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圭厉声道：“反正大家活不成，我先杀了空心菜！”匕在空中虚刺几下，便向空心菜头顶ะ刺落。
戚芳大惊，忙叫道：“快放开她，关女儿什么事？”
她看到了书桌旁那只铜盆，盆中ณ盛着半盆血水，那是万圭洗过脸的水，滴了不少他手背上伤口中ณ流出来的毒血。这盆水全成了紫黑色……如果悄悄将书丢进了血水之中，他们就找不到了。可是，那ว本书只怕要浸坏。不过若不乘这时候下手，以后多半再也没有机会了，宁可将书毁了，也不能让他们称心如意……
当万圭问她“这本书哪里来的”之时，她心中ณ只是在想：“怎样将书夺回来？”书是在公公手里。万震山武功卓绝，何况丈夫便在旁边，硬夺是不成的。她心中飞快地在转念头，眼珠骨溜溜地转动。
他理一理背上的包裹，寻思：“眼下还有一件心事未了，须得将丁大哥的骨灰，送去和凌小姐遗体合葬，这且去荆州ะ走一遭。万圭这小子害得我好苦，好在恶人自有恶人磨，我也不用亲手报仇。言达平说他要呻吟号叫一个月才死，却不知是真是假。倘若他命大，医生给治好了，我还得给他补上一剑，取他狗命。”
走出大屋，沿着溪边向西北走去。行出数十丈，回头一望，这时东方太阳刚刚升起，阳光照射在屋前的杨树、槐树之ใ上，溪水中ณ泛出点点闪光，这番情景，他从小便看熟了的，不由á得又想：“从今而后，这地方我是再也不会来的了。”
西边都是荒山，乱石嶙峋，那是连油桐树、油茶树也不能种的。那边荒山之中ณ，有一个旁人从来不知的山洞，却是他和戚芳以前常去玩耍的地方。他怀念昔日，信步向那ว山洞走去。翻过两ä个山坡，钻过一个ฐ大山洞，才来到这幽秘荒凉的山洞前。
蓦然之间，他心中响起了这几下清脆的顽皮的声音。“空心菜”是湘西一带最寻常的蔬菜，粗生粗长，菜茎的心是空的。他师妹戚芳给他取了这个绰号，笑他直肚直肠，没半点心事。他自离湘西之后，直到今日，才再看到空心菜。他呆了半晌，俯身摘了一根，闻闻青菜汁液的气息，慢慢向西走去。
水笙大吃一惊，推开石头，抢了出去。只见花铁ກ干拿着鬼头刀，正在水岱的坟头挖掘，虽然尚未掘到เ尸身，但那也是转眼间的事。水笙大叫：“花伯伯，花伯伯，你……你……全不念结义兄弟之情么？”口中惊呼，抢将过去。
哪知花铁干竟不让他有半天的余裕ษ。狄云专心学练刀法，花铁ກ干在洞外叫了起来：“小和尚，你岳父大人的心肝吃不吃？滋味很好啊。”
水笙和花铁ກ干齐声惊呼，不知出了什么变故，但见血刀僧高高跃起，在空中打了个转，头下脚上地笔直摔将下来，擦的一声，直挺挺地插入雪中，深入数尺，雪面上只露出一双脚，竟就此一动不动。
狄云体内的劲力愈来愈强，心中却仍是十分害怕，只求挣扎脱身，双手乱ກ抓乱舞，始终碰不到血刀僧身上，左脚向后乱ກ撑几下，突然一脚๐踹在血刀僧的小腹之上。这一踹力道大得出奇，血刀僧本已内力耗竭，哪里有半点反抗力？身子忽如腾云驾雾般飞向半空。
水岱和陆、花三人在上面听得分明，气得都欲炸破了胸ถ膛。
血刀僧大笑，叫道：“好徒孙，师祖爷爷在外边抵挡敌人，你倒抢先享起艳福来啦！”
群豪只瞧得目为之眩。这时十七人中ณ又已有三人为血刀老祖所杀，剩下来连水笙在内也只有九人。众人瞧得都是手心中ณ捏一把冷汗，均想：“铃剑双侠名不虚传，只有他才挡得住血刀恶僧这般快如闪电å的急攻。”
汪啸风跟着又挺剑刺去，眼见便要刺中ณ，突然当的一声响，虎口一震，眼前红光闪动。他百忙中ณ不及细想，顺手使出来的便是九式连环的“孔雀开屏”，将长剑舞成一片光屏，挡在身前。但听得叮叮当当，刀剑相交之声密如联珠，只一瞬之间，便已๐相撞了三十余声。汪啸风剑法已颇得乃师水岱真传，这套“孔雀开屏”翻来覆去共有九式，平时练得纯熟，此刻性命在呼吸之间，敌人的刀招来得迅捷无比，哪里还说得上见招拆招？只是自管自地照式急舞，使这一套“孔雀开屏”，便似是出于天性一般。血刀老祖连攻三十六刀，一刀快似一刀，居然尽数给他挡了开去。
宝象赞到：“好极，好极！癞痢头阿三，我倒真不舍得吃了你。你这人做事干净利落，煮人肉羹是把好手！”
他将铁镬端到殿前天井中ณ，接了檐头雨水，先行洗刷็干净，然后装载雨水，直到水齐破口，无法再装为止。
丁典道：“我又是感激，又是怜惜，一掌打破了窗子。她惊呼了一声，闭起了眼睛，伸手蒙住了自己的脸，可是我已๐经瞧见了。她那天下最美丽的脸庞上，已又横又竖的划ฐ上了十七八刀，肌肉翻了出来，一条条都是鲜红的疤痕。她美丽的眼睛，美丽的鼻子，美丽的嘴巴๒，都是歪歪扭扭，变得象妖魔一样。我伸手将她搂在怀里。她平时多么爱惜自己的容颜，若不是为了我这不祥之人，她怎肯让自己的脸蛋受半点损伤？我说：‘霜妹，容貌及得上心么เ？你为我而毁容，在我心中，你比从前更加美上十倍，百倍。’她哭道：‘到了这地步，咱俩怎么还能ม厮守？我答允了爹爹，永远不再见你。典哥，你……你去罢！’我知道这是无可挽回的了，说道：‘霜妹，我回到牢狱中去，天天瞧着你这窗边的鲜花。’她却搂住我的脖ๆ子，说道：‘你……你别走！’
狄云听到这里，不禁“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丁典叹了口气，道：“你师父博学多才，怎会解错诗句？他城府极深，定有别ี意。为什么连自己้徒儿也要瞒住，外人可猜测不透了。嘿嘿，倘若你不是这般……这般忠厚老实，他也未必肯收你为徒。咱们别ี说这件事了，来吧，我给你黏成个大胡子。”
狄云兀自不信，道：“我师父教我剑法，将招法都解错了，什么‘孤鸿海上来，池潢不敢顾’，他解作‘哥翁喊上来，是横不敢过’；什么‘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他解作‘老泥招大姐，马命风小小’。他字也不大识，怎说得上聪明机变？”
戚芳此时更无怀疑，怨愤欲绝，恨不得立时便横剑自刎æ。她自幼和狄云一同长大，心目中早便当他是日后的夫郎，哪料到这个自己一向爱重的情侣，竟会在自己遭逢横祸之ใ时，要和别的女人远走高飞。难道这个妖妖娆ๆ娆ๆ的女子，便当真迷住了他么？还是他害怕受爹爹连累็，想独自逃走？
冯坦揭起被褥，又有两个ฐ包裹。沈城和冯坦分别解开，一包是银锭元宝，另一包却是女子的饰，珠宝顶链、金镯金戒的一大堆。
鲁坤、周圻等拍手欢呼，说道：“小子，躺下罢！”“认输便饶了你！”“戚师叔调教出来的乡巴佬门徒，原不过是这几下三脚猫把式！”
他只道这一来胜负已分，万圭该当知难而退，他平日和师妹比剑，一到这处地步便即罢手，不料é万圭俊脸一红，反而挺剑直刺。狄云猝不及防，左腿上一阵剧痛，已然中ณ剑。
他从牢里出来之后，知道这一切都是那财主少爷陷害。有一天在街上撞到เ，他取出一直藏在身边的尖刀，在那财主少爷身上刺了几刀。他也不逃走，任由差ๆ役捉了去。那财主ว少爷只是受了重伤，却没有死。但财主家不断贿赂县官、师爷和狱卒，想将他在狱中害死，以免他出来后再寻仇。
他说：“真是菩萨保佑，不到一年，老爷来做丹阳县正堂，他老人家救了我命。”
他说的老爷，是我祖父。
我祖父文清公他本来是“美”字辈，但进学和应考时都用“文清”的名字，字沧珊，故乡的父老们称他为ฦ“沧珊先生”。他于光绪乙酉年中举，丙戍年中进士，随即派去丹阳做知县，做知县有成绩，加了同知衔。不久就生了著名的“丹阳教案”。
邓之诚先生的“中ณ华二千年史”卷五中提到เ了这件事：
“天津条约许外人传教，于是教徒之足迹遍中国。莠民入教，辄恃外人为护符，不受官吏钤束。人民既愤教士之ใ骄横，又怪其行动诡秘，推测附会，争端遂起。教民或有死伤，外籍教士即借口要挟，勒索ิ巨款，甚至归罪官吏，胁清廷治以重罪，封疆大吏，亦须革职永不叙用。内政由人干涉，国已不国矣。教案以千万计，兹举其大者：
“……丹阳教案。光绪十七年八月……刘坤一、刚毅奏，本年……江苏之丹阳、金匮、无锡、阳湖、江阴、如皋各属教堂，接踵被焚毁，派员前往查办……苏属案，系由丹阳先滋事，将该县查文清甄别参革……“光绪东华录卷一o五
我祖父被参革之前，曾有一番交涉。上司叫他将为烧教堂的两人斩示众，以便向外国教士交代。但我祖父同情烧教堂的人民，通知为的两ä人逃走，回报上司：此事是由外国教士欺压良民而引起公愤，数百人一涌ไ而上，焚毁教堂，并无为之人。跟着他就辞官，朝廷定了“革职”处分。
我祖父此后便在故乡闲居，读书做诗自娱，也做了很多公益事业。他编了一部ຖ“海宁查氏诗钞”，有数百卷之多，但雕版未完工就去世了这些雕版放了两间屋子，后来都成为我们堂兄弟的玩具。出丧之时，丹阳推了十几位绅士来吊祭。当时领ๆ头烧教堂的两人一路哭拜而来。据我伯父、父亲们的说法，那两ä人走一里路，磕一个头，从丹阳直磕到我故乡。对这个ฐ说法，现在我不大相信了，小时候自然信之不疑ທ。不过那两个人十分感激，最后几里路磕头而来当然是很可能ม的。
前些时候到台湾，见到了我表哥蒋复聪先生。他是故宫博物院院长，此前和我二伯父在北京大学是同班同学。他跟我说了些我祖父的事，言下很是赞扬。那ว都是我本来不知道的。
和生说，我祖父接任做丹阳知县后，就重审狱中每一个囚犯，得知了和生的冤屈。可是他刺人行凶，确是事实，也不便擅放。我祖父辞官回家时，索性悄悄将他带了来，就养在我家里。
和生直到抗战时才病死。他的事迹，我爸爸、妈妈从来不跟人说。和生跟我说的时候，以为他那次的病不会好了，也没叮嘱我不可说出来。
这件事一直藏在我心里。“连城诀”是在这件真事上展出来的，纪念在我幼小时对我很亲切的一个老人。和生到底姓什么，我始终不知道，和生也不是他的真名。他当然不会武功。我只记得他常常一两天不说一句话。我爸爸妈妈对他很客气，从来不差他做什么เ事。
这部写于一九六三年，那时“明报”和新加坡“南洋商报”合办一本随报附送的“东南亚周刊”，这篇是为那周刊而写的，书名本来叫做“素心剑”。
一九七七·四
第12章大宝藏
狄云越墙而入，来到万家的书房。其时天已๐黎明，朦朦胧胧之中，只见地下躺着一人，依稀便是戚芳。狄云大惊，忙取火刀火石打了火，点着了桌上的蜡烛，烛光之下，只见戚芳身上满是鲜血，小腹上插了一柄短刀。
她身旁堆满了砖块，墙上拆开了一洞，万氏父子早ຉ已不在其内。
狄云俯身跪在戚芳身旁，叫道：“师妹，师妹！”他吓得全身抖，声音几乎哑了，伸手去摸戚芳的脸，觉得尚有暖气，鼻中也有轻轻呼吸。他心神稍定，又叫：“师妹！”
戚芳缓缓睁开眼来，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说道：“师哥……我……我对不起你。”
狄云道：“你别说话，我……来救你。”将空心菜轻轻放在一边，右手抱住了戚芳身子，左手抓起短刀的刀柄，想要拔了出来。但一瞥之下，见那口刀深深插入她小腹，刀子一拔出，势必立时送了她的性命，便不敢就拔，只急得无计可施，连问：“怎么办？怎么办？是……是谁害你的？”戚芳苦笑道：“师哥，人家说，一夜夫妻……唉，别说了，我……你别怪我。我忍心不下，来放出了我丈夫……他……他……他……”
狄云咬牙道：“他……他……他反而刺๐了你一刀，是不是？”
戚芳苦笑着点了点头。
狄云心中痛如刀绞，眼见戚芳命在顷ั刻，万圭这一刀刺๐得她如此厉害，无论如何是救不活了。在他内心，更有一条妒忌的毒蛇在隐隐地咬啮：“你……你究竟是爱你丈夫，宁可自己死了，也要救他。”
戚芳道：“师哥，你答允我，好好照顾空心菜，当是你……你自己的女儿一般。”
狄云黯然不语，点了点头，咬牙道：“这贼子……到哪里去啦？”
戚芳眼神散乱，声音含混，轻轻地道：“那山洞里，两只大蝴蝶飞了进去。梁山伯，祝英台，师哥，你瞧，你瞧！一只是你，一只是我。咱们俩……这样飞来飞去，永远也不分离，你说好不好？”声音渐低，呼吸慢慢微弱了下去。
狄云一手抱着空心菜，一手抱着戚芳的尸身，从万家围墙中ณ跃了出来。他本想一把火将万家的大宅子烧个干净，但转念一想：“这屋子一烧，万氏父子再也不会回来了，要替师妹报仇，得让这宅子留着。”
狄云奔到当年丁典毕命的废园中ณ，在梅树下掘了个ฐ坑，将戚芳的尸身埋了，那ว柄短刀却收在身边。他决心要用这柄刀去取万氏父子的性命。
他伤心得哭不出眼泪来，只是不住自责：“为ฦ什么不将这两个恶贼先打死了，再丢进墙洞？为什么เ这样大意，终于害了师妹的性命？”
空心菜不住哭叫：“妈妈，妈妈！”叫得他心烦意乱。于是在江陵城外找了一家农家，给了十两ä银子，请一个农妇照管女孩。
他日日夜夜地守在万家前后，半个月过去了，没见到万家父子半点踪迹。奇怪的是，连鲁坤、卜垣、孙均、冯坦、沈城等几人也都失了踪，不再回到เ万家来。万家的婢仆乱得没头苍蝇一般，有的开始偷东西了，有的在吵嘴打架。
江陵城中，却有许多武林人物从四面八方聚集拢来。
一天晚上，狄云听到了几个江湖豪客的对话：
“那连城剑诀原来是藏在一部‘唐诗选辑’之ใ中，头上四字是‘江陵城南’。”
“是啊，这几天闻风赶来的着实不少。就是不知这四个字之后是些什么เ字。”
“管他之后是什么字？咱们只管守在江陵城南。有人挖出宝藏，给他来个拦路打劫。”
“不错。就算劫不了，至少也得分上一份。见者有份，还少得了咱哥儿们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