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灵喘不过气,不停拍打迟夜白的手。待她力气渐渐小了,迟夜白才终于放开。贺灵一下坐在地上,肩膀发颤,抖个不停。
患了狂症的人在发病的时候力气往往会突然变大,且因为神智丧ç失而胡乱ກ踢打伤人,很难对付。加之ใ贺灵又是女人,迟夜白怀里还有个娃娃,更加不想和她缠斗,于是一出手就捏住了她的要害。
迟夜白沉沉吸了一口气,矮身小步往前快走。
光线像是被重重阻隔,只透出一点点,若不是他眼力好,还不一定看得到。
院子不大,院中有一间小房子,小门小窗。门内延伸出一根铁索,牢牢捆住院中一个人的脚๐踝。迟夜白将火折子稍稍递出,照亮两人前方坐着的那ว个人。那ว人脚踝处一片血肉模糊,长发蓬面,浑身脏污不堪,正抱着那处溃烂的伤口呜呜痛呼,连来人了也没有反应。
两人将剑提在手上,司马凤走上去推开了门。
迟夜白:“师父……”
剑气划破波浪ฐ起伏的海面,激起一截巨浪,拍得岩石哗哗作响,清元子站在石头上,被从头到脚浇得精湿。
“阿四,你和仵作还有这位巡捕大哥留下,其余人先出去。”司马凤从皮袋子里取出薄刀子等用具,“我来剖尸。”
他冲阿四勾勾手指,阿四立刻将他的皮袋子递过去。
司马良人和傅孤晴出门玩儿了,家里的事情自然都由司马凤来处理。那只鹰仍旧威风凛凛,不过已๐换作站在信使头上,利ำ爪扣进头发里,看得司马凤阿四等人心惊肉跳。
来人不是迟夜白,他确实非常失望。但荣庆城的鹰千里迢迢飞到郁๗澜江出海ร口,绝不会是小事。他顾不上责罚阿四,急匆匆往前厅走去。
司马凤:“我说了多少年了,你总是不信我。”
迟夜白在他手里攥了个拳头,控制着不去打他。
司马凤不问他身份来历,也不问他是否知晓命案,更不问他是否与命案有关联。
一般犯人被拘捕后出现的恐慌和紧张在他身上完全找不到,迟夜白和司马良人等人和边疆站在一旁,默默地等着司马凤开口。
沛沛死时骨瘦如柴,已被老鸨赶到后院柴房中呆着。那瘦小的孩子一直跟在她身旁,不善言语,只习惯怯怯抓着自己้母亲的衣袖。
“沛沛是病得受不了了才死的。”产婆低声道,声音中ณ很有些凄然,“生了孩子之ใ后她价钱就跌了,芙蓉院那ว妈妈又说她生产期间费了许多钱少接了许多客人,身子还未好利索就催着她接客。一来二去的,落下了一些摆不脱的毛病。”
司马凤来精神了:“小白,这个我记得,你当时好看得不得了。”
阿四还补充道:“迟少爷小时候长得可水灵了,常被我家夫人套上小姑娘衣衫来打扮,少爷见到就脸红,可脸红了也没忘记走过去拖人家的手,哎哟,有意思极了。”
甘乐่意掀开薄被,戴着薄手套的双手先从上到下捏着小雁的手脚摸了一遍。小姑娘眼睛未闭,在灯火里灰色琉璃球般的眼珠子内尽是沉沉死色。阿四拿块白布捏着,慢慢给她合上了眼皮。
灯盏中ณ火烛晃动发热,但琉璃灯却丝毫不烫。司马凤和阿四也随着甘乐意站到小床边上,只有鹰贝舍众人虽然进来了,但紧紧站在门边,并没有上前观看的想法。
“你们的妈妈呢?”迟夜白一直静静立在傅孤晴身边,此时才低声询问,“如果是她们出面,官老爷不会不理的。”
“除了小雁之外,香珠楼这几日也有两个姑娘没了。”霜华稍稍平静,继续说道,“都是没上价的雏儿,都是……受了凌。辱才死的。我们立刻๑去报官,可官老爷说这不是他该管的事情。他说金烟池是什么地方我们都应该知道,有些客人是稍微过分了,死个把人也不是新า鲜事。我们万般恳求,他才派了巡捕到那里去。可巡ำ捕只有一位,瞧了半天也瞧不出什么端倪,反而问我们金烟池里有谁跟小雁等人有仇。”
司马凤不说话了。他心头还有疑ທ惑,但这些疑ທ惑又不止指向陈云月。
陈云月摇摇头:“没我更好。她不回清平屿,好好跟着她表姐过就行。”
黑暗的房间里矗立着无数高大的书架,房间不知何处点一盏灯,光线微弱昏暗。
迟夜白手指在窗台敲敲,闭上了眼睛。
“有动机,还有物证,她的嫌疑ທ最大。”司马凤思忖着,“可她一个瘦弱女人,如何杀得了刘俊勇这样的壮汉?还有人面灯是从谁的尸体身上剥下来的?如果那ว真的是陈云月挂的灯,她懂ฦ得如何剖尸剥皮?”
“那女子身上也有龙脑แ香的气味。”宋悲言说,“和刘ถ老爷身上的是一模一样的。”
司马凤盯着迟夜白的后脑勺:“好厉害呀,小白你的武功又进步了。这么想赢我么?”
迟夜白自动忽略了他这句话,烦躁地推开朝自己靠的司马凤。司马凤比他高半个头,这多出来的一点儿高度常常令迟夜白恼恨,起手就是一记劈风掌。司马凤躲得极快,闪到迟夜白身后又要把脑袋往他肩膀上搭。只是还未搭上,迟夜白手里的剑鞘就抵在了他喉间。
“你夫人一生孤苦……”他低声道,“可怜那些孩子,连一生这词语是什么都还未知晓。”
贺灵听不明白他的话,紧抓着邵ๅ金金的衣袖,不让司马凤接近。
乌烟阁的弟子们也开始躁动,迟夜白心知今夜可能无法带走这两ä人了,不如在这里等待援兵。阿四发出的信号不是司马家的,是鹰贝舍用于传讯的。在四面飞鸟惊起的鸣叫和慢慢减弱的钟声之ใ中,他听到了鹰啸。
鹰贝舍在荣庆城之外也有自己的分舍,属荣庆城分舍管理。迟夜白拽拽司马凤的手,示ิ意他听鹰的声音。
司马凤听到了,同时也看到了邵金金从地上抄起那把带毒的小刀,朝着自己้侧腹刺下。
如果邵ๅ金金死了,那ว么荣庆城这案子就等于死无对证。
乌烟阁弟子的证词只是旁้证,且他们不一定愿意作证邵金金说过了什么เ话。
贺灵疯疯癫癫,话都说不直,不会有人相信。
如此一来,这案子的真相变成了司马凤和迟夜白这两位侦查案子的人所说的一面之辞。
江湖人行事确实讲规矩,但规矩之外,还有别的格局。乌烟阁的江湖地位不低,只是近年低调许多,但邵ๅ金金人面还是很广的——官府能信自己和小白的话么?就算官府信了,江湖人会信么?
司马凤在瞬息之ใ间,脑中闪过无数念头。
司马良人反复多次跟他说过,司马世家是中立的,无论是在朝廷和江湖之间,还是在各个江湖帮派之ใ间。只有中立,才能保持这最基本的公正,而公正才是他们这些人能得到เ世人信赖的关键。
因而,邵金金不能死。
他若死了,贺灵抓不得,荣庆案子的真相也变得不像真相了。
——“司马!”迟夜白失声喊道。
在邵金金出刀瞬间,他也看到了他的动作——但他怀里还抱着个ฐ娃娃,没办法出手。
只见司马凤立刻๑往前踏了一步,脚尖踢中邵金金手肘。
邵金金闷哼一声,手肘顿ู时脱臼。小刀脱手,顺着司马凤的劲力打着圈儿、贴着地面斜飞出去。
迟夜白一口气还未喘匀,便听到在清脆的骨关节响声里,贺灵带着哭腔喊了一声“恶人”。
她冲司马凤大吼,右手食中二指在右耳的绿玉耳环上一拧,随即立刻冲着司马凤挥出。
那ว颗绿莹莹的石头竟然不是玉,而是一团药粉。
司马凤立刻举ะ袖挡着自己的脸,但药粉仍是扑向了他眼睛。
一切都发生在呼吸之间,迟夜白在这剧变中想起,照梅峰的女弟子们,个个擅长用毒。
他飞快退了一步,冲上面喊了句:“阿四!”
在司马凤出手的时候阿四已๐从树上跳下。他稳稳接过迟夜白抛过来的孩子,也将他护在自己怀中。
迟夜白奋力挥袖,将那莹绿色药粉震开,弯腰拽着司马凤的手臂把他拖起,连续推出几丈之ใ外。
那药粉冲着邵金金和贺灵过去,但对两ä人并无影响。
“恶人!不要害阿邵!”贺灵哭喊道,仍旧挡在邵金金面前。邵金金疼得冷汗直冒,也顾不上自己的手了:“司马少侠!不要睁眼睛!迟当家,去找清水……冲一冲,千万别ี睁开眼!”
他太过惶急,迟夜白只觉得手脚都冷了,连忙蹲在司马凤面前察看。
司马凤似是疼得厉害,肩膀微微颤抖,脸上露出个难看至极的表情,似哭似笑。
“完了,不会瞎了吧?”他咬着牙,一通乱说,“他娘的,太疼了,老子眼睛还在么?”
“在的、在的。”迟夜白为他擦去眼里流出来的液体。
从司马凤紧闭的双目里流出来的是掺着血色的眼泪,在晦暗灯火中更显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