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酒店出门七拐八拐，有家包子铺，东西不贵，豆浆特别香。破了口的大土碗端上来，配一笼雪菜肉丝包，暖意忽地就窜上来了。
肖重云穿了一件浅灰色长外套，围巾特别ี厚，坐在宽大舒适的沙发上等他：“没吃早ຉ饭？我请客。”
周天皓给苏蓝打电话：“你要是再多说一句，我就在年底的内部ຖ评审会上投你手下那个叫王小风的小调香师反对票。一票否定他全年的努力。”
五分钟以后，苏蓝显示被群主禁言十分钟。
“昨天我是给你助理发了一条短信不假，”他握住周天皓的手，“其实是帮人发的。ktv里有个叫小云的姑娘，人家打车送你走，又给你开的房间，还没要你的卡，让我帮忙还给你。日后再遇见，你一定要好好谢谢人家。”
肖重云毁灭了一切案发现场，面不改色：“你记错了。”
“雅舍的程小姐吧，”他说，“虽然都无限接近于样品，但是lotus派出的张松还是太年轻了。他的鸢尾香气就19๗45年的配方，确实重了一点点。不多，如果要形容，就是一张纸的厚度。”
“用在上帝之ใ鼻时的苛刻程度。”
“压力。”张文山说，“当然是巨大的压力。你知道人的心理是很脆ะ弱的，程鸢也不例外。”
天气实在有点冷，电å脑已经关了，单薄的阳光透过玻璃窗落下来，起不到เ一点增温的作用。肖重云把手机拿出来，翻到เ几天前的短信记录。
正是晚上十点，以前肖重云总是这个时段下毛片，风雷不动。后来因为某些原因戒掉了，现在日子过得悠闲，又重新拾起来，还邀请小鬼一起看美女，当然被嫌弃的拒绝了。张松还试图以纵欲伤身为理由劝他收敛点，肖重云嫌吵，扔了个老款诺基亚让他去地铺上玩。于是就可以看到肖老板每天十点在房间这头对着电脑屏幕激情澎湃，房间那ว一头有个大学生对着墙壁打小蜜蜂，坐姿ู还挺端正。
张文山回得很快：“亲爱的弟弟，如果你还在下不健康的视频๗，最好现在关掉，和兄长聊天不要分心。”
“我什么时候嫁给你了？”
刚说完，就听见楼ä上一声清脆ะ的巴掌声。
今天却有点不同。小鬼的揉法还是平时的揉法，按摩起来一样的舒服，可是不知为什么，感觉动作要轻柔一些。仿佛今天的肖老板格是格外贵重的瓷器，下手重了要打碎。
张松是被肖重云调|教惯了的，知道他哪里疼，哪里不舒服，哪里该下重手，哪里该轻轻揉。男生体力好，有时候阳光不错的下午，肖重云让徒弟揉肩捶背，自己舒服地睡着了，醒来时发现小鬼还站在背后，沉默的一下一下帮他按摩。只是有时按摩地方แ从脖子换到เ了因为ฦ睡相恶劣而裸|露出来的肩膀，或者揉背渐渐揉到了腰上。肖老板对过度使唤小朋友深感内疚。
小鬼一板一眼：“一日为师，终生为ฦ父。”
“这算什么？”
一款香水同时运用了三种定香剂，为ฦ什么？而且其中两种香精油的使用量和行业通用量有着很大差ๆ异。这一方面可以理解为ฦ调香师的个性，另一方面则可以解释为——正是它们构成了这种香水“轮回”的特性。
而这张配方，他竟然有“闻”不到的地方แ。
他没有打电话叫助理送晚饭，也没有继续以往不到点就下班的优良传统，一直在工ื作室里呆到了天黑。老板不走，助理们不敢先下班，都在隔壁等着。
他苦笑着叹了一口气：“况且就算曾经着迷过，这个人也感受不到我追随的目光。”
“哦，因为我有他们的白金会员卡。”他仿佛才想起一样：“一直忘了扔掉。”
肖重云笑了，最后一句是疑问句，也只有这个面瘫小鬼能问出陈述句的语气来。
这倒不一定，肖重云想。张文山是新人秀的评委之一，你还有一场决赛，理论上他会先欺负你，再找我麻烦。不过小鬼能ม有心护他，已๐经很满足了。
他带着自己学生去吃火锅，两个ฐ人闲来无事在店里研究香水瓶设计，废了两三个ฐ本子，依然没有什么灵感。不过这不是什么大事情，除非有天才横空出世，香水新า人秀的名额向来内定。能ม进入决赛，站在最后的舞台上，已经代表拿到了一张进入香水行业的通票。他家小鬼做到了，瓶子丑点也没什么。
只要决赛场上，张松不交一个ฐ啤酒瓶子上去，就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换句话说，企图用参赛资格卡自己学生的张文山，已经输了。
这些话不能跟正在努力拼命的小鬼说，让幼狼试试自己้爪子的锋利程度未尝不是好事。
张松从厚厚的图画ฑ本上抬头，说：“你最近心情很好。”
肖重云刚ธ刚跟那家愿意用小鬼作品的厂家通过电话，确定合同直接用传真件签，节约时间。对方原本的配方出了点专利ำ权问题，急缺一款新的香水顶ะ上，替换争议产品，“*”下周就能上市。
肖重云把好消息在网上跟周天皓说了，学弟似乎特别忙，隔了几个ฐ小时才回两个字：“很好。”
真的很好。
肖重云靠在椅子上，觉得自己老胳ฑ膊老腿难得这么舒服过。他看小鬼折腾他的玻璃瓶子，心情好了不是一点点。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已๐经预测到十年后自己落魄的香水店里，迎来世界ศ著名调香师的公益讲座，顾客盈门，声名远扬。著名调香师还管他叫老师，同意被他揉脑袋。真是桃李满天下，春晖遍四方。
忽然间，冬天湿冷的空气里，一树桃花开了。
一树两树三四树，接天连日汇成林。
温暖的，清甜的，沁人心脾的风，桃花清远的气息，牡丹浓郁๗的芬芳，那么เ舒坦，那么温柔，像是阳光落在身上，让人浑身都暖洋洋的。
肖重云花了三秒钟才回过神来——他的嗅觉恢复了，那是张松的参赛作品“春天”。
当然这并不是永久性的恢复，但自从和周天皓在锦里小巷中ณ闻到了那些市井气息之后，他的嗅觉回复得就越来越频繁。有时候肖重云甚至想，或许自己可以换个什么名字，从三流调香师做起，重新า回到当年的世界。
但这不是眼前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目前空气中ณ的香气。他看了无数次那张配方表，这是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春天”。
他唰地站起来，小鬼吓了一跳。
肖重云走过去，把笔记本从张松手中拿回来，看了前几页作品，撕掉：“重新做。”
小鬼不服气：“为什么เ？”
“我要修改对‘春天’的评价，”肖重云感觉到เ了胸ถ腔里快速跳动的心脏，血液往上涌，他知道自己在激动，“你的新作‘春天’，不仅仅只有点意思，是非常出色。这款作品，决赛大有可为ฦ。外观对于一款香水来说很重要。它是内涵的阐述，主ว题的表达，让人一目了然地知道调香师赋予它的美——因此你的瓶子要重新า设计。”
真实的嗅觉和纸上的推演全然不同。张松对每一种香料é的用量都做了非常细微的调整，这些调整初看容易被忽略，然而当它们同时演绎时，仿佛音符的和弦，突然变得如此美妙，截然不同。小鬼的配方中用的大部分是廉价材料，因此肖重云没有对成品效果有太大的期望，他全然没有想到，真实的嗅觉中，张松能把简单的配方演绎到这种地步。
那必须ี依赖极其敏感的嗅觉能力，以及与生俱来的审美气质。
肖重云赞扬小鬼，几乎ๆ要满面春风了：“我没想到เ你把人工合成香料，演绎到เ这种地步。”
“你说的，要做人民用得起的香水，”小鬼道。
他追着肖重云问：“如果‘春天’能够上市，价格肯定不会贵，我做到了吗？”
“人民的香水，我做到了吗？”
肖重云快步走到店外，把自己学生所有的作品都拿出来，依次闻了一遍，感受小鬼这两年的进步，然后拿手机上淘宝，毅然重买了三条兔子围巾，以示ิ奖励。
他想起一位可以帮忙参考香水瓶设计的朋友，联系之前，又想起另一件事情。
“你记得雅舍历年来的主打作品‘魅惑’吗？”他对小鬼说，“我前段时间嗅觉也恢复过一次，当时试了下仿香，后来出了点事中断ษ了。你来帮忙，我们试着把它的配方破解了。”
这次嗅觉一时在肖重云身上停留了几乎一天，直到เ他闻够了晚饭香气，才念念不舍地消失。感官重归寂静的肖老板有些寂寞，却并不沮丧，因为既ຂ然恢复了一次，两次，一定还会有很多次。或许有一天，他真的能凭一个半失灵的鼻子，杀回香妆界ศ，在这个ฐ世界上留下几种作品。
他开手机上微信，打开朋友圈，一位金发碧眼的外国友人正在澳洲泡妹子，奋力发着不知道悉尼哪个ฐ酒店的烛光晚餐自拍照，背景就是著名的歌剧ຕ院。照片中ณ的小美人胸大腰细金卷发，一脸粉丝见偶像的星星眼，萌得冒泡泡。
肖重云于心不忍：“本，你打着取材的名义出来约会，把同事都屏蔽了吗？”
本。卡斯特是娇็兰的资深调香师，但是最近遇到个ฐ华人原料采购师，也用微信，不知道为什么特别ี看不顺眼他的腐朽资本主义แ生活作风，分分钟向公司举ะ报。
原料é采购师帅哥手中ณ有他心心念念贵比黄金的香料，得罪不起。
三分钟็之后朋友圈的照ั片全部清空了，本。卡斯特绝望地问：“中文社ุ交软件简直太难用了，怎么屏蔽我同事？”
肖重云亲切地教会了他使用微信标签功能，专门给这位华人采购师分了个组，叫做呵呵呵，然后问：“你有特别熟ງ的设计师，能ม帮忙参考一款香水瓶吗？”
本。卡斯ั特点了个ฐ视频请求，手机递过去，萌得冒泡泡的澳洲妹子比了个ฐ剪ຘ刀手：“icນan。”
“我的搭档arya，最近每一款作品都是她为ฦ我设计的瓶子，”他在背景音里说，“把你设计图拿来看一下。什么เ，是你学生的设计图？你的学生一定很聪明——”
本。卡斯特顿了顿，咽了咽口水，违心道：“其实也是不是特别丑，让arya帮他改改就好了。”
事情总是一样一样解决的，就像生日的礼物盒，一层一层解开，总是能ม看见幸福的本色。
还剩下最后一件事情。
那ว是个阳光温和的上午，难得的有几分暖意。已๐经非常接近年关了，大街小巷都能ม听见依稀零碎的鞭炮响。他问小鬼要不要回家过年，小鬼摇头说不。
“父母离婚了，我跟我爸说去我妈家过，”张松在看专业书，“跟我妈反着说的。”
“你爸妈一通电å话就穿帮了。”
“他们不通电话。”小鬼斩ล钉截铁ກ，关上书，出门买菜去了。
肖重云无所谓，张松还在长身体，不能ม总在外面吃。他就在店门口支了个锅，小鬼负责买菜，他炒个菜煎条鱼，饭点一过就把锅碗瓢盆收到店后去，免得影响香水店的逼格。小鬼出门后，店里很安静，他拿出手机拨了个号。
这个号码肖重云没有存在手机上，却一个ฐ数字一个数字记得非常熟ງ。
只响了两ä声，那ว边就接起来了，肖重云先开口：“新年快乐，哥哥。”
电å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哑声道：“你竟然会主动给我打电å话。”
张文山的声音马上便恢复了正常，带着淡淡的嘲讽：“是缺钱了，还是又病了，还是终于有求于我了？”
“过年了，兄弟之间不应该通通电话，”肖重云把重音压在后半句上，“见上一面吗？”
他的手心微微有些冒汗，报了一个航班号和时间，努力让这场对话听上去兄友弟恭：“我订了机票，不知道你有没有空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