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对面意气风发的年轻后辈，缓缓摇头：“不，我们有得谈——你有位弟弟，对不对？”
教授就站在面前，仿佛一夜之ใ间，比上一次见面苍老了十岁。他的背佝偻了，手在颤抖，说话时竟然有点口齿不清。就像这辈子犯的罪，突然在一天之内压在他的脊梁上，终于让他不堪重负。
那么现在他在哪里？是不是逃到了使馆，还是找到了别的避难场所？
肖重云回到房间，站在工作台前，反复思考武七的那ว句话——张松是真的找不到了。张松失踪，是在枪战之ใ前，大约是乘着混乱ກ场景，先脱身逃走了。那ว种情形下，肖重云是断ษ然不可能脱身的，他能独自逃脱，已是万幸。武七此番提醒是好意，告诉他从昨晚到现在，“教授”的人确实是出动搜寻过小鬼，然而小鬼机灵，没有落网。
张松迟疑了一下，慢慢伸出手，碰了碰肖重云脸。
肖重云走过去，问：“怎么了？痛吗？”
有人问：“我们找张总，说小张总不在，财务让来找你。你们公司到底怎么了？你能做主ว还钱？”
肖重云被债主堵在办公室门口，寸步难行。
但是那个ฐ瞬间，他手里还拿着这个人的外套，外套上还残留着肖重云的气息，内心深处某个地方却真真切切地告诉他，肖重云走了。
那ว个背影在张文山无数次酩酊大醉时，从意识深处浮出水面。那瞬间他从未觉得这个ฐ人离自己้如此远过。当年肖重云为了离开他，跳过一次河。那ว时他自己知道，最坏的结果就是把尸体捞起来，抱在怀里，请人结场冥婚，再立一座碑，旁边空一座自己的墓地。
“等以后收益稳定了，花钱的地方少了，我们就近租个两室一厅。”他说，“到เ时候你爱去客厅打地铺就去客厅打地铺，爱去阳台打地铺就去阳台打地铺。反正我要睡单人床。”
张松低头，一口一口地扒白米饭，吃完饭就开始收拾行李。工ื作室留แ了一个ฐ小房间，放了一张床，天一黑，他睡床上，肖重云睡沙发。原本张松坚持要打地铺的，但是肖重云语重心长地教育他，说创作再怎么苦，做老板的架子应该有，怎么员工睡床，自己睡地上呢？
周天皓问：“你当初不是说过，欧洲才是香水发源地吗？”
苏总工ื程师很不解。他其实是来请假的。苏蓝解释说，他想乘๖着最近空闲一点，把年假休了，去大兴安岭采风，看看那边带传统草木药材，有没有能当香料用的。
张松在香水交流会的会场外站了两ä天，拿着一个笔记本，看上去就像个来听讲座的学生。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他看到了李琼，认出了那条领ๆ带。肖重云当年那几套见得人的衣服，都是他一声不响打理的，因此他一眼，就觉得不对。他立刻๑跟周天皓打电å话，然而周天皓当时忙，没接。
小鬼的脸擦干了，裹着被子坐在床上，抱着一个尚有余温的空咖啡杯，舍不得放下。半响他打了个ฐ喷嚏，坚称自己้根本不冷：“我在会场外等了两ä天，没有看到你，看到张文山的保镖，打了你的领带。我给周总打电话，他不接。”
“不是这个意思，”苏蓝问，“赵文斌这个ฐ人是蠢了一点，是平常意气用事，是办事能ม力不怎么样，但是他对你不薄。”
“怕麻烦，就关机了。”他解释道，“王小风半夜给你打电话，说要请你去做大保健时，你不也关机吗？”
肖重云合上书，拿起领带看了一眼，放在桌上：“把那ว个服务生叫进来。”
为首的男人便递了过去。
“你知道为什么躲吗？”
“我老师，”张松道，“没有那样的想法。如果非要说的话，他就是一直在躲，恨不得一辈子见不到雅舍那ว个ฐ张总。”
那ว自然是无从可比，赵文斌愣了一下：“我们第一个提出‘中国香’这个概念，同年拿了让。杰勒米香水桂冠奖。当初ม我把你从纪芳丹若勒挖过来，正是看中了你对‘中国香’的理解。我现在都还记得，那位提出这个概念的调香师的名字。她姓李，叫李浅浅，照片一直挂在我们名人堂的墙上，挂了二十多年。”
“和国际品牌比呢？”
他喜欢这条河的景致，很久ื以前曾经约了同学来这里钓鱼，后来发现水流太急不适合垂钓ี。那时他们在桥的后面隐秘的地方แ找到一座水獭用枯枝搭的旧ງ水坝，还拍照留念过。水獭早已经不见踪影，但是水坝还留着，在急流当中圈出一小片静水。
肖重云隐约听见有会水的保安跟着跳下来，但是他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那时意识都被求生*โ占满了，也不知道是跳车时身体与坚硬地面接触时更疼痛，还是整个人拍在水面上更疼痛。所幸的是意识还清醒，并没有昏迷。
“嗯。”
“你要回中国吗？去追你的中国香？”
环住他腰的手里，有一把枪。
在肖重云走进小楼ä时，男人跟在他后面，穿过呆若木鸡的保镖和打手们，踏进了正在燃烧的房子。因为腹部有伤，他每一步都走得小心谨慎，一直走到เ肖重云身后，伸手抱住他的腰，喊他的名字。
他确实乘着那ว日枪战的余威，剪ຘ掉了张义แ蛟大部分势力，接管了他最重要的走私线路，也断掉了他最主要的经济来源。当然他对走私线路并没有兴趣，这个东西拿到เ手中，是拱手送出去，还是做别的，可以另做考虑，但是有一点不太对。
车停在肖家大宅门前时，肖隶还在想，这几天的行动，是不是过于顺利ำ了一点。
肖夫人的所有座驾都装了防弹玻璃，子弹没有瞄准车内乘客，而是瞄准找到薄弱的车胎！一枪爆胎！
狙击手！
“阿珍啊，”门房想了想，“当时她站在门口，正好大少的车进来，说了句家里可怜，就让她走了。”
后来肖重云灵光一闪，打电话问门房：“家里门禁以后出门要有出门条，谁给她放的行？”
“哥哥，”肖重云说得很慢，仿佛每一个字都深思熟虑过，无比的郑重，“对不起，我不能给你，你想要的东西。我无法面对世人的流言蜚语，也不够坚强。但是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愿意忘掉过去，和我一起离开肖家，去一个新的地方，从零开始，我会认真考虑。我们可以从一个小的香水公司做起，白手起家。”
他就一动不动地站着，让肖重云从身后抱住他。
爱你哥哥。
就好像美好的东西，让人既想打碎，又想占有。或者通过将它打碎，摧毁，磨灭，来达到拥抱，独占，亲吻的目的。
倒是敷衍的回复，不知道为什么，张文山心跳漏了一拍。
航班漫长，肖重云直到半夜才回短信：“好的，爱你哥哥。”
青年笑起来眼若星辰，一瞬像是春天到เ了。他把手里刚才在看的书递过来：“《戴望舒诗选》，法语版，在格拉斯ั一家小书店翻到的。小时候你的这本书，不是被我撕了折纸飞机吗，一直想着赔你一本。”
但是至少面子上的兄友弟恭，是要做到เ的，他假装感兴趣地猜了猜：“什么เ礼物？又是给你小女朋友的香水，被退了转送给我？”
这件事肖重云跟他说过，言语之间都是对自家宠物的赞扬。说是张松寒假时网上搜香水企业的电话，一家一家打过去问，又在网上发帖子自荐，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瞎猫撞到死耗子，把事情办成了。
孙胖子很多年没有再叫过他老大了，这条免费的短信里面，确实是饱含着对过去友谊的纪念：“肖重云有位学生叫张松，参加香水新人秀，二次资格审查时因为旧作的香水没有正式上市过不了，临时找公司问有没有愿意买的。据说他们在云南那边找到一家小厂，专利权出了问题，正好拿张松的香水顶上，这才过了审。”
“你答应了我的。”
“如果你留下来，他就会很好。”
肖重云道：“去解决了一点男ç人的事情。”
小鬼挂了电å话，阴沉沉地望着他。
肖重云靠在椅子上，觉得自己老胳ฑ膊老腿难得这么舒服过。他看小鬼折腾他的玻璃瓶子，心情好了不是一点点。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已经预测到十年后自己落魄的香水店里，迎来世界ศ著名调香师的公益讲座，顾ุ客盈门，声名远扬。著名调香师还管他叫老师，同意被他揉脑袋。真是桃李满天下，春晖遍四方。
真的很好。
幻象消散了，梦境退去。
梦里不知何处来的白玫瑰香气，像一团香雾，一层一层把他包裹其中。有风吹过他的额发，像是手指轻柔地逗弄，肖重云心绪不宁，挂了电å话站起来，砰地撞到了什么，整个人向着深渊跌下去。
她一个人养着嗷嗷ç待哺的婴儿，一个ฐ人在外面做工ื。因为ฦ从小是被当做大小姐娇养大的，并没有什么เ生活技能，从头开始学做家政，学小生意小买卖，学着在菜市场为ฦ一分五厘争得面红耳赤。
“你怎么不回去呢？”冯护士问，“回你娘家去，重新过大小姐生活呀？”
女人就愣了愣，继而摇头。她一瞬有些怔忪：“父亲倒是来找过我。”
“那你怎么不回去？”
“我私奔下嫁，丢光了他的脸。他说我儿子是野种，除非扔河里，才能原谅。”
冯护士倒不信，天下有这么不通情理的父亲，没想到เ有一天，张可馨被救护车送了过来。听说有位老人带着保镖去了廉租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女人死命地护着才两岁的儿子，往自己喉管里灌了一瓶清洁剂๘。她被送来时，手臂弯曲着，还死死地抱着年幼的孩子，松不开。
孩子眼睛惊恐地瞪着，脸上一片空白。
老人再也没有上门，她就一直住在医院里。这个女人本来就多病，好不容易抢救过来，身体却因为多年劳累，早垮了。这时冯护士已经从产科转到内科病房，常常帮她打针ฤ换药，看着苍白的花逐渐枯萎蜡黄，黯然飘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