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二人进到仲叔张联芳的豪宅，张原回头对穆真真道：“跟紧我。”
张岱道：“仲叔说举子就要是举子，不要多事，锋芒太盛遭人妒，仲叔是担心你控制不好伏阙上书的局面，但今日这样就很好。”
穆真真、武陵和汪大锤过来向傅氏磕头，傅氏道：“辛苦了，先去歇着。”领着张原进了二道门，只见一个长方形大院子，青砖砌地，宽敞整洁，隔院正对着门的是大厅，厅廊阶下种着一些矮小的草本花卉，冬季枝叶秃尽，也辨不出是什么花卉，还有两个大荷花缸，有半人高，口径很大，象两只巨大的碗，可以盛放很多水，是为救火应急准备的，闲时养睡莲，缸里现在当然没有睡莲了，水面结着一层薄冰，在院子的左右两ä边是厢房，各有八个ฐ房间，右边厢房台基高，是主人居所，左边厢房低矮一些，供女仆居住，在这一进院子后还有几间矮房，是库房、厨房和杂间。这是京城常见的中ณ等大小的四合院——
傅氏横了她一眼：“上月初不就接到信了吗，你小姑姑不能来。”
老夫妇苦苦哀求清墨山人娶他们女儿，清墨山人只好带着这少女上路，走出两、三里路。见这少女只是哭，不耐烦了，又把这少女送回原处，然而大槐ຈ树下已不见那老夫妻二人的踪影。清墨山人在四周找了个ฐ遍也没看到人，那老夫妇饿得手抖脚软，这么一会工夫，又能走到哪里去呢，只有一个可能ม：老夫妇自知一家三口聚在一起没有活路，不想拖累女儿，投泗水自尽了——
老翁说话很简洁，想必是读过诗书的：“我坐困此，非汝赠麦饼且死，此女托付与汝，我与老妻也可安心往他处谋生。”
阮大铖道：“我不惯吃醋。介子兄你们呢？”
高邮ุ商人陪着笑，问：“老爷们要香醋不要，上好的镇江香醋。”
雪后放晴，日色朗朗，止马营码头上，高高矮矮立着一大群人，四条船静静泊在岸边等待起航，分别是张原的船、范文若的船、翁元升的船，还有阮大铖的船，张原从绍兴出发同行的是六位举人，到เ嘉兴、到เ苏州。现在到南京，聚起了二十四人。都是翰社社员，除了范文若、文震孟、焦润生、罗玄父四人是前科举人外，其他二十人都是乙卯新า科举人，那种勃勃英气是困于场屋多年的士子所没有的，功名富贵当然要求，但建功立业、流芳后世的雄心壮志这时也是有的，当然，很多人的理想和志向会在此后一次一次的落第中ณ被消磨，会在官场倾轧纷争和利欲熏心中ณ被改变——
……
张原见邢隆有点无精打采，料想这老太监犯困了，便直奔主题道：“邢ฦ公公尚未过六旬，圣眷方隆。晚生这次来就有求于公公——”，当即将南京耶稣会士王丰ถ肃被捕以及澹园晚宴之事说了。又将顾起元的帖子呈上。
邢隆点头：“小钟还不到四十岁，来日方长，服侍皇长孙为长远打算是可以的，杂家半只脚都踩到棺材里了。就不管什么国本之争了，只求善终。”
商澹然嘴唇小鸡啄米一般在张原脖ๆ颈间亲着，明日午前张原就要离开山阴北上，怎不让她恋恋难舍、柔肠百结——
“我知道，只是说说而已。”
姚简叔道：“其母今年二月病逝。其兄与他争田产，陈章侯干脆ะ就把家产全部让给其兄，带着新婚妻子从诸暨迁到会稽定居。新า任会稽县令来斯行就是他岳父嘛，僦居的屋舍是杏花寺的房产，前些日子给寺里画了维摩诘图。”
张岱喜道：“画ฑ痴陈章侯。杭州ะ名家蓝ณ田叔的高徒。我看过陈章侯画的水浒人物叶子，绝妙，倪元璐都佩服的——陈章侯怎么会在杏花寺？”
张原说这些事时有意渲染、稍有夸大张瑞阳在周王府供职多年当然知道官场的险恶神色凝重母亲吕氏又怕又恨道：这些人见我儿中了解元心怀嫉妒啊这样造谣诬陷官府竟不严查真是可恨张原安慰道：母亲不必担忧儿立身端谨中ณ举凭的是真才实学翰社宗旨ຈ亦是忠君爱国这些人抓不到เ我们的把柄谣言终会散去的张瑞阳沉思不语他明白儿子和他说这些话的用意他混迹王府二十多年毕竟是很有阅历的不是局促乡里的土绅儿子张原高中解元后他的确很得意受人尊敬、奉承、门庭若市的感觉很好但现在听张原说了这些事也深知儿子以后的仕途之难族叔张汝霖就是被人排挤才解职回乡冠带闲住——
父亲儿有事向父亲禀告张原觉得有必要和父亲长谈一次张瑞阳嗯了一声父子二人上到南楼张母吕氏和张若曦正要送商澹然下楼张母吕氏笑眯眯道：原儿你和澹然回西楼去吧要早点歇息见夫君张瑞阳那脸色似乎有些怏怏不乐便问：有什么事张原道：儿子要向父亲禀报此次乡试之事张若曦道：我送澹然回西楼ä张母吕氏见澹然下楼去了这才对张瑞阳低声笑道：澹然有喜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张瑞阳也是大喜先前的一丝不快一扫而空对张原道：你是要向为父说这事吗张原道：还有一些其他事张瑞阳点点头与老妻吕氏进到เ卧室在醉翁椅上坐定也让张原坐下问：原儿有何事要说张原便向父亲禀报了董氏、汪氏造谣中伤之事说主考官钱谦益力争要严惩但无奈董、汪上下打点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有意偏袒不肯严加追究幕后主犯董祖源、汪汝谦安然无恙而且董其昌在朝中还在四处拜访科道官还想坐实舞弊案翰社诸人都是心中不安钱翰林临回京师还特意叮嘱他凡事谨慎莫贻他人话柄——
商澹然不吭声，显然是想过的，她没有母亲，又不好意思回会稽问嫂嫂祁氏，事不确定也不想告诉婆婆吕氏所以她自己翻看《玉匣记》和《妇科秘书》——
一边的伊亭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众社员又商议翰社平日费用支出由á家境富裕ษ的社员捐赠，不能ม全由张社首一人承担——
张原初ม五日是请同年游园，初七日则是翰社ุ雅集，一百多名翰社同仁联袂走过苏堤，声气相高，意气风发，这日雅集主要是议定翰社浙江十一郡的社首和社副人选，因为有些中ณ举的社员已不适合任社ุ首、社副，要离乡进京，无法管理分社ุ事务，分社社首主管纠弹要约、社ุ副司往来传置，还有就是共同审核新会员，所以都要另选社员担任，张原郑重要求各分社的社首、社ุ副对新社ุ员的审核要严格、谨慎，无论何人都不得仗着翰社的名头把持地方诉讼、为害乡里，若发生这种事，他将传书各分社，将违反规条的社员革除出翰社，被革除者那时臭名远扬将后悔莫及——
薛童跳过来拿一块山楂糕又退回去，迅捷如风，答道：“微姑头发是盘上去了，这又怎么了？”
美妇“哎呦”一声，隔裙ำ揉着小腿，翻白眼道：“你使那么大劲做什么，抓痛我了。”揉了几下腿。拈一颗松子糖放在嘴里，乜斜着桃花眼。问：“你家微姑长发盘上去了吗？”
翰社诸人纷纷道：“对，揪他去见大宗师，革了他生员功名去。”
张原盯着这个中ณ年士人道：“你当面污蔑我翰社同仁科场舞弊，今日你若举不出确凿证据，我等就要揪你去见王提学，大明律是有诬陷之ใ罪的，定要剥ຓ了你的襕衫。”
张原身子将王微挤在门边板壁上，低着头，两个人的鼻尖几乎ๆ碰到一起，二人的呼吸也骤然急促起来，隆起的胸ถ脯挤着宽广的胸膛，此起彼伏，或者此起彼亦起，互相不服气似的——
“姐姐那边灯亮任它亮，我们把门一关不就行了。”
五份经魁墨卷并排放在钱谦益面前，钱谦益将五人的首场第一篇翻开，一一比照ั，久久ื不能定夺……
堂上众官和堂下吏役都盯着钱谦益那ว只搁在桌上的右手，看这只手拈出的那份墨卷——
女郎吃吃的笑，眼波流动，声音甜得发腻，一个字“有。”喉音袅袅—
张原笑道：“有惊喜吗？”
张原第二场考试依旧顺利，只是去如厕时觉得臭味浓郁了，这两天天晴，气温上升，首场的便溺又未清理，“屎号”的威แ力终于显露了，从一号号房前走过时，张原看到祁แ虎子用两个纸团塞住鼻孔，不禁失笑，心道：“这倒是好法子。”
第二场在八月十二日，有两天的休息，张原怕人打扰，与大兄和倪元璐的三条船溯流回到เ钱塘江畔，在那里待了两天，十一日傍晚驶回原处，次日凌晨再入科场，这次搜检没首场那ว么严格，不用解发、不用脱袜了，第二场要作论一篇、判ศ词五道、诏、诰或表选作一道，这个很难拟题，抄袭不易，所以搜检也就不用那么เ严格——
穆真真道：“少爷稍等。”回舱飞快地将小盘龙棍系在右边大腿上，拿了一把伞，一跃上岸，撑开伞，冉冉跟在张原身边。
张原道：“真真一起来吧。”
乡试要按五经分房阅卷，每一经取一名为魁首，这便是五经魁，解元由á这五经魁中再选——
钱谦益毕竟年轻气盛啊，董其昌心下暗喜，附和道：“钱翰林所言极是，这张原又立翰社，自为盟主ว，三月绍兴社集，竟有上千社员，声势不小，扬言他翰社社ุ员要包揽今年浙江乡试五经魁首——”
张岱道：“我去安排，我们兄弟今日在这园子里庆端午。”匆匆去了。
商澹然和祁氏摇着纱扇，正步上亭来，见张原钓的那条鲈鱼在亭中空地上扑腾，都是又惊又喜，站在亭边不敢上前，张萼抢步上来，一脚踩住那鱼，喜道：“清蒸鲈鱼，美味。”即命福儿回去叫人搬炉子、炭火来，要在这砎园大快朵颐。
听说黄宗羲要回家，履纯、履洁小兄弟二人大哭不舍，跟着舅舅张原一直送黄氏父子到八士桥上船，黄宗羲看到เ履纯、履洁哭，他也哭起来了，小孩子的感情最是纯粹真挚——
当日午后，黄尊素携子黄宗羲也来向张原辞行，黄宗羲这些天与履纯、履洁兄弟一起读书、玩耍，黄宗羲与履洁同龄，都是六岁，却已经能背诵四书，而且能讲四书义แ理，并不只是死记硬背，而履洁才初ม识“之无”，八岁的履纯刚ธ读完《三字经》，正开读《百家姓》，比之黄宗羲是远远不及，有黄宗羲在，履纯、履洁两ä兄弟也明显用功起来——
不知又想起了什么，商澹然粉脸泛起红潮，这新嫁娘的心思又有谁猜得透呢？
商澹然摇了摇头，盖额的璎珞摇摆起来，珠串ธ互击，发出细碎的声响，当即坐端正一些，无声笑了笑，觉得自己真傻，都这时候了还在想这事，这有什么好假设的呢，真要庄周梦蝶吗？
张母吕氏便笑道：“难道我教得不好吗？”
张瑞阳也知道儿子大了，连名满天下的邹元标、高攀龙都对儿子赞赏有加，这些日子在街上遇到本地乡绅，都尊称他为“玉泉先生”，极是敬重，他当然明白自己้是父因子荣。所以这时板着脸训斥ม了儿子一句就无以为继了，正好老妻解围。便道：“好了。我不说，你来说，张原一向都是你教的。”
“惠湘，晚餐吃了什么菜？”张原微笑着问。
园门未闭，张原和武陵走了进去，谢园丁一家四口正用晚饭，点一盏豆油灯，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张原招呼了一声便走了过去，过长廊、小眉山、天问台，到เ了梅花禅后门外，正见小婢蕙湘在漱石泉的小渠边清洗饭甑和碗盏，一盏小灯笼插在篱墙边晕黄如月——
王微却负气道：“牛衣胼胝，你能ม我就能ม，让我独自牛衣胼ภ胝那可不行。”
张原笑道：“不用回答，与你开一句玩笑而已，我不是让你和我受苦的——”
张原哈哈大笑，婴姿师妹大有父风，言语诙谐，饶有智趣。
王婴姿道：“就是察觉也无妨，我识得他们他们不识得我，而且两位老先生根本不注意我们，只听你和那帮人在喊叫，震耳欲聋。”
张原接口道：“不然的话会被人说成是好色误学。”
张原终于开这个口了，王微心里“怦怦”跳的欢喜，但“婚后”二字还是让她生了芥蒂，担心大妇不容，日子难过，反不如在曲中旧ງ院自由，与其仓促作出决定，不如暂缓，迟疑了一下，说道：“也不用急，介子相公还是专心准备乡试为好，不然的话——”
张萼借着船头灯笼光定睛一看，“呃”的一声作揖道：“不知者不罪，哈哈，不知者不罪，修微姑娘远来是客，张介子呢，怎么不相陪，岂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