”
见李长出去，我满面是笑，道：“恭喜！”又问：“是时来运转呢，还是有人转了性子？”
眉庄淡淡一笑，也看不出悲喜之色，只拨着吊兰的修长的叶片绕在手指上。她的手指修长而如瓷器一般莹白，在阳光下似镀了一层清泠泠的寒光，与深绿的叶片映衬，有些惊艳亦惊心的意味。她徐徐道：“算不得喜事，也不是坏事，更无关时运脾ຆ性。人总要活下去，日子也要过下去。”她的神情淡漠，始终望向辽阔的天际，仿佛有无限渴望与期许，亦有一抹难言的伤感，仿佛终年积在山巅的云雾，散布开去，然而终究，嘴角也只是凝着与她素日的端庄不甚符合的冷漠。
我不明白眉庄如何想通了，也不知道这样的想通于她是好是坏。我上前一步与她并肩而立，握住她的手，温然道：“你愿意怎么做，我总是陪着你的。”
她微微一笑，恰如冰雪乍融，春光四溢，反握住我的手道：“嬛儿，明你在，我也能安心一点。”
接下来的一月之中，眉庄频频被召幸，大有刚入宫时的气势，我也暗暗为她高兴。然而更喜之ใ事亦接踵而来。
这一日凉风初至，正好亦长日无事，玄凌便带着我与徐燕宜、胡蕴蓉、叶澜依和眉庄同在湖心水榭上看一色粉色纱衫的宫女们采莲蓬莲藕。其时湖中荷花凋谢大半，荷叶盈盈如盖，似撑开无数翠伞，宫女轻盈的衣衫飘拂如花，似亭亭荷花盛开其间，偶闻轻灵笑语之声，带着水波荡叠之间，格外悦耳。
众人环坐水榭之ใ中，我与徐婕妤身形日渐臃肿，自然不便近身服侍，于是隔了最远坐着，却是眉庄与胡蕴蓉坐在玄凌近侧。玄凌笑向胡昭仪道：“还是蕴蓉的鬼点子多，想着无荷花可赏了，便叫宫女穿上粉色衣衫如荷花一般，又叫采莲摘藕，添了一番情趣。”
我浅浅微笑，道：“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这样看着倒像是好花常开、好景常在了。”
胡昭仪盈盈一笑，颇็有得色；我与徐婕妤只是礼节性地微笑；叶澜依素来落落寡欢，人多时也不多言语，只自钦๔自酌，独得其乐；眉庄一味低头沉思，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