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榆生还要说话，被司令员制止住，说：“算了。明天派工作组来。”
“你不要无限上纲，打破锅说锅，打破碗说碗。大家可是都听到了，我并没说他杀人，我只说他偷人！”
“抽吧，一支烟嘛！”
朱三坐下。方国祥打开一盒锡包纸的大“中ณ华”牌香烟，朱三没好意思接。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口袋，摸了半天啥也没摸到เ：烟碴子抽完了，分分钱给了那女人了。县长夫人何红士进来，倒了一杯开水，放在茶几上，不冷不热地说：
“熟的行吗？”董传贵问。
“药物倒是藏了几颗，唯有差ๆ几枚鸡蛋。偌大一个县城，何处去买？”老先生摊开双手，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
董传贵循声往后一瞅：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站在他的面前。脸蛋儿红红的，眼睛大大的，梳两条小辫儿，脖子上挂着红领巾。他一边揣摩着这是谁家的姑娘，一边故意问道：
“大叔，您是哪来的客人？”
一阵猛烈的炮火过后，哨兵喊道：“连长，敌人上来了，大约有二三百人。”
“请连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气壮山河的回声在山谷里久久地震荡着。
“我呀，我一个，大叔。”朱三吃了一惊，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赶忙站起来往前走两步，压低嗓门说，“我老三哪，大叔。”
“谁一个？”
董榆生一个洋芋吃下去，搓搓手，站起来说：“不了，大婶，我该走了。”
大婶挣扎着站起来，拦挡说：“急啥呢？吃了饭再走。”
董榆生从内衣口袋子里掏出一叠子钱，数了数，说：“大婶，这是我的二百块复员费，你们留着花吧！”
“不行，不行！”大婶双手推开董榆生，口气坚定的说，“你救了大婶一命，还不知啥时候能报答你呢，又怎么好意思再收你的钱。榆生听话，快把钱装上，以后还要成家、娶媳妇……”
董榆生噗哧一笑说：“大婶，我才二十岁，不忙娶媳妇。这钱您一定得收下，算我借您行不行？”
“傻娃尽说傻话。吃饭穿衣量家当，”大婶边说着话儿边翻身出溜下地。穿上鞋想站起来，一下子没站住，几乎跌倒，董榆ด生和女孩儿一边一个ฐ赶紧扶住。大婶左ุ右瞅瞅，接着又说，“榆ด生，你看大婶家穷成这个样子，拿啥还你，莫非叫女儿跟了你不成？”
“跟就跟！只要大哥哥肯要我，我就、我就……”虽说是快人快语，但毕竟是婚姻大事。女孩儿尽管年龄小，这些事多少还是懂ฦ一些的，话一出口，才感到唐突，不禁脸热心跳。想想董榆生的好处，心好人好，哪里能ม碰上这样好的大哥哥？索性把话说完整，“我就跟了大哥哥去！”
大婶本无此意，只是话赶上了，随口就这么说了一句，没料到女儿倒当了真。细一想，榆生和女儿，一个ฐ内强，一个外刚ธ，模样也般配，真真是天生的一对。但往深里一想，榆ด生是复员军人，父亲又在村里当干部ຖ。女儿虽好，只是这个家不成，黑窝子里头出来的鸟，能ม飞多高？遂打消เ了念头，说：
“丫ฑ头，别ี难为你哥了。这么大的事，哪是随便说的？时候不早了，快收拾收拾，送你大哥哥走。”
董榆ด生是挨过饿的人，他深知挨饿的滋味。大婶家的情况，他猜也能ม猜个七八，这个家快要揭不开锅盖了！至于其它问题，他想不了那ว么远也管不了那ว么多。他见大婶死活不接钱，就从挎包里掏出一包点心，放在当面柜的桌子上，又把手里的二百块钱压在点心下面。憨à憨à一笑说：
“大婶，我走了。”
大婶正待要阻止，无奈拖着个病身子，心到เ腿不到，只好眼巴巴瞅着榆生和女儿出门走了。大婶慢慢挨到桌子边，颤抖着手抽出那二百块钱，攥在手心里，忍不住潸然泪下，默默念道：
“榆生我的娃呀，大婶知道娃是好心，可是你让我拿啥还你的这份情啊？”
村里人看狼女子和一个复员兵并排走在一齐，觉得纳闷，都拿好奇的眼光看他们，有的人还交头接耳，嘀ถ嘀咕咕。那个ฐ“武工队”打扮的汉子也在现场，突然像是悟出了什么เ，故意放大嗓门吼道：
“还是解放军哩！立场哪里去了？打听打听什么单位，告他去球！”
女孩理也不理，只顾和她的大哥哥说话儿。董榆ด生问：
“你为啥叫狼女？”
“我妈把我生在狼窝里，所以就起了个这么难听的名子。你以后可不敢叫我狼女，否则我就不叫你大哥哥了。”女孩嫣然一笑说。
“那你叫我什么？”
“我叫你大灰狼哥哥。”
董榆生不由得咧嘴大笑，他已经好久ื都没有这么开心了。
女孩不等董榆生开口，接着又解释说：“我叫吴天娇，记住了：口天吴，天空的天，女乔娇。下次忘了我找你算账。”
“噢，记往了，记住了。吴天娇，天之娇女，好名字，有气魄。天娇็，你们家就你一人上学吗？”
“家里穷，读不起书，爹妈供我一人都困难。我现在在外县上初中，妈不让我考高原县中ณ，宁肯让我多走几十里路，我就不信高原县里有老虎？”
“你爹呢？”
“我爹在公社的牛棚里。生我那一年，村里搞阶级斗争，少一个ฐ坏分子，有人提议抓阄，我爹自告奋勇，自己要了这顶帽子戴上了。人家笑我爹傻，我爹还说是个ฐ帽子总得有人戴，省得天冷了花钱卖。你没见过我爹，我爹可好了。谁要说我爹是坏人，真正是眼睛长屁股上了。”
“你妈怎么了？”
“我妈原先也是工ื作人，不知怎么就下来了。外爷家成份高，舅舅继承了’地主’帽子，妈妈充其量也就是剥削阶级家庭出身，又没干啥违法的事。都是那个黄军帽，狗日的公报私仇，想让我给他当媳妇，瞎了他的狗眼……”
“哦？——”董榆生不由á得深叹一口气。也不禁暗暗佩服起眼前这位小姑娘，她年岁不大，头脑แ清楚，说起话来有条有理，纹丝不乱，真应了那ว句老话，穷人的娃娃早ຉ当家。
吴天娇็一怔，诧异道：“大哥哥，你怕了？”
董榆ด生坦然一笑说：“不，我怕啥？”
“你是吗？”
“不，我不是……”董榆ด生最怕别人问他这件事，谁一问起他马上想到朱桐生、想到那ว二百元钱。
“刘ถ胡兰十五岁就入党了，我才比她小一岁，红卫兵都参加不上，怪谁呢？大哥哥，你有心事？”
“没有，怎么会呢？”董榆生急忙掩饰道，“时间不早ຉ了，你快回吧，还要给你爹送饭哩！”
“大哥哥，你还会来看我吗？”
“会，到时候我一定来。你欢迎吗？”
“你说呢？”吴天娇使劲地点点头，两只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董榆生，足足有十秒钟的时间。没等董榆生回话，忽然她用双手捂住脸，转过身飞也似地朝回村的方向跑去。
董榆ด生原地不动，猛然间像是失落了什么，心里头空荡荡的。抬眼望去，只见吴天娇单薄的身躯在寒风中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到化作一颗绿豆般大小的圆点，在他的视线中逐渐消失……
第三十六章爹呀，您不要我了
第三十六章爹呀，您不要我了
凉水泉子连降了三天大雪。山上是白的，山下是白的，就连房头树梢皆是白茫茫一片。这阵，风不吹了，雪也停了。鸡不鸣，狗不吠，全村一片沉寂，往常喜爱堆雪人、打雪仗的娃娃也见不到เ一个ฐ。
董榆生老远就瞅见五奶奶正和尕顺扫雪积水，他几步奔过去，热情地抓住五奶奶的手，亲切地叫声“拜奶奶”。其实五奶早就认出他了，先是两眼直直地愣，待到董榆生走到เ跟前，叫她一声“拜奶奶”的时候，老人终于止不住老泪纵横、大放悲声：
“我的娃ใ你怎么才来呀？你们家遭大难了，你爹他……”
董榆生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心急火燎地问道：“拜奶奶，我爹怎么เ啦？”
“你爹让那个驴日的朱三给害死了，还说你爹不是你爹，造的谣多了，我一会半会说不清楚，你快回家看看去吧！我的老天爷呀，怎么好人的命就这么不值钱？怎么เ说没有就没有了呢？……”五奶话未说完，先已๐哭得涕๓泪交流。
董榆ด生眼里喷火，气往上涌ไ，啥话不说，转身就往家跑。尕顺朱洪林怕出事，紧跟在后面，转身喊了一句：
“奶，您快回家，我送榆ด生哥回家！”
“不，我和你们一块儿去！”五奶收住哭声，踉踉跄跄地跟了上来。
还没进家门，正听见朱三站在院里训话：“……大家散散吧！反正是人已经死了，难受也没用，咱们还是应该化悲痛为力量。抓革命、促生产要紧。移风易俗，丧事简办，榆生一时半会回不来，就不等了……”
朱三看见了董榆ด生。
董榆生恕视朱三。朱三露出了尴尬的笑容，讪讪地嗫嚅道：
“榆生侄儿，你、你回来了，你可回来了……”
“朱老三，你先人！我爹不是我爹是你爹？我把你这个吃人饭不屙人屎的狗东西，你给我说清楚，我爹是怎么死的？”
“榆、榆ด生，这不关我事。我可没动你爹一手指头……”说着话儿朱三瞅空子就想溜，他知道，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和这个混小子没啥好理论的。
榆ด生岂能ม轻易放过，当胸一把拽住，厉声骂道：“我爹是什么人，全村大人娃ใ娃ใ哪个不晓得，你怎么就把他害死了？”
其实，朱三并不惧怕董榆生，主要是没防备，好汉不吃眼前亏，先脱身要紧。软的不行改硬的，目露凶光威胁道：“榆ด生，不敢胡来，我可叫民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