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高邮商人的船也停靠过来，与阮大铖的船并排，还隔着四、五尺远，这高邮商人就奋不顾身跳了过来，向张原这几位举人老爷磕头谢恩，说今天若不是遇到几位恩公，那他这趟买卖算是白跑了，说不定还让税吏叉到衙门去。那ว就更惨——
阮大铖的船慢慢驶近、靠岸，张原笑道：“了解了一下钞关税制ๆ——我们这是要夜泊扬州了吗？”
张岱大笑：“介子神算，什么เ也瞒不了你，真是在一张床上，衣不解带也是真的，天那么冷，不上床焐一下岂不冻坏了我，就说了一夜的话，但不及于乱。”
张原道：“是在同一张床上吧。”
很好，热气腾腾的香茶送上。邢隆让侍者都退下，略问了问张原成婚和乡试之事，便低声笑道：“小钟็上次的信张公子看到了吧，苦闷着呢。”
张原道：“公公随意，晚生来杯茶就好。”
“真想和张郎一道入京啊，其实乘船也没有什么颠簸是不是。”商澹然语带娇็腻。
张原道：“水路四千里，腊月上旬总能赶到的。”
张萼道：“美貌尼姑？”
从西张状元第到เ越王府三里多路，再过去两ä里就是杏花寺。在杏花寺前正遇姚简叔，姚简叔也是来赴王炳麟功名宴的，对张氏三兄弟道：“才申ã时末，筵席还没开始，我带你们去见一个人，就在这杏花寺后面——”
张原道：父亲这事不妥在我们自己看来是双方谈妥出银子买的但在外人看来就不免有倚势侵占族人房产之恶名——
停顿了一下宗翼善放缓语气但一字一句却更发人深省：华亭董玄宰三十年间家财巨เ万岂是他自己经营得来的大半是投靠城狐社鼠狼狈为ฦ奸董氏之ใ恶也有一半是其家奴所为但最终都要算到เ董氏头上张原自嘲一笑：我欲匡扶济世没想到我首先要面对的难题却是自己的老父还好我没有同胞兄弟不然约束起来更困难宗翼善觉得自己方才那番话说得有些重转圜道：岳父是忠厚长者不会象董氏那般胡作非为的收几个靠身家仆也不算什么风气如此对家仆严å加约束就好张原笑了笑心里有了决断ษ与宗翼善回到解元第牌楼下就见一群婢仆从墙门出来送这些人出来的却是张瑞阳这些婢仆躬身向张瑞阳告辞口称：老爷见到张原和宗翼善又恭恭敬敬叫少爷和姑爷然后各奔东西霎时散尽没等儿子张原开口问张瑞阳先就解释道：宅里逼仄狭隘住不下这些人这些人都是山阴城里和城郊的民户现在是各自回家歇息明日一早还会来听差ๆ的为父这些日子也真是忙碌多亏有他们帮忙张瑞阳捻着山羊胡子看着东面天际刚刚升起的那ว弯缺月幸福地感慨着却又道：你八叔的房子我准备买下我们这宅子也该扩建了不然住不下这么多人大牌坊小宅子也不般配八叔就是张瑞阳的堂弟张陆与张原家比邻张陆的儿子张定一比张原小一岁前几年还和张原一块玩耍张原三元连捷后张定一与张原就说不上话了如今张原已๐是地方上的头面人物而张定一还是个ฐ在社学混日子的大顽童——
商澹然道：“其他都还好就是觉得人变得慵懒了，早起都不想蹴——”
张若曦点点头，问：“那你除了恶心呕吐外还有没有别的不适？”
众人大笑。
不系园在西湖西路，毗邻杨公堤，在园中高处能看到เ整个西湖，园中建有小码头，船可由西湖直驶入园中，不系园的名气是红叶和香，园子靠近杨公堤一侧有数千株叶片呈五角状的枫树，深秋季节，枫叶红了，站在涌ไ金门城楼ä这边都能看到那一片灼灼似火焰一般的枫林，游园的举ะ人们远远望见那似火枫林，都不禁喝一声彩，周墨农笑道：“以后若有机缘，年年秋游都可来此，典园七十年，哈哈，七十年后吾辈不知还能ม有几人健在？”环视左ุ右，说道：“或许只有祁虎子和张社首兄弟这三个人了，其他人最年少的都在二十岁以上，想活九十多岁甚至一百多岁，那从今日始就得抛弃功名去求仙问道，葛岭就离此不远，哈哈。”
美妇坐在圈椅上，将薛童拉过来，八幅湘裙一展，裙下双腿一分，竟把薛童夹在两ä腿间，笑吟吟道：“那是你家微姑送上门，并不是说张公子有多喜欢你家微姑——”
薛童又塞了一块西洋饼到เ嘴里，答道：“我家微姑秦淮河都不住了，来这喧不就是因为ฦ喜欢介子相公吗。”
一个脾气暴躁的翰社社员怒叫道：“你不是说证据确凿吗，一万八千两，是谁亲眼所见？今日你不说清楚就揍你半死，我翰社虽是文会，却也是会动武的。”
这中年士人张口结舌，惊惶失措。勉强道：“在下亦是道听途说，当不得真的，当不得真——”
“若曦姐姐就在那边歇息呢，方才还没点灯——”
张原朝左侧一看，小楼尽头那ว间房透出几线灯光——
至此，五经魁首水落石出，那ว些循规蹈矩的书吏、执役这时突然放肆地吵闹起来，纷纷来抢夺经魁房师案前的红烛。众房官及布政使、巡ำ按御史都是含笑不语、听之任之，这也是乡试习俗。叫作闹五魁，书吏抢到เ的红烛拿到贡院外能卖出高价，图的就是个吉利——
最后是《诗》五房。经魁出自第一房，是“嘉兴府嘉善县生员钱士升。”
又说了一会话，张原道：“修微，时候不早，我先回船上去了过两天再来看你。”
“多谢介子相公，王微真是欢喜。”
张原说了，两个人热烈讨论各自的七艺，说话间，张岱出来了，加入讨论，随后，黄尊素出来了，倪元璐出来了，王炳麟出来了，周墨农最后出来了，抱怨道：“这天黑得早ຉ，我都用掉了两根蜡烛了，好险。”
祁彪佳道：“我破的是‘人与言亦通乎天，君子所必畏也’，介子兄呢？”
王炳麟道：“我们都一起去。”
黄尊素慨然道：“介子，我与你一道去。”
钱谦益也酷爱收集古籍书画，听董其昌这么เ一说，恼道：“岂有此理，玄宰公为何不控告那张原？”
六月中旬，钱谦益正式受礼部和吏部ຖ的任命主ว持乙卯浙江乡试，就在他离京的前夜，寓居京城的董其昌前来拜访他，董其昌卧病半年，去年底病情好转，在华亭无颜见人，乃携家着来京，住在崇文门外的泡子河畔ึ，董其昌与钱谦益早就相识，董是前辈，钱谦益自是尊敬，华亭士子倒董之事钱谦益也知道，但并非亲历，又无利ำ益牵涉其中ณ，自然是会受一面之词影响的，对张原以一个ฐ生员的身份鼓动士子把一个大乡绅搞得无家可归颇为厌恶，董其昌又说张原趁火打劫，把他半生积蓄都掳了去，金银财物就不说了，其中还有大量古董和书画，钟繇的《还示表》、《力命帖》，董源的《潇湘图》、《云山图》、范宽的《溪山行旅图》、《雪山图》，还有不少苏黄米蔡ກ的真迹和大量元明名家书画ฑ都被张原抢去了——
商澹然与和萼妻祁氏携手说话，张原就独自绕到梅花禅去，看看人去室空，不免有些惆怅，心里还是挺挂念那ว个女郎的，忽见廊下倚着一竿细竹，却是薛童制的钓竿，遗在了这里——
张原笑道：“先前嗅到เ风中的松萝茶香，却原来是荷香。”忽然心中ณ一动，想起那夜送王微来梅花禅住宿，从这廊桥上过时他曾说再有一个多月，荷花开放，不但满目青莲红蕾，荷香更是沁人心脾ຆ，而今，修微已远在松江，嗯，姐姐应该已๐经回到青浦æ了，修微也会到姐姐这边来了吧？
穆真真给她爹爹穆敬岩的信早已๐写好，张原将三封信一并交给杜氏二仆，赏了二仆一些钱物，让来旺送他们上船。
书房里，张原用了一个多时辰给杜定方和杜松各写了一封信，给杜松的信是恭喜其起复为ฦ参将，又以商榷的语气分析辽东形势，说杜松将会因为ฦ建州女真对大明的威胁而升迁，与建州女真对峙固然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候，但同时也是巨大的危险——张原当然不能说杜松将战死在万历四十七年的萨尔浒，写这信只是给杜松提个ฐ醒，有些事很快就会得到验证，这会在杜松心里造成他张原分析精到、料é事如神的印象，这个印象非常重要——
彩轿从杏花寺前过时，商澹然不禁想起那边高墙里的王婴姿，据说这个王婴姿博览群书、才华横溢，张介子经常与王婴姿ู就经史辩难，若是当初张介子在来会稽提亲的路上被山阴侯县令叫回去，那现在坐在彩轿里去东张的应该就是王婴姿了吧——
鼓乐声中，商澹然上到彩轿中，在夕阳斜辉下起轿，商周德跟在轿边，前面是先行的戏棚，这时演的是《西厢记》，然后就是二十担箱笼，都由á披红挂彩的商氏奴仆挑着，走在路上一长串，沿途会稽民众啧啧赞叹——
清瘦健朗的张瑞阳坐在那腰杆挺直，板着脸道：“张原，你在南京国子监读得好书！”
张原上到南楼，见二老双亲并排坐在那里，父母双全，多么好啊，张若曦坐在母亲吕氏腿边的绣墩上，笑眯眯看着他——
武陵道：“那ว我不大清楚。”
张原道：“每日讲学、酬酢、送别，几无空闲我姐姐不是去过几回吗？”
张原握她的手一紧，含笑问：“牛衣对泣，胼ภ手胝足也能吗？”
王微低声道：“我可陪你食粥，不饿死就好。”
王婴姿ู很愉快，说道：“师兄不知道吧，邹南皋和高景逸两位老先生先前也在那城隍庙边的楼ä上，是听了你的演说辞后才决定去见你的。”
张原道：“多谢师姐夸奖。”在亭边坐下。
王微睫毛一闪，鼻翼轻轻耸了一下，很可爱的样子，说道：“你是大男子，难道要我小女子先开口。”说这话时，脸上红晕加深——
王微的手很柔软，握着柔若无骨，很舒服，张原轻轻揉捏王微的手，直视她眼睛，说道：“我怕我说出来你拒绝我，那我岂不是难堪。”
张萼原以为王微上门了，见张原出去半天不回来，他与黄尊素า、宗翼善那ว些人又说不上什么เ话，便来到前厅，方知张原去了西郭水门，心道：“好哇张介子，把朋友丢到一边私会金陵名妓去了，我要去捉奸。”当即带了能柱，两个人灯笼也不带，摸黑来到เ西郭水门，才看到身材高挑的穆真真和一个ฐ瘦小儒生站在岸边，就被穆真真叫破了——
穆真真“哦一声道：“是三少爷啊。”
“介子弟——”
老门子进去通报时，张原站在王府门前眺望杏花寺那ว边的杏树林，杏树缀着冰雪，眼力欠佳的张原远远望去，好似一树树的梨花在盛开，岑参诗“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就是这种景象吧，不由得记起四月间他中了院试案首后来这里谢师的情景，那时王老师已经入京，他拜见了王师母后辞出，婴姿师妹追出门墙，与他在门墙阴影里听杏花飘落的声音，不过半年多，怎么就觉得已๐经是很遥远的事了，是他与婴姿师妹越走越远了吗？
“少爷——少爷——”
小船曲曲折折，从东大池转山阴河道，在八士桥畔ึ停泊，张原刚走上船头，就听岸上有人欢喜道：“介子贤弟——”
当晚，徐光启宴请诸举ะ人，所有鸡鸭鱼肉全部庄园自产，米饭也是松江引进的八月白晚稻，只是饭粒短小一些，没有江南种出来的那么香，但这已然难能可贵，大米经大运河数千里运到เ北方，米价昂贵，黄河以北贫苦人家根本吃不起大米，只吃小麦、大麦、荞麦、稷黍和各种豆类——
翰社ุ诸举人在张原那里获知了很多泰西科技理念，在徐光启这里看到了实践，不虚此行啊。
二鼓前，张岱、文震孟等人回到เ运河船上歇息，张原和金尼阁、徐转讯留แ在徐氏庄园过夜，徐光启与张原进行了很长时间的围炉夜话，孙元化旁听，徐光启善能观察，他看得出张原在那些举子当中ณ很受尊重，可以说是有威信，这种尊敬并非对财势和权力的仰慕，张原才十八岁，与他们一样都是举人，翰社社首并非官职——
徐光启去年底与张原有过一次通信，张原回复的长信中ณ关于科学、道德、财富、时政、外患的论述让他惊喜交集，深感大明有英才，国家之幸，所以此番亲见，自然要当面请教。没错，就是请教，而张原与徐光启也有一见如故的感觉，神交已久啊。两个人不谈什么科举八股，直接从强国富民之术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