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不过是四年的功夫，她却变成了一个形容憔悴，甚至有些呆滞的小母鸡一般的妇人，一举手一投足之间，动作慢得离奇，仿佛做每一件事都要考虑许久，生怕一个不当心，便会得罪了谁。女子嫁人之ใ后，怎会发生如此大的转变？
谢梅是一路哭着来的，脸上泪水浸ฤ过的地方被秋风吹得有些发皴，更给她添了几分憔悴之色。谢晚桃明明记得，从前在娘家时，谢梅虽称不上是个多么艳光四射的大美人，却清秀婉转，身段苗条，再加上性格和气能容人，在整个松花坳里，无论大姑娘小媳妇，都很喜欢她，人缘真真算是不错。及笄之后，前来求亲的人不说踏破谢家的门槛，却也着实算不得少。
“不妨事。”陆沧宽厚地笑了，真个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子，搁进谢晚桃手心里，“小晚儿自己้嘴馋就直说，何必拿我当幌子？”
她自然明白自己这第四个ฐ孙女与陆沧关系很好，因为年龄差ๆ得多，也用不着担心这两人之ใ间会发生点什么เ。只是再怎么说，陆沧也终究是外人，眼见着自己的小孙女揪着外人衣襟讨钱花，她面子上不免有些挂不住。
“呃……”谢老爷子眉头紧蹙着，嘴唇不受控制地发抖，磕磕巴巴๒地道，“怕是不成了，不成了……”
“爷爷！”谢晚桃连忙使劲将谢老爷子的身子扳过来，就见他嘴角起了一串燎泡，肩膀犹自不停地打着哆嗦，似乎ๆ已是失了神智。再扒开眼睛一瞧，那眼底居然是血红一片，配上他苍白如纸的嘴唇，生生像个厉鬼一般！
“我觉得挺好啊，二哥你说呢？”梨涡少年抬头毫无心机地对那ว男ç子一笑，转而再度望向谢晚桃，“你瞧我弄得这样狼狈，便知我必然是来做衣裳๙的，怎么还问？若我没看错，你们这绸缎庄的衣料，都是从蜀地进回来的吧？这小镇上能有如此货色，也真真算是不易了！”
平元镇一共只有两家衣料铺子，她这间店面，比夏如惠娘家的裁缝铺好了不止一星半点，这男子凭什么做出一副嫌弃之态？想挨打就明说！
“……”谢晚桃咬了咬嘴唇，没有作声。
万氏叹了一口气：“你要对付她，尽可以慢慢想一个万全之策，为何一定要在咱家的院子里，大张旗鼓地闹将起来？你可知隔墙有耳？昨天的事，但凡这松花坳里有一个ฐ人知道了，会有什么后果？哼，谢家孙媳妇背着自己丈夫和别的男ç人不清不楚，这话传了出去，你以为ฦ仅仅是你大嫂一人颜面尽失吗？到那时，伤害的是你爷爷、是整个ฐ谢家的脸面！你不在乎你大嫂的死活，难道整个谢家的名声，你也可以置于不顾？”
李氏被她盯得身上直发毛，明明心中ณ没鬼，却也不禁有些战战兢兢，不知不觉攥起了拳头摆出防备的姿态，磕磕巴巴๒地道：“你……你看我干什么？”
余下的话，她没有说出来，只拿眼睛有一下没一下地往李氏身上瞟。
隔日一早，谢晚桃照常与早桃一起帮邓氏照顾摊档，不过一个多时辰，包子稀粥都卖了个清光。她抱着一摞笼屉正要往厨房里走，眼梢一瞟，就见大郎站在院子门口，温氏正伸手一脸温柔地替他整理原就一丝不乱的前襟，一面柔肠百转地幽幽说着什么，话中ณ似乎提到她娘晒了些菜干子，想送来给谢家人尝鲜云云，二郎则在旁静静侯立。
夏天里，人人懒得在灶上操弄，承受热气，宁愿多花两个ฐ钱买顿现成饭吃，因此，自打雨季过后，谢家早ຉ点摊子的生意倒比往常要好了许多。
“不要麻烦你哥哥了，让他安心吃饭吧。”原拓想了半天，才吐出这句话，声音中隐含固执。
“那ว……也行！”见他如此坚持，谢晚桃也就无谓再多做劝说，“陆大个儿鸠占鹊巢，这些日子一直住在你那小木屋里，前几日他便告诉我，今日要去山下的朋友家过节，倒恰巧给你腾了地儿了。山里头黑灯瞎火的，未免有些不安全。要不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把我哥叫来，让他陪着咱们一起……”
她心里的火气噌地就窜了起来，疾走几步冲到เ早桃跟前，指着她的脸，竭力压低声音，怒吼道：“你要对付我就冲我来，为什么เ要牵连他人？要是守清有个三长两短，你就不怕他夜里还寻你报仇？！”
谢晚桃从山上下来，将将走进谢家院子，迎面就见早桃站在院墙的凌霄花下，脸上带着满不在乎的笑，歪头看着她。
“真是对不住的很，让你看笑话了。”谢老爷子和涂善达走在最前头，此时回头看了看紧紧跟着他们的涂靖飞一眼，微微欠身，满含歉疚地道，“那下毒一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想不如今天就去报官……”
回松花坳的山路上，众人鱼贯而行，队伍拖成长长的一条。
“是……是守清吗？”谢晚桃声音颤抖，几乎要站不住。
谢老爷子抬头看她一眼，见她脸上满是惊惧焦灼，心中愈加难受，哑声道：“四丫ฑ，那小道士你也认识啊……”
“嗯。”早桃回了温氏一个ฐ柔婉的笑容，“暑气大，这一趟走到山里，弄的人全身都是汗，若是不带换洗衣裳๙，明儿咱全身上下非馊了不可。自个ฐ儿难受点倒还在其次，倘累得这清修之ใ地沾染上俗味儿，那就不好了。”
温氏将带来的衣裳和手巾、胰子等物搁在床尾的竹柜中，回过头来善意冲早桃一笑。
谢晚桃和早桃、温氏、二丫走在一起，心思早不知飘去何处。早ຉ桃却对走在身前五步之遥的涂靖飞十分在意，面上的表情虽十分平静，还时不时地抱怨一下山路难走，但她微微上扬的嘴角，却将心中最深处的秘密泄露无疑。
涂善达兴致仿佛很高，见月霞山清幽，不禁诗兴大发，带着炫耀之意，让涂靖飞好好做了几首诗，自然博得谢老爷子的大肆称赞。谢家的几个男ç孩儿皆重武轻文，对于他们所谈所讲皆是有听没懂，饶是如此，仍旧在一旁连声附和。
“唔。”谢晚桃点了点头。
“不是。”四郎抹抹嘴，“这回，还有一个半大小子跟他一起来，看着像是比我大一点儿，听说，就是涂老先生那个独苗苗男孙，叫涂啥飞的。我看他穿得挺好，人也斯斯文文。”
邹溪桥怯怯瞟她一地低下了头：“……连着下了十几天的雨，家家户户都不宽裕，人家都说手头紧张……”
谢晚桃压根儿不理他，径自对邹้溪桥道：“你爹在松花坳里的人缘儿不错，随便找谁家求他们帮帮忙也就罢了，为何非要上我家求助？”
虽说那人并不计较钱银，但是他的总归是他的，谢晚桃不会也压根儿没打算将所有的一切据为己有。
当然，她也不会忘记，这生意并不是她一个人的。原拓离开月霞山，已在武成县的厚德堂做了两三个月的学徒。谢晚桃琢磨着想去瞧一瞧，一则ท瞧瞧他在那ว里过得如何，二则，顺便也可告诉他，自己利用卖活取麝香方แ子的钱开了一间绸缎庄。
屋子里不时传来一些细微的动静，过了一会儿，便飘出了米粥的香气。
待耳婆打开门进了屋，谢晚桃四处打量一番，见四下无人，便拉着早桃窜过去，围绕草屋转了一圈，走到房后一猫腰，躲在了窗根下。
几个孩子同时回头，只见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阳光穿过云丛钻出来，将周围照得亮亮堂堂。仿佛只是一瞬间，周遭的空气变得干爽明净，仿佛这些日子的瓢泼大雨，只存在于众人的幻觉之中。
窗户外，天忽然亮了起来。
后院的正中间有一口井，不知什么缘故被弃用了多年，如今是早已枯竭的。借着天空中那一道冷涔涔的幽淡月光，她看见，一个穿一身红衣的女人匍匐在井边，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紧似一声的哀叫，指甲划ฐ过冰凉坚硬的井沿，发出咯吱咯吱令人全身绷紧的锐声。
然而，当她拉开通往后院的那道门，所见的却是一副让她魂魄几乎离体的景象。
那日从月霞山离开，秦千梧立刻便去了平元镇张罗铺面的事，不过几天时间，便在镇上的绿柳巷里寻到一间铺面。房子是前几年刚修的，外表簇新，一楼一底，实实称得上宽敞明亮；地段也是极好的，往来人潮很是频密，隔临还开着一间金银首饰铺，一间杂货铺，皆是几十年的老店，若是能将绸缎庄开在这里，生意一定差不了。
“还是那铺子的事。”秦千梧接过茶杯握在手中，颇็有些苦恼地道。
“唔，让我算算。”秦千梧朝陆沧的方向望了望，便在谢晚桃身边坐下了，从怀中ณ掏出随身携带的纸笔，一边写，一边絮絮叨叨道，“依我看，绸缎庄开在月霞山附近的平元镇便是最合适的，那地方地价房价并不高，租下一间一楼ä一底的铺面，每个月也不过四五两银子便足够。以租金半年一付来计算，再加上几两押金，这头一回，就得付三四十两。”
陆沧警告地盯了他一眼，秦千梧立刻噤声不迭。谢晚桃则刻意忽略了他们话中ณ的遮遮掩掩，望着秦千梧，单刀直入地问：“秦大哥，你是陆大个儿的朋友，他既信你，我自然也不会心存怀疑ທ。只是开一间绸缎庄，想来须有各方各面需要打点，不知拢共得多少钱？不瞒你说，我手头银钱并不太多，实在是有些发愁。”
谢老爷子一怔，刚ธ要开口，谢晚桃却已๐经跑到二丫面前，拉住了她的手：“二丫ฑ姐，你少说一句吧。不管这事是不是我姐做的，归根到底，也是我的不对。当年若不是我率先往那月饼里加了泥巴，今天我姐也不会有样学样。我……”
“爷爷，刚才你不是说，要用马鞭子抽四丫吗？”二丫在旁嘻嘻一笑，打断了他的话，“如今查明了这事儿是三丫做的，那也不能ม就这么轻易放过她吧？”
这边厢，谢老爷子端着酒杯对陆沧道：“这些日子你不在，家里来了客，还出了不少事。我是年纪大喽，好多事我也管不了，近日觉得精神也差了起来。往后你要有时间，便多来家里走动走动，好歹替我照ั应一下。”
他被那飘过来的酒味勾得眼睛都发红了，却又无法可想，只得坐在一旁使劲咬牙。
老者嘴角浮出一抹自嘲的笑：“什么贵不贵的，我姓虞，叫虞泰松，我那ว间医馆也不是什么有名儿的地方，不过勉强糊口罢了，叫厚德堂，多半你也没听过。”
他这番话并没有什么เ错处，然而谢晚桃从中发现了一个关键点，连忙追问：“老丈，你贵姓？你说你的医馆开在武成县，叫什么名字？”
“呵呵，呵呵呵，你别ี开玩笑了。”谢晚桃跟了出去，立在他背后苦口婆心地道，“我这人出了名的冒失，要是闹出纰漏来，那咱们可就亏大了！你爹是兽医，想必你也从他那里学到เ不少本事，这种事，由你来做不就行了？”
“我教你。”原拓仍旧是言简意赅，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在那十几只雄獐子中ณ转悠了一圈，最终逮住其中一只，用草绳将其拴在木桩上。那獐子由于与他逐渐熟ງ悉，也便并不怎样挣扎，由着他掰开嘴，将麻药灌了进去。
“好了好了！”谢老爷子大手一挥，“谁让你们这样杂七杂八扯上一堆？杏儿如今不过十三岁，慢慢再给她踅摸一门好亲也不迟，都是我的孙女，我谢安广绝不会偏心谁。你们只说，对于和涂家结亲有没有意见吧。”
“我这不是……”
我的个妈呀！她一直觉得陆沧思觉敏捷得异于常人，原来她这从不显山露水的奶奶也是深藏不露，今天的事，从头到尾，全都被万氏瞧了个ฐ一清二楚！那么เ，她的这番话，也是在借机敲打自己吧？
谢晚桃背后一凉，继而就觉得自己仿佛天灵盖都要裂了。
“怎样？”屋里的人们纷纷屏住呼吸，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早桃更是紧紧盯住了万氏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