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之后章妩回忆往事，当思路走到苇河农场时她便刻意略去不想。她无法想像她是因为不能ม两样同时兼得而生了大病：半年之后，她在苇河农场患了严重的眩晕症。有两次她昏倒在砖垛旁边，她总算被允许在宿舍休息几天，但每晚的学习会必须参加——学习比劳动轻松。
曾经有对夫妻妄想两样同时兼得，在星期天凌晨，农场大门刚开，他们就出了农场钻进了那苍茫厚密的苇丛。他们舍弃了对山上的小屋的等待，只想在苇丛里办完了好事就直奔镇上去买烧鸡。但他们被农场几个工ื人当场抓住，他们被当做革命意志不坚定，生活作风趣味低下的典型，在各种学习会上作了无数次的检讨。
不过，外省的阳光和都到底是两样的，尹小跳又想。
出租车在洒满阳光的大街上跑着，外省的阳光和都其实真没什么เ两样。尹小跳想。
尹小跳鼓足勇气说呸！告诉你，我妈不是坏女人，你妈才是个坏女人！
真遗憾ย唐菲说，可惜我没有妈。她边说边伸出只脚，胯ç骨朝边歪着，摆个稍息姿势：我再跟你说遍，可惜我没有妈。
这倒是尹小跳不曾料到เ的。由于唐菲没妈，她这份以牙还牙的回击就明显失去了分量，而且还显得唐突。尹小跳明明看见，当唐菲说到“可惜我没有妈”时还咧咧嘴笑了。她似乎想用这笑来气尹小跳，气她——气得她肝儿疼肺痒痒没法儿挠呀，我没妈呀你说了白说呀！但她的那ว个咧嘴笑却让尹小跳觉出几分悲凉。尹小跳几乎就在唐菲那咧嘴笑之中ณ原谅了她，原谅了她对尹小跳那放肆粗暴的打和骂。
那笑还在唐菲脸上停留着，使尹小跳觉得应该用道歉来打消它。她说对不起唐菲我不知道你没妈。那ว笑果然收敛了些，只残存在唐菲的嘴角上了，似乎她没有能力将它立刻收回，她还不到收放自如的年龄，毕竟她才十五岁。她说没关系你不用说对不起，你可以换个人来说，你可以说我舅舅。我没妈可是我有舅舅，你可以说我舅舅是个坏男人，干脆就说我舅舅是个ฐ流氓。你说呀你就说吧。唐菲说着声音开始哆嗦，她那ว残存着笑的嘴角呈现出种奇怪的扯动，使人看不出是笑的结束还是哭的开始。也许世上真正的笑和哭本是没有区别的，唐菲的哭就在笑当中ณ诞生了。她仍然保持着她那昂头挺胸的姿势，但大半天以来那颐指气使的神态不见了。她仍然使用了步步紧逼尹小跳直把她逼到墙根儿的办法，她流着泪，压低了声音对贴墙而立的尹小跳说，我知道你恨我舅舅，你肯定恨我舅舅，就像就像我恨你妈样。你可以当着我骂他，骂句也行就句，他们他们唉，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懂什么เ呀你！唐菲用手背抹抹眼泪，与尹小跳并排贴墙而立。她懒โ懒地歪着头，半眯着被泪水蜇疼的眼，像那么种长腿短毛脸儿瘦瘦的常年在屋脊上晒太阳的黄猫。
尹小跳反而对唐医生骂不出口了。唐菲没妈打动了她，唐菲自己骂了自己的舅舅也安慰了她，从此她不再孤单了她们同病相怜。她觉得在她们共同的感受里，有些东西是只可意会的，不可传也不必传。她对唐菲说咱们说点儿别的行不行，你妈在哪儿呢？唐菲说死了，死在北京，以前我们家住北京。尹小跳说看就知道，我们家也是从北京搬来的，以前我在灯儿胡同小学上年级。唐菲说我也是，我妈就是灯儿胡同小学的老师，唐老师。
唐老师，唐津津老师。尹小跳想起了那个臭气冲天的批斗会，牙签儿似的唐老师以及她跪着朝盛屎的茶缸“走”去的场面。她想，唐老师就是为了不让唐菲陪她挨斗才吃的屎吧，就是为了不让唐菲在那ว么多人面前受辱才吃的屎吧，她还想起了那天回家之后她是如何又漱口又刷牙。
有个批斗会。唐菲说。
我参加过那个批斗会。尹小跳说。
后来我妈就上吊了。唐菲说。
批斗会那天你也在吗？尹小跳说。
我在。唐菲说。
尹小跳原想问声那你爸呢，你爸在哪儿？可她没有问，她想起那个ฐ仿佛很遥远的批斗ç会，人们急赤白脸恶声恶气地质问着唐老师，问的就是她是和谁生的孩子，那人就是唐菲的爸爸。可是人们却不知道他是谁，因为唐老师没有结过婚。因为ฦ她没有结过婚，所以人们才更迫切地想要知道谁是那孩子的父亲。她想起了唐老师胸前的大牌子，大牌子上“我是女流氓”几个ฐ大字。个ฐ没有结婚就生孩子的女人如果是女流氓，那么个结了婚有了孩子，却又和这孩子爸爸之外的男人在起的女人就是坏女人吧！坏女人和女流氓，谁的罪过更大呢？尹小跳艰难地有点绕脖ๆ子似的想着这些令人难过的事，她知道她无法把这切找人问个明白，她那ว颗十二岁的脑袋瓜儿只帮她得出了个ฐ结论，那ว就是唐菲比她更不幸。虽然她刚挨了她的耳光，但什么เ也挡不住她们是可以天生成为朋友的人。
4第三章美人鱼的鱼网从哪里来4๒
两个人愣了会儿，还是唐菲打破了沉闷，她擦干泪，挥挥手说跟我走，咱们去买点儿好吃的。
她们来到เ老马家卤肉店，六十年代中期以后，这家卤肉店已改名叫“革新”。唐菲花六分钱在“革新า”买了两只酱兔头，递给尹小跳个。这时电影又回到เ了尹小跳心中，她觉得她的机会来了，她撇撇嘴对唐菲说：“谢谢啦，法西斯的人道主义我了解！”
唐菲笑起来，这回是真的笑，她对尹小跳说，去你的法西斯吧！我买酱兔头主要是为了吃那两只兔耳朵，嚼起来嘎巴๒嘎巴๒又脆又香又响。你听听你听听。
又脆又香又响。
尹小跳说我没吃过兔子脑袋我不吃。
唐菲说你敢！
尹小跳打量着手中的酱兔头，口咬下半只耳朵，嚼嚼，真是又脆又香又响啊。很多年之后唐菲生病时特别ี想啃只酱兔头，尹小跳跑遍福安也没买到เ。那ว是已然过时的食品，它的形状，它那便宜得惊人的价格就像梦样。三分钱只的酱兔头，肉的品质小豆冰棍儿的价格，世上真有这样的事生过？
她们俩大嚼着又脆又香又响的兔耳朵，尹小跳把嘴吃得很脏。她看看唐菲，唐菲的嘴唇却还是那么明艳干净，叫人觉得她很善待自己的嘴，她真会吃东西。任何东西进入她的嘴时都很被她费心警惕，任何东西从她嘴里出来时却不怎么让她在意比如张口就骂尹小跳的母亲章妩。
1้4๒
认识唐菲以前，尹小跳在学校里经常是孤单的。这里和北京不同，在课堂上朗读课文时，老师要求同学们用标准普通话，但下课之后大家都讲福安话，包括老师。初来乍ๅ到的尹小跳曾在课堂上两次被老师点名叫起来朗读课文，她口齿清晰的标准普通话和流畅的朗读受到เ老师的表扬，也引起班上大批女生的嫉妒。她想参加她们的游戏：跳房子跳皮筋儿丢沙包抓羊拐她们什么也不带她玩儿，她们说，你说的哈那是什么话？，俺们听不懂。她们管“那ว”叫“哈”；把“我们”说成“俺们”；说俺们的“俺”时也不是直接“俺”的音，有点儿像是“哪”和“安”这两个音的组合，于是“俺们”就变成拖着长音的“哪安们”。她们对她“哈是”“哈是”“哪安们”“哪安们”地说着，听懂了她的请求也假装ณ听不懂，反过来还说她在“装洋蒜”。她心中ณ对这陌生的福安话充满反感，但她害怕孤单，她迫切地想要“入伙”，她笨嘴拙舌地也想把“那ว是”改成“哈是”，把“我们”改成“哪安们”，可她的音是生硬怪异的，引逗得她们更加放肆地嘲笑她，迫使她只好闭嘴沉默。她默默地个ฐ人呆着熬着时光，默默企盼最后的堂课下课的铃声。
她的沉默却也令她们不满，她们把这看成是她对她们的种挑衅，比她追着赶着要加入她们的团伙更让她们别ี扭。她们于是就来挑衅她的沉默。她们经常在她坐在课桌前愣神儿的时候突然从她身后包抄过来然后大声说：“哎哎，你有绿豆糕吗你有绿豆糕吗？”弄得她莫名其妙不知如何回答。可她们的神是逼迫的，好像要立即从她手中讨要绿豆糕。于是她赶紧回答说“没有，我没有绿豆糕”。
“哎哟哟闹了半天你还没有绿豆高糕哇！”她们大叫。
“你有鸡蛋糕吗你有鸡蛋糕吗？”她们紧接着又问。
“没有，我没有鸡蛋糕。”她又照实回答。
“哎哟哟闹了半天你还没有鸡蛋高糕哇！”她们大叫。
她们问着绿豆糕鸡蛋糕，由于她的被蒙骗而得意，而叽叽嘎嘎阵阵大笑。能够让人上当是件多么快活的事，她们就整天盼着她上当。她总算听懂ฦ了她们的意思，也知道自己้上了她们的当。不过她并不欣赏她们这“聪明”，她觉得这玩笑点儿也不高级，她瞧不起这样的玩笑，虽然她也没有什么更高级的玩笑可以贡献。
她还不喜欢这个时期福安市流行的式：两ä根辫子编得又紧又低，几乎ๆ从耳根处开始编起，辫梢儿留得很短，正面看去，腮帮子两ä旁边翘出小撮儿辫梢，好似闹钟底座上的那两只尖脚，因此这式被称作“小闹钟”。她也曾经梳过几天“小闹钟”，为的是能够看上去和她的同学样。“小闹钟”这种贫里贫气的式使她显得不老不少不城不乡，遭到เ了母亲章妩的反对。章妩拉着她到เ镜子跟前说，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她要她立即改掉“小闹钟”，哪怕就梳最普通的“羊角辫”，两ä把用皮筋儿勒住的小刷็子吧。在这个ฐ问题上她同意章妩的看法，她也不明白如此难看的式怎么会成为ฦ这里的时尚。她改掉“小闹钟”梳起刷子辫，就像做了公开的宣布：她愿和她们不样，愿就这么孤单下去。
5第三章美人鱼的鱼网从哪里来5
唐菲走进了她的生活，唐菲不梳“小闹钟็”也不说“哈是”“哪安们”，她把辫子留到那个时代所能允许的最长度：齐肩。她松松地编结她的辫，刘海ร儿弯曲地纷飞在额前，副斗志不坚的样子，慵懒而又张扬。她教给尹小跳使刘ถ海儿弯曲的办法：晚上临睡前把刘海儿弄湿，然后圈圈卷在卡头用的黑色钢丝卡子上，第二天早晨拆下卡子，刘海ร儿就弯曲了，烫般，能保持形状整天。尹小跳试着做了她的刘海ร儿果真弯曲了，她照着镜子，感觉自己就像个儿时的洋娃娃，活泼而又新鲜。她不敢弯曲着刘海儿去上学，她只敢在家里把这样的自己้展览给尹小帆看。尹小帆就乐่呵呵地说：“臭美洋媳妇儿，走扭搭儿。臭美洋辣椒，走叉腰。”她用福安话说着这福安孩子的顺口溜儿。这通常是她们对穿扮奇特的女性的呼喊，唐菲那样的人就经常听见这样的呼喊。在唐菲就读的中学里，她还听见过更难听的话，那ว样的话放在尹小跳身上尹小跳就得去死，可唐菲对什么เ话都能嗤之以鼻。她戳着自己的脸蛋儿对尹小跳说，我的脸比城墙还厚呢，哼，倒要看看他们能ม把我怎么เ样。她从来都是孤独无援的，从来都是散漫飘摇的，却自有种莫名的力量，这力量吸引尹小跳鼓动尹小跳，使尹小跳觉得心里有底。当她回想班中同学那些排斥的脸色和不高级的耍笑时，她宁愿和唐菲道孤独无援，和唐菲道散漫飘摇。尹小跳小学毕业升入初中ณ后，她和唐菲恰好是同所学校。她们的来往就更密切了，她们的会面就更加及时。
那时留守在建筑设计院的家属们业余从事着种活计：加工缝制选集。是那ว种高级字典纸印制的三十六开本规格，雪白的纸张，精细结实的尼龙线，家属们的活计便是用尼龙线把选集的散页ษ缝制ๆ成书，缝本可得报酬五分钱人民币。这本是印刷工ื人的道工序，但当时选集需求量很大，印刷厂的工作量不断加大，就分出部分活儿拿到社会上加工，有点儿类似九十年代外贸单位把出口的绣品和毛衣拿给家庭妇女去加工样。大院儿里有个ฐ家属在印刷็厂上班，靠了她的关系，这里的妇女分到了加工选集的活计。家属们很愿意得到这种活计，能够缝制选集本身就是神圣的，况且还能获得收入。此外，这缝制本身也丰富了家属们那单调的生活。当夏季来临ภ，活儿也来临ภ时，楼门口树阴下净是堆堆缝制着选集的妇女。年老眼花的妇女还不断招呼着放学归来的孙女外孙女们加入她们的缝制，替她们穿针引线，并用特制的小钢锯，比着尺子在书脊上刻出容易让针ฤ穿过的凹痕。远远看去，真是天下太平，仿佛院子的老少妇女都在扎头做着女红。
女人必须刺๐绣和缝纫，必须。是为了生计家庭，更是为了抑制野性的本能ม。是为ฦ了消耗多余的时光，也是为了填满苍白的生命。因此，当拉着未加工的选集的平板三轮车驶进大院时，大人孩子都会阵阵雀跃欢腾。连尹小帆都会扯着嗓子，操口难听的福安话在楼ä门口大声叫着“来活儿咧，来活儿咧”！真是的，这“活儿”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她对天下的事总是那么เ热？就因为她的幼年太过于热了吗，当她去了美利坚之后才会处处心生怨愤。
章妩自己不领ๆ这样的活儿，也不让尹小跳加入这样的缝制。她不打算让自家孩子进行这种童工似的劳动，骨子里她是瞧不上这样的劳动的，客观上却给了尹小跳更多的自由时间。每当尹小跳穿过院子里缝制ๆ选集的人群出去找唐菲时，那些和她年龄相仿或大她些的女孩子正和她们的姥姥奶奶块儿，聚精会神而又小心翼翼地手捧选集和针线出着大力，在那厚厚的书脊上缝出组组“米”字线。
尹小跳不缝“宝书”，唐菲也不缝“宝书”。她们热衷于另外的事，她们拜望和参观些漂亮的女人。有天唐菲说我要带你去看人民医院内科护士长，你肯定从来也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人。她们来到เ医院，在内科病房的走廊里见到了护士长。那ว年她有五十岁了吧。她是旧社会过来的人，在旧社会的教会医院做过事，修女出身，因此她被怀疑ທ是特务。这时她早已不当护士长了，她每天的事是打扫内科病房走廊和厕所。她穿身旧毛蓝色衣裤ไ，正蹲在墙根儿用小刀刮墙上的痰迹和斑á斑点点的污垢。当她现尹小跳和唐菲站在身后时她冲她们回过了头。
6第三章美人鱼的鱼网从哪里来6๔
这的确是张美丽ษ的脸，尹小跳想，是上个时代的不可再现的美丽。但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不是护士长的美丽，而是她那异常安详宁静的神。在乱ກ哄哄的内科病房走廊，她蹴在墙角那ว样种卑下的蹲姿ู，她面对堵痰迹斑驳的墙。她的脸被花白的头簇拥着，她却没有悲伤也不愁苦。是什么使她连墙上的黏痰也善待呢？这的确是张美丽的脸，张从肮脏ู的墙根儿处抬起的脸竟能这样的和善超然，让尹小跳终生不忘。
她们离开了内科病房来到院子里散步，唐菲说护士长是个女特务，除了做卫生，经常挨批斗，尹小跳说她哪儿像特务呀她点儿也不像特务。唐菲说我也不愿意相信她是特务呀，可是她都交待了她们的联络暗号了，她们是有暗号的呀！我舅舅说的。
她们的暗号是什么เ？尹小跳问，心里十分紧张。
唐菲说，有人来接头时，护士长问：“美人鱼的鱼网从哪里来？”对方就答：“从海ร上来。”
“美人鱼的鱼网从哪里来”，像，太像了。虽然尹小跳和唐菲谁也不知道特务的联络暗号究竟该是何等模样，但她们都觉得护士长的这个暗号特像特像，这是那ว么神秘浪漫又那么阴森恐怖，那么美艳多又那ว么杀气腾腾，它把你弄得简直不得不学说几遍。唐菲压低嗓音对尹小跳说：“美人鱼的鱼网从哪里来？”“从海上来。”尹小跳立刻对答如流，同样压低着嗓音。
“美人鱼的鱼网从哪里来？”
“从海上来。”
她们把这暗号你来我往重复了几遍，身不由á己般。然后她们互相看着对方的脸，忽然都有些害怕，好像瞬间她们都成了特务，她们正处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ณ。她们看看四周，四周无人，她们撒腿就跑，似乎说着特务暗号呆在无人的地方本身就可疑ທ而又危险。她们跑到医院门诊部ຖ，那儿人多。她们在那ว儿钻来钻去，尹小跳还是有些不满足不甘心，她要唐菲再领她去看遍护士长。
她们又次来到เ了内科病房，护士长还蹲在走廊墙根儿用小刀刮着脏墙。这次尹小跳虽然怀着比刚才还要强烈的想看她的，但她却有些不敢近前，因为暗号证实了她真是个活生生的女特务，尹小跳才真的有点儿恐惧了，外加几分惊慌。她忽然觉得她们这么เ遍又遍地来看护士长，就仿佛是来找她对暗号的。护士长冷不防扭过那张貌似安详的脸对她们说：美人鱼的鱼网从哪里来？她们就答：从海上来。
她们终于没等护士长回头就离开了内科病房。尹小跳惋惜着又感叹着，她其实从来就没有相信过护士长那安详的脸是假装出来的。她其实也不知道，那特务的暗号是护士长瞎编出来的。当她被折磨得难以忍受时，她愿意把切都承认下来，她还必须承认得特别ี像。她编造的暗号是多么富有诗意，她就用这飘渺的诗意满足了人们的好奇，也给自己永远穿上了特务的外衣。
1้5
这时候孟由由á来了。孟由á由不是美人鱼的鱼网，她不是从海上来，她就来自尹小跳的同班。
她几乎上初中ณ就在班里惹了事。她在语文课上被老师叫起来背诵语录，那时候背诵和抄写语录也是语文课的部分。她背诵关于革命的那ว段：“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她站起来背诵道：“革命就是请客吃饭，就是”老师说停！停！她停了下来，见四周同学正捂着嘴笑。老师用竹制教鞭敲着讲桌说笑什么เ笑，孟由á由同学你背错了语录你知道不知道？孟由由点点头说知道，但当老师要求她重新背诵时她却怎么也张不开嘴了。她十分害怕，她怕她继续背错。老师见她死不开口只好让她坐下，万她要再背错了呢，这重大的事故责任该谁来担当？孟由由怕是无法担当的，个ฐ十三岁的孩子。这重大的责任只有老师担当。从此老师永远不在课堂上点孟由由á的名，老师定觉得这孩子不是缺心眼儿就是弱智。
放学时尹小跳和孟由由同路。很快她现原来孟由á由和她住同院儿。从前不在个小学她们不认识，现在她们是同班又是同院儿，尹小跳很想跟她主动打招呼。她点儿也没有看不起孟由由，她觉得背错了语录虽然不光彩，但孟由由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小心罢了。她想和孟由由打招呼还因为孟由由á也讲普通话，她不管那是叫“哈是”，管“我们”叫“哪安们”。她在孟由á由后头走着，招呼她说：“嗨，孟由由，等我会儿。”
7第三章美人鱼的鱼网从哪里来7
她的这声招呼就像老熟人，其实这之前她们俩还没有说过话。走在前头的孟由由听见尹小跳这老熟人般的招呼就停下来，像等老熟人样地等尹小跳。她站在那里，十三岁的身体已经有了胖的大趋势，或者可以说她现在就是个小胖子。她梳短，大胸脯，皮肤细白如凝脂。她却点儿也不性感，仿佛就因为ฦ她有张纯真无邪的大大咧咧的脸。
她们俩从开始说话相互之间就没有障碍，她们无需寒暄，也用不着什么เ铺垫，因为彼此都看着顺眼。她们还是从“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说起。孟由由说，我其实不像老师想像的那么笨，虽然我背错了语录，但是你仔细想想，就算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可革命是为了什么呢？
革命是为了什么呢？这是尹小跳从来也没想过的问题，革命就是为了革命嘛。现在她被眼前这个ฐ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孟由由给问住了。
“革命，”孟由由说，革命至少是为了请得起客也吃得起饭。
但说革命是暴动。尹小跳说。
对呀，暴动的人不吃饭能有劲儿暴动吗？孟由由á说。我就怕饿，我最怕饿，我饿的时候谁要给我口吃的，让我管他叫爷爷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