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张原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碓出于岸流必湍之，然学生蹈之而不悔。”
张母吕氏道：“伊亭是千肯万肯的，只怕那宗翼善不肯，都说这个宗翼善才学很高是吗？”
南楼二楼ä大卧室，张瑞阳和吕氏并排坐在圈椅上，张原坐在二老身前的矮杌上，穆真真侍立一边，张原听母亲说了这件事，笑道：“伊亭姐动心了吗，这是好事啊，我可以探探宗翼善的口气。”
这样一想，商澹然不禁有些心烦意乱ກ，又想：“那时我与张郎只见过两次面，一次在觞涛园湖心岛，一次在山阴儒学大门外，那时我对张原倾心了吗，应该只是心里欢喜想见到เ他吧，而后来张郎来白马山读书消夏，耳鬓厮磨，相亲相爱，才是刻骨铭心，之死靡它，王婴姿即便对张郎有好感，也应没有我的深情，我与张郎订亲都已快两年了，上回叔父去山阴拜访张郎之父即我未来的翁舅，已๐议定亲迎之ใ期，就在明年四月十二，张郎应该还不知道这事吧——”
商澹然心想：“若张郎那日来会稽却被侯县令半路叫去，王思任与他有师生之谊，王婴姿又聪慧多才，张郎应该是会答应这门亲事的，学生娶ດ老师之ใ女正是佳话，可是，那我又算什么？”
张萼笑道：“女武士可以跟去。”
穆真真在舱室里急急忙忙换上那双灰黑色毡靴，又将小盘龙棍缚在右腿外侧，追出船头，唤道：“少爷，婢子要跟去。”
且不论其他东林党人，但就这个高攀龙，张原通过这次长谈，认为ฦ高攀龙的确是一位以天下自任的正直之ใ士，志在世道，崇尚实学，对民众疾苦抱有深切同情，五年前三吴水灾严重，高攀龙给漕运总督李三才写信可谓是声泪俱下，并由此成立了同善会，日聚银米拯饥民，全活无数，当然，高攀龙也很有些刚愎自用，不善容纳他人意见，但谁又是圣人呢，高攀龙对时局又哪里有张原这种过来人看得透彻，短见难免——
顾宪成和高攀龙的父辈都是靠经营土地和贸易起家的，算是中、小地主ว阶层，东林党人有相当一部ຖ分人属于这个ฐ阶层，有的还是出身大商贾，清贫如刘宗周、魏大中的也颇็不少，与顾ุ宪成一样，高攀龙提倡货殖，经济意识极强，高攀龙的确反对征收商税，认为征收商税就是夺民之ใ财，但他也同样反对加派田à租赋税，在他看来限制税收就是限制皇权，他认为田赋加派之害在于田à亩的核对，主张减少地少之民的负担并鼓励开垦荒地，在建立义仓救荒方面他与张原谈得颇投机——
众监生诧异，这告别也太平淡了吧，竟不来点执手相看语凝咽，是士之ใ薄幸，还是青楼无情，都是逢场作戏吗？
王微见这里人多嘈杂，对李雪衣低声说了几句，二姝向张氏兄弟施ๅ礼道别，祝一路顺ิ风，就出门上轿——
十月十五傍晚，张原为宋时勉罢官事去向南京守备太监邢隆致谢，这是礼节，锦衣卫抓毛两ä峰去审讯正是出于邢隆的授意，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太监最是恩怨分明，张原说起上回邢ฦ太监送给他父亲张瑞阳的两ä个礼箱，他父亲不敢收，嘱他找到送礼人婉言送还，邢ฦ隆大笑道：“令尊老先生真是太小心了，些许薄礼，不成敬意，杂家惭愧得很，想多送一些又怕张公子不肯收，那些小物事张公子必得收下。”
九月十九，南京刑é部判囘决书下，国子监监丞毛两峰因为贪囘赃枉法不但官没得做，还要杖四十、徙一年，毛两峰案牵涉国子监司业宋时勉，十月十三，宋时勉因为受南京监察御史弹囘劾只好辞职，一个小小监生扳倒了五品司业，这在南都官囘场传得沸沸扬扬——
这时陆大有从楼后走了出来，陆大有奉陆韬、张若曦之ใ命跟随杨石香一道来金陵见张原，禀报“盛美号”布行筹备进展情况——
张原喜道：“冯兄快笔，弟当先睹为快。”
张岱笑道：“寻隐者不遇，这样才有意思。”
张萼道：“至于吗，你还三顾ุ茅庐哪。”
柳高崖先前已听张原提醒过，这些废王庶民取名多有犯讳，一般老百姓怕是真不知道朱由校是谁，但柳高崖是东厂七品掌班，又得张原提醒过，岂会不知道朱由校就是当今皇长孙的名字，冷笑一声，喝命锦衣卫把这个“朱由校”拿下——“朱由校”大叫：“小入犯了什么เ王法！”
两百年来，被废的齐王这一支后辈子孙越来越堕落，到เ后来连识字的都没几个了，连取名也不按辈份，现在这些入只知道他们是太祖高皇帝第七个ฐ儿子的后代，还有，取名要带个五行部首，其余一无所知，长期生活在社会底层，却又好吃懒做，除了仗着祖宗曾经阔过欺负良善、敲诈勒索再无别ี的本事，这时被柳高崖这么疾言厉色喝问，一个个目瞪口呆、仓惶相顾，卑怯下贱相尽露，所以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柳高崖道：“一个个报名来，从你开始。”朝那ว为首的汉子一点，那汉子叉手报名道：“小入朱由校。”
刚分到棍棒的冯虎、能柱听三少爷这么เ一说，立即横眉竖目瞪着汪汝谦，只要三少爷一声令下，他们是指哪打哪。
张萼怒道：“汪然明，你这卑鄙之徒，在这里吃喝玩乐，不帮助人家却总在一边幸灾乐祸、冷嘲热讽，我警告你，你再敢啰唣，我先揍你。”
张原知道这个三兄说话不中听，忙岔开话题道：“三兄，族叔祖写给宗子大兄的信呢，给大兄吧。”
张萼笑道：“介子你莫装ณ无所谓，你早已是怀恨在心，想必——”
邢ฦ太监先向张原介绍菜肴，都是宫廷菜，酒也是宫廷酒金茎露，张原推辞说等下就要去国子监，不敢饮酒，却不过邢太监盛情，举杯道：“晚生一直在国子监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但今日看公公印堂发亮、喜上眉梢，想必公公近日诸事顺利，晚生敬公公一杯。”
穆真真下去后，小餐室内的其他侍者也陆续退下，只余张原和老太监邢隆，还有一桌酒菜，餐具是金台盘、双螭虎人杯这些金玉器皿，按说只有公侯和一、二品官员餐具的酒注、酒盏才能用金，邢ฦ太监只是四品，是无权使用金器的，但晚明这些规矩早ຉ已崩坏，就连商人有钱了也穿金戴玉，这个已经没人管了——
毛监丞看了枷镣一眼，右手一指张原，喝道：“把这个ฐ毁辱师长、有伤风化的监生败类给我枷起来！”又道：“这贱婢也捆起来先笞二十下冉问话，敢在国子监行凶，当场打死也是活该。”
一个监差挟着木枷和铁ກ镣冒雨大步赶来。
“山阴张公子，在下真是久仰大名。”黄尊素展颜拱手，说了句平平无奇的客套话。
这黄尊素三十来岁，眉目疏朗，脸狭长，尖下巴，双眼分外有神，看人似能窥心，尤其是对于初次相见的人，更有一种被其看透的感觉，张原初ม见王思任老师也曾有这种感觉，而黄尊素尤甚——
“小女子知道，这便是那位在西湖边立生祠的钟公公，据说这是张公子促成的，投李报桃，钟公公今日便要出钱让张公子梳拢我，钟公公是织造署的，银子有的是，邢ฦ公公是南京守备太监，权势熏天，张公子有这两位有钱有势的公公撑腰，小女子哪敢说半个ฐ不字，不知张公子要何时梳拢我，是今夜还是明日？”
钟็太监一出舱室，张原便向王微作揖解释：“抱歉，抱歉，这位钟็公公是我在杭州结识的——”
阮大铖笑道：“小声点，莫让监丞大人听到，不然就把我们以聚众赌博论处了。”
赌这个不错，张原道：“好，彩头为白银一两。”
在号房前，阮大铖遇到魏大中，便匆匆说了张原被毛监丞带走的事，又匆匆忙忙去找赵博士和岳助教去了——
那ว日在会馔堂，毛监丞小题大做地呵斥张原，阮大铖就觉得毛监丞是有意刁难张原，这些天他与张原朝夕相处，很敬佩张原的勤学苦读和制ๆ艺才华，这时见毛监丞把张原带去绳愆厅审问，心道：“张原没出过国子监，读书用功，又能犯什么เ监规，只有换号房这件事了。”对那ว执役道：“没犯什么事，是这毛监丞有意刁难雅骚吧小杨提供，你也看到เ了，凭白就说张介子偷盗弓箭，真是岂有此理，我这就找赵博士、岳助教去。”
张原躬身道：“是。”侍立一边。
顾起元接过张原的考卷，道：“张生，待我看完你的考卷后你再走。”对先前几个交卷的考生他并没有这么说，对于张原他是打算看了考卷后教导教导张原——
“三弟，休得胡闹。”张岱喝道：“雅骚吧手打你要纳妾可以，但悔婚另娶是绝无可能ม的事，即便三叔母再怎么宠你，也不会由着你这般胡来的，大父还真会打断你的腿，别发躁了，喝杯茶去。”
张萼越想越恼，发起性子来了，嚷着就要去把王微或者李雪衣娶回来——
采石江边捞夜月，应是如此的月才让人沉醉不舍吧，张原爱不释手，继之ใ以唇舌，直至身下少女软作一团，而他已是坚如铁铸——
张原血脉贲张，年轻身体**的猛烈让他手发抖，支起上身，看着身下的穆真真，这堕民少女嘴唇微张，喘着气，左衽的小衣已经从左腋下掀开，酥胸全露，在明暗月色中，仿佛两轮圆月在水底浮现，硕大、浑圆、皎洁、绽放……
嘉靖以后，南京国子监会试中式的逐年减少，近些年来更是寥若晨星，远不如顺天府国子监——
李维桢道：“顾祭酒主持南监，当有新气象，后年会试，南监应不会如往年那ว般颓靡了。”
张萼当即提议：“去武定桥访王微姑如何，顺ิ便探访李雪衣，对比一下王微姑与李雪衣谁是曲中第一名妓？”
当日傍晚，张原兄弟三人在码头附近酒楼ä用罢晚餐，慢慢踱回秦淮河畔，坐在船头纳凉，见六月十七的圆月皎洁如明镜，波心荡，静月无声，张岱惆怅道：“如此好月，挺尸卧耶？”
《喻世明言》、《警世通言》有了，《醒世恒言》还会远吗，明朝最著名的拟话本小说“三言”将提前问世，冯梦龙一时无构思无素材又有何妨，张原会写信提醒他，张原熟读“三言”，虽不能背诵，但故事梗概是知道的，什么“卖油郎独占花魁”、“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冯梦龙只须根据这大纲演绎就行，适当灌水无妨——
那ว冯梦龙一直随船送张原兄弟三人到常州，船上两ä日，冯梦龙与张原畅谈话本、山歌、戏曲，极是投机，冯梦龙答应在年底前写出十卷拟话本小说交由á翰社书局刊印，每卷一万字左右，预ไ计写四十卷，定名《警世通言》，已完成的《古今小说》四十卷虽已由绿天馆书局刊刻๑印行，但明朝没有什么版权法的，绿天馆可以印，别的书局也可以印，张原将把《古今小说》改名《喻世明言》重刻๑刊行——
冯梦龙脸煞白，举茶杯的手微颤。
那茶博士看了冯梦龙一眼，说道：“有个芜湖商人，看上了侯姑娘，要出一千六百两为侯姑娘赎身，正不知议定了没有。”
范文若率先跳上岸，对张氏兄弟道：“贤昆仲，寒舍到เ了，请，我们今夜不醉不欢。”又对王微道：“既至寒舍，修微姑娘一并请进吧。”
张萼起得最晚，他起床时，船已过了同里湖，午前，船到吴淞江，顺流往东北，再经水道折而向西到金鸡湖，金鸡湖畔就是苏州府长州县，长洲县河道纵横、四通八达，三橹浪ฐ船跟在范文若的小船后面径直到范氏后园码头泊下，这时已经是暮色苍茫，张原站在船头，能辨出远处高高耸起的虎丘塔，这时的虎丘塔已๐经有点向西北面倾斜——
王微一双妙目瞪着张萼，问：“燕客相公，觉得这样很有趣？”
张萼满不在乎道：“就在船边，能出什么事。”着，托起绿梅，上面的素า芝和王微将绿梅拽上船，张萼自己随后攀爬上船，看着吓得半死、瘫软在地上的绿梅，他觉得着实有趣，大笑不止。
杜松看到张原牵手的那个ฐ美婢，算是明白张原为什么เ这么热心把一个家仆送到他这里来了，原来是为了让这美婢的父亲有个好的出身啊，看来张原很宠这个美婢，这下子杜松尚存的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了——
杜松哈哈大笑，说道：“张公子是极聪明的人，前途无量，前途无量——几位，请。”
张原道：“一人之见闻有限，众人之见闻无限，诸友同仁，或参身心密切，或叩诗书要义，或考古今人物，或商经济实事，很多事苦思不可解，穷究书籍不可得，一旦举ะ而质诸大众之中，片言立契，相悦以解矣，这就是在下组织翰社ุ的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