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的阳光颇有些暖融融的意味,晒在身上不觉灼热,只有柔和之感,委实非常舒服,两人一路说笑着,紧赶慢赶绕进山谷中ณ,迎面便见原拓手里捏着一把嫩叶,递到一只年幼的獐子面前,仿佛被阳光感染,他唇边的笑意也沾染了些许和暖。
她已经许多天没去瞧瞧山谷那群獐子的情况了,心中很是惦念。左思右想,终是坐不住,干脆跟冯氏打了一声招呼,溜到เ半山腰找到陆沧,拽着他一起进林子,往那片山谷而去。
没办法,做戏做全套,昨晚上哭得像个泪人儿,若今天一大早ຉ便什么事都没有了,还像往常那般活蹦乱跳,恐怕难免会惹人怀疑。
“大伯娘,姐,你们怎么เ不叫我一声儿?”她吸了吸鼻子,仿佛仍旧有些无精打采地道。
“不要为难小晚儿。”他望着谢老爷子,用一种十分清淡的语气道,“她年龄还小,而且这事说到底也怪不得她。”
陆沧也不等人招呼,自顾自寻了张椅子坐了,将事情的原委跟谢老爷子讲了一遍,当然,他刻意略去了有关于麝香和獐子群的一切,只说是谢晚桃见那山中的少年着实可怜,给了他几个枣子吃,两ä人因此结识,别无他事。
谢晚桃哼了一声:“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怎么可能要它们的命?别瞎操心了,我可以保证,绝对不会剥它们的皮、割它们的肉来换钱的!不过,你瞧瞧,这里起码有三十只獐子,雄的总占了半数,它们身上,肯定有麝香吧?”
原拓抿了抿嘴唇:“你究竟是何意?莫非是想把它们……”
“它……哎呀!”谢晚桃登时着起急来,忙左右瞧瞧,细声道,“我原答应给它治伤,前些日子去山里找了它几回,老也不见它来,我就把这事儿丢到脚๐后跟去了。它多半是伤不见好,自己没法子,跑回来寻我的!哥……”
“怎么不认得?它就在上次被我们捉住的地方,腿上的伤不见好,反而更重了些,血糊铃当坏了好大一块,连走路都费劲,亏它还能挣扎着去到เ那里。”四郎正色道,“妹妹,我怎么觉得,它好像是特意等在那里一般?明明瞧见了我,也只是缩了缩身子,不躲,也不逃。”
直到这时,谢晚桃方才瞧清楚这小贼的样貌。
那人从地上飞快地爬了起来,抬头有点慌张地看了她一眼,早桃和四郎也一前一后地跑了过来。
谢晚桃心中冷笑,懒得跟他计较这些细节,捏着抢来的麝香,将双手背到背后,一左一右悠闲地摇晃身体道:“你们这么好的麝香,才买二百七十文,真是太厚道了!我就要这一颗,你要是不卖给我,我就出去到处嚷嚷,说你们保生堂欺负小孩子!”
对呀,既然寻常人家只不过买一点点就够了,方才又是谁夸口说这个月已经卖出去两个?你们店里,又怎么会给一颗未经炮制的整麝香定价?
如今,她们已经十岁了,这个法子,自是已然行不通。但是,假如当年耳婆真的在她们刚刚出生就说出这番话,身为一家之主的谢老爷子,会相信并且照做吗?
耳婆曾经说过,要想杜绝妖祸,保得谢家上下一门周全,只有两ä个方法,其中之ใ一,就是要在两姐妹出生之ใ时将谢晚桃杀死,没了她这个“野狐托生”的妖孽,谢家自然不会再有任何麻烦缠身。
命中ณ注定?谢晚桃猛然间被这四个字刺中了心病。老天爷让这条命存在于世上,就必然有其道理。难道因为曾经笨过、傻过、错过,就必定要重蹈覆辙,即使再努力,也落不得一个ฐ好下场?
整个过程中,陆沧始终一言不发,直到见她忙活停当,这才淡淡道:“你又何必多次一举?它现在这样,十有八九等不到伤好,便已经被别ี的野兽夺了命去。这世间原本弱肉强食,横竖都是死路一条,这是命中ณ注定,治不治伤,又有何区别?”
这说的是人话?谢晚桃心中涌起一股怒气,干脆也爬起来,对着她爹冷冷一笑,用十分平静清淡的口吻道:“爹,爷爷说了,让你今天起了床就去见他。”
“我就咒她们了,怎么?!你给我滚一边儿去!”谢老三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祖母不待见陆沧,这是谢晚桃一直就知道的事,想来,多半是因为这家伙脸皮厚,没事儿就跑来蹭吃蹭喝。一回两回,尚且能够笑脸相迎,但年复一年始终如此,任谁也有点忍受不了吧?
“啧。”万氏听谢老爷子这样说,便有点不高兴地嘀咕了一句,“咱家这粗茶淡饭的,怎好招呼人?”
“废话!”谢老爷子一声暴喝,唬得谢云霄抖了三抖。
谢云霄苦着一张脸,唉声叹气道:“爹,你这不是难为我吗?老三是个ฐ有手有脚๐的大人,我还能ม拦得住?咱这月霞山下邻着两三个村子,此外还有那平元镇,恁大的地方,我上哪儿找去?”
冯氏抽泣两声,勉强止住哭意,忙不迭答道:“两个ฐ丫头是双生姐妹,大的叫早桃,小的叫晚桃,平常在家里,就唤作三丫ฑ四丫。”
“我见不得人哭,你要哭的,便躲到เ一边儿去!”耳婆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双手搭在了两个女娃儿的额头上,那双浑浊的眸子忽然一暗,嘎声道,“叫甚名?”
“唔。”陆沧应了一声,似是表示相信她的观察力,继而眉头一皱,“但早桃有什么理由á这么做?你们俩从小便好得如同一个人,她有这个必要吗?”
“……”谢晚桃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这些日子里,她脑袋里有一个非常大胆的想法。这个想法刚出现的时候,她觉得无比荒谬,但既然她都可以死而复生,重新再活一次,这世上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陆沧见她不说话,也不逼问,轻声道:“有些事,你不知道如何跟我说,对吗?”
“嗯。”
“那便不说,你记住我是站在你那ว边儿的,这就行了。这段时间,如果没有我陪着你,你千万不可一个人再去那山谷,明白了?”
谢晚桃知道他是不想让有心人再拿住自己的把柄,当下便立即点头:“好,我保证,绝对不会单独一个人跑去和原拓碰头。你放心,我一定能把这件事处理好。”
陆沧含笑点了点头:“这就对了,我早说过,小晚儿是月霞山最机灵的小姑娘,要不然咱俩为什么那么เ好?英雄惜英雄嘛!”
“这话我爱听。”谢晚桃跟着嘻嘻一笑,从胸臆中吐出一口长气,正要伸长了筷子夹菜,却被陆沧捏住了手腕,一把拉到他跟前。
“今后再遇上麻烦,不许跟人硬碰硬。”陆沧正色盯着她的眼睛,“尤其是再遇上像邹义堂媳妇那种事,你就更加不能ม不管不顾地胡来,懂不懂ฦ?”
“嗯,记住了。”谢晚桃摆出一副老实相,乖๔乖点头。
“很好,那么我问你,下回要是再有人欺负你,你该怎么办?”
“哭。”
“然后呢?”
“大声哭。”
“……再然后?”
“躺地下哭。”
“啪”!陆沧在谢晚桃脑门上拍了一掌:“给我严肃点,一点正形儿都没有。听好了,下回若再有人寻你的晦气,你便回来找我,我自会替你出气,记住了吗?”
谢晚桃心里一阵融暖,郑重地使劲点头:“你放心,我一定不再乱来,我听你的话。”
听是一回事,要不要照ั做,就是另一回事了,我总不能老给你找麻烦吧?谢晚桃在心里嘀ถ咕,不经意间一回头,忽见靠窗的小几上摆着一封信,眉头登时拧了起来。
陆沧在月霞山里住了七年,始终是孤家寡人一个,从未曾听说他有任何亲戚朋友,谁会给他写信?
谢晚桃手快,一个箭步跳过去,将桌上的信封拿了起来作势要拆:“这是什么เ?上面连收信人都没写,是谁给你送来的?”
“……你又不是不识字,不会自己看?”陆沧猝不及防,手指动了一下,但很快又勾出一个笑容,满不在乎地答。
从窗边这个角度望过去,只能看见他的侧脸。他面上的表情一派轻松,似乎一点也不在乎,然而谢晚桃却发现,他的肩膀微微有些僵直。
谢晚桃的直觉告诉她,这封信一定非比寻常。她想了一想,把信封重新放回原处,指着陆沧的脸笑道:“哦,你有秘密。”
“对呀,我这个秘密可大得很,你不看肯定会后悔。”陆沧抬起头来。
他的眼珠是最深邃的幽黑色,透出一两粒闪烁的光,沉着,平静,不见一丝慌乱。
“我可没兴趣!”谢晚桃仿佛混没在意地挥手,“依我说,多半是这月霞山上哪个姑娘给你写的情信,啧啧啧,我才不要看,免得回头长针眼!”
陆沧心知她是瞧出了端倪却并不说破,当下便微微一笑,受了她的好意,将她唤回桌边:“别废话了,这么好的菜,要不赶紧吃光,可实在太糟蹋东西。”
谢晚桃重新坐好,吃了两口菜,咬着筷子头若有所思地盯着他。
“啧,你这小姑娘又搞什么鬼?我这张脸你瞧了七八年了,还没瞧够?”陆沧伸长了胳膊,在她脑袋上胡乱揉巴了两ä下。
“别乱动!”谢晚桃拍掉他的手,避重就轻道,“我有正经话问你。我说陆大个儿,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不找个ฐ媳妇儿?山里不少姑娘都对你挺有意思的,单我知道的就有好几个。你比如说许大叔家的静儿姐,还有常贵他妹子……”
陆沧哈哈笑了起来:”得了吧,我一无钱二无才,谁家姑娘肯真跟了我?如今在这松花坳里混吃混喝,日子勉强还能过得下去,若是真个成了亲,难不成要两口子一起上你家蹭饭?哎你猜到เ时候你奶奶会是什么表情?算喽,还是一个人来得逍遥自在!吃你的饭,少问这些个乱七八糟的。”
谢晚桃应了一声,伸长筷子从他碗里抢走一块肉,眼梢一溜,再度瞟了桌上那揉得皱巴巴的信封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