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郭富荣的提议，董榆生跑了趟县林业局。林业局冯局长听董榆生说明来意，很是高兴，凉水泉子后山湿地气候适宜树木生长，如今一片大山林归一个小村庄管理势必有些困难。经过磋商：玉殒谷两山的树木由á林业局作价收购，地产归凉水泉双方签定一纸协议子，会同林归县林业局县公安局三家一道封山育林。任何一方砍伐树木须ี经甲乙双方แ同意，并报请上级部ຖ门批准。冯局长人很精明，这几年在木头上得了不少好处。他本是老林工出身，知道木材的价值。眼下木已成归了他，材，长在山上不值钱，砍下来就是票子。既ຂ然林产而且又付了款，董榆生管他砍多砍少？董榆生也不是傻瓜，砍伐林木须经双方同意还是他执意要加上的一条。卖树主要是卖管理，林山太大凭他的力量确实管不过来，再加上盗猎、盗伐、病虫害等等太复杂，他也是想借助林业局这份力量和公安局的权力使得这个ฐ林场得已健康展。本是出于好心，然而万没料é到เ为ฦ此却给日后留แ下了隐患。
董榆生离家才三天，凉水泉子就乱ກ了套。
“小事一桩，先生请便。”
“我是否可以把你的宝石拍几张照片，带回去欣赏欣赏？”
他们硬着头皮进了第二家。这是一家饮食服务公司，董榆ด生想：分门别类，水应划ฐ为饮食这一范畴。而且饮食公司不卖水，两家矛盾不冲突。公司的经理很年轻，看起来和董榆生差不多大小，甚至还能小个一两岁。小经理神气十足，眯缝着眼睛问明来意，然后用中指食指俩指头很从容地夹住董榆生双手递给他的香烟。董榆生不抽烟，他在烟铺子里花了四块钱卖了一盒“红梅”，自以为是上品了，谁知小经理用眼角一瞅香烟牌号，立刻就不动声色地往旁边一推，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盒“红塔山”，左ุ手抽出一支，右手“咔吧”一声，火苗子蹿出足有半尺多高。小经理悠然自得地抽了几口烟，躺在椅子上抬头仰望着头顶上的烟雾说：
董榆ด生碰了一鼻子灰，想想也是，怪谁呢？卖石灰的见不得卖面的，跑到เ人家水厂谈水生意不是没事找事吗？可是话又说回来，卖水不找和水沾边的单位，该找哪家？
“不吃粮，喝油。”
“这么大的家伙，一天得消เ耗多少粮食？”
“等你上完学回来，咱爷俩再谈这事。”
“哪是什么？”
“请嘴里放干净些！好像你的裤裆里就没东西，这样的水平还当领导哩！不怕无知，就怕无耻，我看你是既无知又无耻。”董榆生转脸往四周看看，这些人他都认识，起码见面还打个招呼。今天怎么啦，这些人都把脸扭过去，好像他有什么传染病。
“啊——对。是没转干，我是以工ื代干。那么，你呢？你代什么เ？你恐怕是两ä个肩膀带个ฐ头、两个ฐ卵子带个ฐ球吧！哈……”
“你小子，太狂了！……”
马厂长爱厂如家，责任心极强，有事没事总爱到厂里转转。尤其是碰到เ下棋的一定要凑上去，指指点点，人家不听，他干脆把人家推到เ一边，自己亲自上场。马厂长棋风不好，爱悔棋不说，输了棋还骂骂咧咧，大家送他一个ฐ外号叫“老赖也夫斯基”。没人愿意和他下棋，他一来大家就散伙。这一天合当有事，有人老远看见马厂长过来，喊一声“丢â警察的来了”，众人纷纷而起作鸟兽散。董榆ด生不知其中ณ缘故，坐着未动，被马三丁当面叫住，训斥了一顿：
“侯梅生同志，你明天就可以办手续了。”
保密厂来“红泉村”村招工，主ว要对象是针对下乡插队的知识青年。侯梅生早ຉ想跳出这个土窝窝，一直是苦无机会。听到这个消息，她岂能放过？她很快就认识了招工ื的头儿，并想方设法把他请到家，杀鸡宰羊，好生款待。头儿姓张，在厂里是个副指挥，为人也算正派，就是对杯中ณ之物怀有一定的感情，因此在这方面下的功夫也稍大一些。进村岂能ม不问路，侯梅生的大名他早有耳闻。原本他和招工小组都已通好气了，要破格录取侯梅生。梅生相邀，张副指挥自然是欣然前往，顺水人情谁不会做？三杯酒下肚，张副指挥微微一笑说：
董榆生从内衣口袋子里掏出一叠子钱，数了数，说：“大婶，这是我的二百块复员费，你们留着花吧！”
大婶挣扎着站起来，拦挡说：“急啥呢？吃了饭再走。”
“主席台”正中整齐地摆放着几张用红布蒙住的旧课桌，上边像模像样地支着一架麦克风、三四只烟灰缸、七八个小茶杯。踌躇满志的朱三主任正襟危坐在最中间的位置，两旁依次是村上的几位大小不等的“革命领导干部”。
“批斗ç大会”如期在大队革委会院内举行。先前这里本是一座寺庙，里面也曾经供奉过不少歪鼻子斜眼睛的神佛老爷。多亏了红卫兵小将来了，神佛老爷走了。如今空出这块风水宝地，作成了朱三主任把大队革委会全套班子安置其中还绰绰有余。神庙前挂有两块牌匾，一块是“红泉村大队革命委员会”，另一块是“高原县革命造反团第三兵团”。气势恢弘，平地里增添了几分豪情。过去常见几个和尚僧人站在门口闭目养神，如今则是由基干民兵站岗放哨，百米开外不准闲杂人等驻足观望，谁知道阶级敌人不是哩！往常此处本就人不敢入，现在更是阴森可怖，宛若神宅鬼舍一般，遇到些羸弱者，人尚未进院，两腿先自瑟瑟抖个不住，三魂早ຉ去了七魄，倘若再有点羊癫疯什么เ的，不在裤裆里小解就算是万幸了。
“你说。”
“不了不了，我刚吃过不久。我今天来，是有点小事麻烦您的。”
董传贵想想也是，如果客套得过分了反而显得生份，人家把娃的命都救了，这是多大的恩德？自己还在这些事上做什么样子？这样想着，他就端起饭盆，不管三七二十一呼呼噜噜一口气喝了个ฐ底朝天，面盆都跟着舔了一遍。儿子没事了。肚子里又有了食物，心里头也扎实多了，头还没挨着枕头哩，房子里就响起了震耳的鼾声。董传贵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日上三杆了。他不好意思地揉揉眼睛爬起身来到厨房里洗把脸，然后到เ西厢房一看，老郎中俯着身子正给坐在炕上的榆生喂稀饭哩！
“说啥话呀？我说传贵，十多年前咱们就是老相识了，要是换个别ี人，门我都不敢让进呢！你和我客气啥？”
梅生说完，敬了一个ฐ少先队礼，一颠一颠地跑远了。
“大叔您真了不起！”梅生看董传贵一只手挺吃力的样子，连忙过去帮他把行李放到เ肩上，说，“大叔您先走，我找榆生去。他要是知道您回来，不知有多高兴哩！”
“连队就剩ທ你、我、二排长三个ฐ人了。”
“部ຖ队呢？”
朱三这个人，她见过好几次了，对人挺热情，见面不笑不开口。模样不算难看，男人嘛，高高大大的，就很体面了。最不好说的就是他那一对小眼睛，好坏都在那儿说话。看人怪怪的，和一般人不一样。今天都这时候了，这个朱三还蹲到墙根底下干什么，屙屎这也不是屙屎的地方。莫非他知道了什么？莫非他听到เ了什么？她和传贵的事，好人知道了说好，坏人知道了说坏，这个朱三到底算是哪一路的呢？
今夜的月光真好，先在墙壁上露了头，又照得炕上亮光光。她本来早ຉ想把窗户用纸糊好了，可是家里头一点打浆糊的白面也没有，只好任由á窗户一直这样畅ม着嘴。赵春莲不放心睡在屋地上的人，刚嘱咐了几句话，就听见了屋外的说话声。
吴天娇扑到母亲怀里，格格地笑了。吴大婶却眼圈一红，大滴的泪水夺眶而出。吴天娇一怔，忙问：
“妈？……”
吴大婶眼泪成串泣不成声，哽咽道：”妈…时时刻刻…都在想着那ว个…苦命的娃子啊……”
吴天娇็连忙起身下地，洗条毛巾给母亲擦脸，笑嘻嘻地埋怨道：”妈您也是，说说就说说嘛，您伤什么心哪？”
吴大婶止住悲声，认真地询问女儿：“丫ฑ头，妈问你一句，你是不是真心真意要和你榆生哥好？”
吴天娇噗哧一笑说：“妈您问得真怪，我啥时候说假心假意了？”
“既然如此，”吴大婶说，”丫头，听妈一句话，明天你就去趟凉水泉子，当面和榆生把话讲明。都是老大不小的人了，该怎么เ定就怎么定老拖着也不是个事。”
“谁说不是呢？”女儿有啥心里话总爱和妈说说，这次回家，不就是从母亲这儿讨主意来了？吴天娇็接着又说．“妈，您说我怎么好意思进那ว个ฐ家门呢？”
吴大婶说：“丫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当初ม你榆ด生哥送我回家，黑灯瞎火的，又担着名声，人家怎么就好意思进咱的家门了？”
吴天娇急忙申ã辩说：“妈，这哪是跟哪呀？”
吴大婶摇摇头，不容置疑地说：“事虽然不同，可理还是一个ฐ理。事情在那ว儿明摆着，不是榆生架子大变心了。他还不是觉着你如今是个干部了，又当着的大官儿，怕拖了你的后腿不是。”
吴天娇็说：“妈，您说我是那样的人吗？”
吴大婶微微一笑说：“当妈的啥不知道？那会儿榆ด生头次到咱们家，我看你就对他有意思了。你的那点心思还能ม瞒过妈去？”
“妈．妈……”吴天娇็伸手捂住母亲的嘴，不让她往下说。
吴大婶扳开女儿的手，不依不饶地继续说：“后来你长大了，说亲的挤破了门。你看也不看，问也不问，还不给人家好脸色，一个ฐ一个打走。你的那个小心眼妈能ม猜不透？”
吴天娇躺在母亲的怀里，撒娇说：”妈，他都找了两ä回对像了，真没良心！”
吴大婶拍拍女儿的肩膀，忍不住笑道：“你以为这是他的错？他当时要是因为ฦ看上了你才给咱们家放下二百块钱，董榆生就是另一个ฐ董榆生了。我常想，这娃多好，跟雷锋一样，怎么好人就偏偏让我给碰上了呢？”
“雷锋才不会哩！雷锋觉悟高，怎么会给你这个ฐ阶级敌人送钱哩？”吴天娇故意抢白母亲说。
“妈怎么是阶级敌人？”吴大婶一把推开女儿，变了脸生气的说，”我啥时候反了革命了？啥时候反了党反了社会主ว义了？你这个死丫头，算了，我是阶级敌人，你是无产阶级革命战士，咱俩不是一条道上跑的车，你的事我不管了。”
吴大婶赌气地转过脸去，不想再和女儿说话。吴天娇็见状赶忙坐起又是解释又是埋怨地说：
“妈一个ฐ玩笑都开不起。妈您想过没有，那时候董榆ด生连夜送您，担着多大的风险呀？他在部ຖ队上天天受教育，能不知道分清敌我，您从拖拉机上被那些人推下来他也不是没看到？……”
吴大婶也不是真生气，见女儿如此一说，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方才纳闷地说：“我也说呢，多少年我都解不开这个ฐ死疙瘩，这个榆ด生到เ底是图了些啥呢？”
“这就是人权。”吴天娇็毕竟是参加工作多年，见的多也懂的多。“外国人天天喊人权，还说我们中国没人权。其实中ณ国早就有人权了，古时候不是就说‘士可杀不可辱’吗。就是说一个人犯了罪，可以杀他的人头，可以判他的死刑，但是不能ม污辱他的人格。要尊重他的人格，既ຂ要尊重朋友的人格，也要尊重敌人的人格。”
吴大婶似有所悟。嗫嚅道：“莫非、莫非当初你榆ด生哥也是这么想的？”
吴天娇笑笑说：“我想当时他还不会有那么高的水平。不过在那个动乱的年月，能做到这一点，已经是非常地难能ม可贵了。”
“是啊，是啊，好人总归是好人。我不懂你说的那些大道理，反正我就认准榆生是个好人。”吴大婶喃喃的说。
“妈，您说我明天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呢？”
“说了半天你是想套我的话呀？大道理我不如你懂的多，怎么做人你还要跟妈学。说过的话不说了，去不去由你。不过我只认榆生一个，换了别人我不让他进家门。”
“妈，那ว我明天就去吧……”
吴大婶看女儿可怜兮兮的样子，也知道女儿不是放不下架子，没过门的媳妇独自登门看婆婆也着实难为了她。吴大婶心疼不过．就又挂着笑模样安慰女儿：
“不说你们的私事，咱可也不能没良心呀。你和榆生又是同学又是什么เ的，少说也有几年了吧．有啥不好意思的昵？当初把话都讲明了的，榆生是啥人你又不是不了解。这样的人，别说你当了处长．就是当县长、当省长咱也不能ม小看他半点半分毫呀！去吧丫头，不要犹犹豫豫的了，啊？”说着说着，吴大婶竟不由得自己又眼圈潮湿了。
吴天娇见妈妈难过，赶忙掏出自己้的小手绢，替妈妈擦擦眼，柔声说：
“妈．您放心。我一辈子都会对他好的。”
女儿这一说．吴大婶的眼泪又像断线的珠子一般，扑簌簌顺颊๐而下，她搂着吴天娇的头，哽咽着说：
“天娇，我的好丫头。姊妹里头你最大，就你知道妈的心。我也想他呀！打那回一走，再没见过他的面。这么些年，风里雨里，水里火里，真不知他是怎么过的？算算也是小四十的人了吧！那时候小伙子长得那个ฐ俊，模样就跟画里的人一样。后来你说你们谈对象了．妈都不知有多高兴呢？总算老天有眼，咱吴家有福，摊上这么个ฐ好女婿……”
“妈好偏心眼，姑娘还没出门，就向着女婿说话。难道女儿就不好？”
吴大婶“扑哧”一声又笑了，说：“女儿好女儿好。山乡十里八里就数我的女儿好，电视上这个星呀那个模特呀的，哪个也不比我的女儿强。我的女儿长得好，又有志向，还当着的大干部哩，妈啥时候说不好了？”
“妈，好没正经，您真是王婆卖瓜。”吴天娇站起来，笑嗔道，“说起来没完没了，就像做广告一样，您推销女儿呀？”
“妈是看着你们俩可惜哟！”
“妈您可惜啥？”吴天娇็诧异的问道。
“要是再早十年，你和榆生，那ว才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