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氏笑道：“青春年少的是你，我都三十五岁人老珠黄了，还有——”住口不说。
祁氏安慰道：“嫂嫂青春年少，还能ม生养呢。”
王婴姿道：“又不是瞪你，你当然不要紧了，我爹爹倒是常夸赞你，我都听烦了。”说着“格”的一笑，歪着头看张原写的八股文，念道：“——君臣定位也，至于天怒人怨，众叛亲离之秋，则君臣又非定位矣——嗯，这是四书题。”
张原笑道：“只是瞪一下吗，那ว也不要紧ู。”
“方思鲸吞，又想鸠占，奸人偏有多般恶。话说那姚黑心见自己้学馆的儒童都走了，转到了一个名叫柳英才的生员学馆，姚黑心认作是柳秀才抢了他学生，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便雇了两ä个光棍，一个叫蔡ກ大虎，一个ฐ叫李二虎，都是凶神恶煞、满脸横肉，平日随身带着流星袖棒、秤锤尖刀，好勇斗狠，横行霸道，在山阴是人见人怕，那姚黑心吩咐道：‘蔡大虎、李二虎，你二人去那柳秀才回家的路上候着——”
那瞽者怀抱三弦，“铮铮琮琮”弹几下，用苍凉的嗓音半说半唱道：
穆真真顿ู时喜上眉梢。
张原道：“你爹爹病好了之后，你父女两个不是去磕过头了吗，不用老磕。”见这堕民少女有些忸怩的样子，便改口道：“也好，跟我去走走吧。”
张原恭恭敬敬道：“老师教训得极是，学生行事还是有些轻率。”
王思任道：“《大明律》规定，‘凡赌博财物者皆杖八十，摊场钱物入官，其开张赌场之ใ人，同罪’，所以说侯县令把一百五十两赌银判ศ给你乃是循私，当然，你这种与赌博还是有区别的，内阁首辅叶向高还在府中与人下棋赌彩呢，赌的是宋拓《淳化阁帖》，这是我亲眼所见——《大明律》何尝不可以钻空子，真正理论起来看的还是面子和交际，你若不是张汝霖的族孙、不是我王思任的门生，小小儒童敢上公堂告秀才，而且还是打赌，不管有理没理，先就乱棍叉出了，你说是不是？”
张岱、张萼、张原、张卓如兄弟四人走在前面，杨尚源死样活气拖在后面，再后面就是张氏家仆和可餐班的十余人——
从大禹陵这边上香炉峰有两条路，轿夫路和螺丝路，轿夫路好走，螺丝路难行，张原他们走的就是螺丝路，这螺丝路一千多级石阶盘旋缭绕，山道边就是悬崖峭壁，巉é岩突兀，颇为险峻。
张岱、张原皆笑。
张萼大喝一声：“杨尚源，我认得你，你是姚讼棍的亲戚！”
传话的那个婢女生怕商景徽闹，弯腰劝道：“张公子再不走就会迟到很久了，婢子带你先去庙里看龙王好不好？”
张原笑道：“如果迟到เ好久那说不定就要打手心——景徽小姐好好看赛社祷ຕ神吧，我先走了，下次再会。”车里的肯定不是商澹然，商澹然知道他的名字，应该是景徽的母亲，这个就不好多说话了。
张原点头道：“原来如此——我们走吧。”
石双道：“钱肃王就是海龙王，会稽人都这么เ叫，海龙王庙会极热闹的。”
用罢午餐，武陵将食盒送回厨下，张原又回前院书房来回踱步，默默梳理四书义。
临到午时，王管家来请张原主仆用饭，饭菜用食盒盛着已๐经送至西厢房，有鲜鱼、有咸肉、有时新า蔬菜，饭是绍兴的花白米饭，很是可口。
等了小半个时辰，一个shi僮过来说：“介子少爷，大老爷唤你去。”
族叔祖的案头堆了很多书，都是音韵训诂之类的书，一支湖州ะ中锋羊毫搁在砚台上，笔墨半干，还有一卷装订好的空白书册，首页用绳头小楷写了几行字，张原随便瞄了一眼，族叔祖好象是要编纂一部韵书。
穆真真答应一声，握着小盘龙棍出了南楼，站在天井边迟疑了一下，觉得这样子进去有些不尴不尬，便对跟出来的兔亭道：“兔亭，给少爷倒一杯茶来，让我端进去。”
张母吕氏道：“他现在上午听书，下午自己在书房里转圈琢磨八股文，我都担心他转晕了，你去让他歇一下也好。”
这书真是贵得吓人啊，一卷书不过薄薄几十页，二十八卷书叠起来也没半尺厚，不过转念一想，这可是明版书啊，而且纸张油墨也都不差，张原便命武陵付钱。
选好了要买的书，张原让书铺伙计搬书去计价，一共二十八卷，其中陈际泰编辑的《皇明时文定》二十卷、《会稽王季重闱墨三十六题》二卷、《庚戌科殿试探花钱谦益制ๆ艺精选三十篇》一卷、《神童制艺》一卷、《本县童生试佳文精选》二卷，吴庭买的《全像古今小说》两卷也一并计价，共计银子八钱四分，而且已经是优惠价——
能柱身体强健，脑子却不大灵光，为ฦ了证实自家公子所言不虚，插嘴道：“没错，我家公子那时正在阁子里骂仆人，骂得就是我能柱。”
张萼越想越生气，说道：“我哪知道商氏女郎会杂在婢女中ณ窥探我，若是早ຉ知道的话，我当然会正襟危坐，装ณ模作样取本书吟哦什么的，就不会跳着脚骂仆人，还又调笑婢女——”
澹然觉得这少年说话很有意思，含笑问：“张公子现今的棋艺似不在五年前的过百龄之下，张公子难道不想有朝一日与过先生一较高下？”
张原道：“未曾识荆，只是见过过百龄对局的棋谱，所以我敢认定此后四十年棋坛是过百龄的天下。”
商景兰被妹妹抢了先，有些不快活，说道：“你只会背这么两ä首诗，恰巧就有首是写雨的，小徽，你的运气可真好。”
小景徽踊跃道：“姑姑姑姑，我记得我记得，小徽先背——”便脆声背诵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景徽道：“你和我姐姐下吧，打败她，为ฦ我报仇。”说这话时，还捏着两个小粉拳。
张原便道：“那好，就下一局，你们两个谁与我对局？”
月亮移上中天，坐在天井边抬头就能ม望见，内院清亮亮的好似清晨或者薄暮一般，众人都坐在月光里，眉目都清新า可爱。
伊亭取了刀来，剖开西瓜众人分食，这叫西瓜会。
小丫头兔亭小脑袋在门边探了一下，缩回去了。
张萼退后一步，上下打量张原，然后狂笑起来，笑得站不住，坐在椅上笑，两ä脚乱蹬。
张汝霖却又微笑起来：“叔祖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只是惊叹你的宿慧，不学而能知，世间竟真有这等奇事！”
张原无话可答，干脆默不作声。
穆敬岩道：“小人没有教她，也是她自己乱看乱ກ学，小人怕她惹祸，这次若不是遇到เ少爷，小人父女，唉――”
张原笑道：“穆姑娘也身手不凡。”
傍晚时范、吴二人刚离去，健仆能ม柱过来了，向张原报知喇唬案情，说山阴十虎抓了九虎，只走脱了一虎，这些喇唬一收监，就有不少曾受其欺压的本县民众上县衙控诉喇唬之罪，估计流放充军是免不了的。
范珍、吴庭二人轮流读书一个半时辰，然后由吴庭指导张原练习书法，依旧是颜真卿的麻姑碑大字，吴庭说此碑至少应临摹半年后方แ可改习小楷，这是基础，跨越不得，又赞介子少爷笔力大进，年底便可改习小楷。
鲁云谷抬眼看张原，笑了笑，说道：“你虽然聪慧过人，但毕竟年龄还小，这人心之险恶与龌龊啊，我以后再与你说。”
张原道：“可以的话，鲁兄不妨说与我听听，那姚讼棍多行不义必自毙，也该倒霉了。”
这时住在穆真真家附近的左邻右舍都有人站了出来，指指点点骂那些喇唬，四个喇唬有些心虚，那ว二虎叫道：“看什么看，穆真真这个小贱人前日在大善寺卖烂橘子骗钱，还打伤了哥几个，以贱殴良，罪加一等，我今日是揪她去见官的——六虎，去叫刘班头来，刘班头应该到巷口茶楼了。”
二虎叫道：“这小贱人厉害，哥几个ฐ一起上吧。”
出了大善寺山门，雨暂时停了，灰暗的云层压得很低，很快还会有大雨。
张原知道“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意指无上智慧和圆满，凡人哪能证无上智慧和圆满呢，若证得圆满就该去西方极乐世界了吧，中年僧人没理睬张萼的祝福，显然还不想往生极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