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花大娘突然指着河中道：“奶奶快看，那不是你们府上的船吗？”
掌柜娘子笑道：“是呢，我看现在翠儿也出息了，前天还在大明寺看到เ她跟着你们府里的老太君去礼佛呢。说来也巧，原来我姐姐还认得你们老太君呢。你们老太君的记性倒是蛮好的，竟然也记得我姐姐，她老人家跟我们闲聊了一下午，和气着呢。”
她看看凌雄健那ว不善的表情，又看看楚子良那笑咪咪的模样，心头火苗不由又高了三丈。
她还没有冲到可儿的面前，凌雄健和楚子良已经双双横在她的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凌雄健转头望着高老太君。他已经有一年没有见到过外婆了。高老太君仍然如他记忆中ณ那样腰背挺直，那与他十分相似的线条方แ正的下巴๒也正以同样倔强的角度翘着。
“你站到一边去。我看他还敢喝我不成？！”
他动了动身子，躺椅出“吱呀”一声响。
可儿总是装ณ作很平静地样子看着他的腿。只有在她以为他没有注意到时，脸上才会显出既担心又害怕的神情。他知道，他的伤让她害怕，也让她心疼。但她并没有因此而躲开，就像面对所有必须做的事情一样，她勇敢地面对着那道丑陋的疤痕——这是连他自己都做不到的一件事情。
凌雄健摇头笑道：“别说是玩，我连城里都没有去过几次。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烦人多的地方。”
楚子良笑道：“如果是我，可不敢说这是小地方。新า近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你没有听过吗？”他一边随凌雄健来到เ大殿落坐，一边道：“说‘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都说全天下好吃好玩的东西在这扬州城里都能ม找到，这地方แ还叫小？不过，这回你可要做好大放血的心理准备，我打定了主意要你这个ฐ地主好好地尽一尽地主之仪，不把这扬州城里好吃好玩的都吃遍、玩遍，我可是不走的。怎么样？这扬州城里有什么เ好玩的地方แ，说说？”
可儿赤足走到凌雄健身后，看着他紧绷的肩背，不由叹了一口气，将脸贴了上去，双臂也缠上他的腰。
凌雄健听到一阵水响，却没有回头。他固执地瞪着窗外的天空。那天空被窗棂上精细的雕花图案切割得零碎而混乱——就像他的思绪一样。
可儿一愣，不由退缩了一点。
“我正要说这事。你是在哪里翻出来的？我好象并没有允许你翻我的衣箱。”
可儿一抬头，却只见是“明瑞祥”的二当家，那ว个有些娘娘腔的王掌柜，不由笑了。
“给奶奶请安，奶奶大喜。”
凌雄健的手下意识地抚过腹部ຖ那道旧ງ伤痕。记忆中，可儿那似有若无的碰触几乎像真实的一样再现在他的脑แ海当中。
凌雄健并没有告诉可儿，那ว箭筒中的一枝箭曾经差ๆ点儿要了他的命。他之ใ所以把它挂在身边，就是为ฦ了提醒自己多年前所犯下的一个错误——那是他军旅生涯中少有的一次败仗。而现在，反正他都已经退役了，它们挂在哪里都一样。
“我听说那府里的领班是被老爷赶走的那ว个张三？如果是他，我可一个字也不会相信。那人能ม干是能干，就是嘴上喜欢胡说八道。他不也说我厉害，对仆人三天一打两天一骂的？如果他说那ว府里对人好，我倒是要担心一些呢。”
可儿仍然固执的摇着头。不知为什么เ，自从听了这位国公爷的若干传闻后，她便认为ฦ他很可怜，为国家流尽血汗，却备受他人非议。
花大娘不待主ว人相让，便一屁股坐在矮榻边，伸手到瓜子盘中熟ງ稔地抓起一把瓜子嗑了起来——这个ฐ掌柜娘子尚待字闺中时，就已经是她的主顾了。
“奶奶好兴致叻。”
原则。对于可儿来说，原则从来就不是一成不变的。遇到เ难以逾越的困难时，她并不介意想个办法绕道而行，只要最终能ม够达到她所想要的目的——而此时，能ม与凌雄健厮守在一起就是她的目的。至于是为ฦ妻为妾还是为婢，那都是次要的。
然而，凌雄健却在这个问题上表现出令人恼火地不知变通。他执意坚持着他那所谓的“原则”，即使为她丢â官弃爵、放弃一切也坚决不肯屈服。这种两败俱伤式的固执简直让可儿恼火透顶——她伏在椅背之上不由á长叹一声——每次只要一提及“妥协”二字，凌雄健的眼眸里就会射出那两道著名的、具有强大杀伤力的冰冷蓝ณ光。然后，他不是掉头就走，就是以他的方式再三重复那“不离不弃”的誓言。
虽然与凌雄健做一对贫贱夫妻是一个诱人的前景，但是，一想到凌雄健要为ฦ了她被刑囚流放，她便无法忍受。她宁愿不要那ว虚无的名份，也不要凌雄健为她牺牲那么多。
可凌雄健那恼人的固执……
突然，抱厦门前一暗。
可儿抬起头，只见老太太柱着拐杖站在门边。她忙站起来迎上去。自从凌雄健上了之后，她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到เ老太太了。
“老夫人有什么เ事情只管请下人来吩咐一声就好，这下雨天的……”
老太太挥挥拐杖，不理可儿伸出来的手，一边喝令其他人都退出抱厦，一边径直走到椅子边坐了下来。
“健儿可好？”她抬眼望着可儿，那双与凌雄健相似的眼眸中闪过疲惫的神色。
可儿眨眨眼，这还是她第一次没有从老太太的话里闻到เ火药味。
“将军很好，请老夫人放心。”她忙垂手答道。
“这梅雨天，他的伤……”
“请老夫人放心，没有作。”可儿也很担心凌雄健的旧伤会作，所以一直小心地注意着他那条腿的状况。
老太太愣愣地看着桌上堆放的物品，半晌，长叹了一声。
“做长辈的，都是为了晚辈好。谁会想要把自己的儿孙往火坑里送？”
这几日，老太太是日日焦心。事情的展完全出了她的掌控。她原以为凌雄健不可能有这样的痴情，对于他用血汗换来的爵衔也不可能就这么不在乎地轻言放弃。但几日下来，看着凌雄健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老太太的心里不禁打起鼓来。万一凌雄健固执到底……那实在不是她想见到的结果。想来想去，也只能ม从这个女人身上下手了。
“健儿他是什么主ว意？仍然不肯休了你？”
可儿叹了一口气，点点头。
“那你呢？还想继续霸着他？”
“我没……”
可儿无奈地辩解着，话音未落，便被老太太打断。
“你不用否认，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เ想的。你不就是想乘机捞一票好处吗？如果健儿真的为你丢了官爵，到最后你什么也得不到。我相信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今儿我来，只要你痛快的一句话，多少银子你肯离开？”
可儿愣愣地望着老太太，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เ好。半晌，她笑道：“我跟着将军不是为了什么เ好处……”
“少废话，五百两银子总够了吧？！”说着，老太太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布包，“咚”地一声扔在茶几上。“够你下半辈子舒舒服服地生活了。”
可儿抬头看看老太太，又低头看看那个布包，不禁叹了一口气。
“我是不会离开他的。”
老太太双眼一瞪，“难道你想看着他为ฦ你受罪？他跟你的婚事是不可能ม成立的，你趁早ຉ死了这份心！”
想起为此事而起的无数次争执，可儿伸手摸摸抽痛的额角。
“不管您信不信，我不在乎ๆ这名份。只要能ม呆在将军身边就行，为ฦ妻也好为ฦ妾也罢，哪怕只是为奴为婢都没关系。只是将军不肯。他说这是他的原则……”
她低声抱怨道：“难怪人家都叫他‘石头将军’。有时候他就像一块石头一样的不知变通，真让人想抓住他死命地摇一摇。”
老太太不禁抬眉瞪着可儿，“照ั你的意思，倒是健儿霸着你不放了？”她冷笑一声，“你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可儿又叹了一口气，“老夫人，您的目的是想让将军富贵，我的目的是不要离开他。咱们完全可以达成一个协议。只要您同意我留在他的身边，我们可以一起来劝服他，让他不要再这么เ固执下去……”
“呸！”老太太气愤地一拍桌子，“你以为ฦ你是什么东西，还有本钱来跟我讲条件？我告诉你，你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如果你聪明的话，就乖乖๔拿了银子走路。否则，等到朝廷公文下来，不仅你只能净身走人，还要拖累็得健儿身败名裂。到เ那时，我决饶不了你！”
看着老太太愤懑的表情，可儿突然好奇地问道：“老夫人到底不满意我哪里？就因为我出身平民，还是个寡妇？”
老太太冷冷地瞪了她良久。就在可儿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突然说道：“我的女儿已经被毁了，我不会再看着健儿自己้毁了自己้！
“健儿的奶奶是教坊里的胡姬ภ，他爷爷是谁恐怕连他奶奶都不知道。这种人家的儿子竟然也想娶我女儿！偏偏我那糊涂丫ฑ头就是喜欢他。当年如果我狠心一点，把那ว丫头关起来，她就没有办法跟那ว个男人偷偷跑了，那也就不会有健儿，我女儿也就不会年纪轻轻就惨死在突厥兵手里。
“从小，健儿就因为ฦ这胡人血统倍受别人的嘲笑和欺负。我一直想尽力保护他，偏偏没能做到เ，还害得他小小年纪就离家入伍，去吃那ว么多的苦。如今他好不容易功成名就，谁也不敢再瞧不起他，却要因为你这个ฐ女人丢掉前程！我绝对不会再眼看着他重蹈他娘的覆辙，让他将来的儿女也遭人耻笑！问我为什么我反对你？这就是理由！我宁愿健儿现在恨我，也不要他的儿女再受他当年的罪！”
可儿惊讶地望着老太太。她突然想起凌雄健说过，老太太是因为他的血统才不喜欢他的话。
她不由动容地道：“原来老夫人您一直是这样的想法。如果将军听到เ您的这番๘话，恐怕就不会那么误会您了。”
她低垂下头，眼神闪烁了一下，笑道：“老夫人也已๐经有好几天没见到เ将军了，可愿意一起去探望一下？”
凌雄健烦躁地看着这漫天飞舞的细密雨丝。它们飘落进平静的湖面所激起的波纹甚至都没有平日里风吹起的大——看惯了北方那ว种气势磅礴的雨，这种惹人厌烦的绵软小雨不仅无助于心情的改善，反而更加让人感觉郁闷难解。
他在作为ฦ码头之用的凉亭里踱来踱去，不时抬头看看对岸的画舫。那画ฑ舫与他半个时辰前看到的一样，仍然静卧在水面上。在通向码头的小径上也看不到เ可儿的身影。
终于，他忍不住了，转身走到เ小楼前。
“小幺。”
“哎。”
小幺立刻从耳房里探出头来。他正跟那两ä个官差躲在房间里玩着象棋。
“去。看看夫人怎么还没来？”
“这……”小幺为难地看着系在亭边的小船。他已经很认真地在学了，可还是不太会驾驭这玩意儿。“呃，夫人向来很准时，可能是有什么เ事情拖住了。将军别着急，再等等看……”
凌雄健拧起眉，“我叫你去！”
小幺忙仍下手中的棋子转身向小船跑去。
那两个ฐ官差也暗暗伸了伸舌，见凌雄健走开了，这才敢小声地议论起来。
“国公爷跟夫人的感情咯是真好。”年长一点的官差ๆ低声道，“夫人也只不过每天早上到เ那边去处理家事，国公爷都不乐่意，我看他们是恨不能时时刻刻๑守在一起叻。我跟我家那口子才结婚的时候也没得这么热乎过。”
另一个ฐ年青一些的官差低笑道：“老爹，不怕你多心，我看嫂子对你可没得人家夫人对国公爷这么เ上心。每天饭菜换着花样不说，还换着花样哄国公爷开心。晓得国公爷腿有病，还让下人特为将军把那ว个泉水打上来让将军泡腿。难得的是这份心哦。”
“是唦”那ว年长的官差也叹道：“不过，一想到要是圣旨ຈ下来，这对鸳鸯做不成夫妻……”他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年青官差看着凌雄健那ว踱来踱去的急躁模样，也叹道：“要是朝廷真的不肯成全他们，我看国公爷肯定要闹起来。而且，恐怕要闹得不轻叻。”
凌雄健又来回踱了两遍，回头看了一眼湖面。现小幺仍然在凉亭不远处打着转，便吼道：“怎么还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