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看到父亲张瑞阳的信，张原吃了一惊，澹然竟是横生难产，幸得王微带着南京一位姓陈的稳婆赶到，这才母子平安——
坐在马车上，张原细看澹然的信，得知儿子鸿渐是三月二十八日上午辰时二刻出生的，小婴儿撑手蹬脚๐，哭声宏亮，张原看着信，心里喜潮激涌，恨不得即刻把妻子接到京中团聚，信是四月初一写的，今日是四月二十九，这官府的急递铺真是快啊——
客印月追出来道：“状元公稍等，小妇人让我那兄弟和劣子来向状元公磕个ฐ头。”
张原微笑道：“客嬷嬷一看就是能喝酒的，象我这样面不改色的才容易醉——好了，在下要回去了。客嬷嬷与令弟、令郎再聚一会吧。”向客印月一揖，转身出厅。
张原含笑问：“这先后有区别吗？”
张原笑，从景徽手里抽出父亲张瑞阳和澹然给他的信，却听景徽问：“小姑父是先看小姑姑的信呢。还是先看张老先生的信？”
张联芳道：“方阁老岂不闻殿试排名亦如积薪。都是后来者居上啊。”
张岱殿试排名三甲â第一百五十六名，张联芳是三甲第两百三十九名，张原就不用说了，状元抡魁——
按祖制，读卷官阅卷完毕后要到เ皇帝ຓ前叩头跪候，由内阁大学士将一甲三名的试卷读给皇帝听，然后皇帝ຓ提笔钦定状元、榜ึ眼和探花，但方แ才司礼监掌印太监卢受已经传皇帝口谕。不见诸位读卷官，只把一甲â三名试卷送呈御览即可。近十年来，不要说一般外臣，就是阁臣也已๐很难见到皇帝的面，次辅吴道南去年八月到任，按惯例皇帝是要召见勉励的，但至今未曾召见——
三月十七日午后，东阁的十四名阅卷官把三百四十八份考卷全部ຖ评阅完毕，最后由á两位阁老总核等级，申时初ม刻，三甲、二甲名次都已排定，而一甲â三人的名次将由皇帝钦๔定，张原的那份万言廷策就在一甲三份考卷当中ณ，内阁首辅方从哲把张原定在二等就是不想让张原进一甲，方从哲对张原提出的三百年一轮的“冰河说”颇感忧虑。认为这与北宋时王安石变法时的“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有相似之ใ处，无视天灾对世人的警示和告诫作用，容易助长君主ว的骄奢淫逸，但总核十四位读卷官评定的标识，张原以八个一等、六个二等堪堪排在了第三，对此结果方从哲也无可奈何，他也承认。张原的廷策实在是出色——
考场抄前人旧文是很常见的事，方从哲便将沈同和的首艺念了十来句给在座的考官们听，问：“诸位可知这是哪位八股名家的制艺，归震川还是唐荆川，此文风格与这两位大家类似？”
韩光祜道：“赵鸣阳习的也是礼经，而这个沈同和估计礼经都没通读过，所以第二道经题不知出处。无法破题，这首艺嘛ใ，以下官妄测。想必是从哪本时文集子记下来恰好遇上就默抄上去的。”
泡子河东面有钦天监废弃的一座观象台，台高百尺，距离董其昌的墅舍不到一里远，能梁和茗烟二人奉张岱之命从二月二十八日一大早就开始在观象台上用千里镜监视董宅的动静，天下着小雨，两个人戴斗笠穿蓑á衣，起先很新鲜，用这千里镜居高临ภ下看时，一里远的董宅就象是在观象台边，几步就能跨到，董宅的桃hua开得好，红艳艳的一大片，掩映在hua树间的亭台楼阁，只要没遮挡住的地方就能看得清清楚楚，董氏的女眷不少，在环廊上红红绿绿走来走去，能梁与茗烟抢着千里镜看，他们看到董宅有两ä辆马车出去了，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又回来了，车上下来的人因为有树木挡着，看不清，人直接进了房子，此后一整天没看到เ有人出入，宅子里不见任何异常——
……
“绝无不中ณ的可能。”
张原说实话道：“我不是懊恼没中五经魁，是担心落第啊。”
徐光启侃侃道来，吴道南、刘ถ楚先、张鹤鸣诸人整日与笔墨打交道、浸**道数十年，细看之ใ下，自然知道徐光启说得很有道理，但笔墨的细微差别毕竟不能ม当作证据的，首卷完全可以与其他卷子不是一砚墨嘛，至于说笔迹差ๆ异这也很难说，除非很明显的差别，否则ท同一个人在不同时间写的字有些差异也是很正常的，《春秋》二房的房官魏广微就指出了这一点——
徐光启道：“请吴阁老仔细对比一下此墨卷的首题与其他六题的笔迹，首题的笔迹与该考生在其他卷子上的笔迹粗看形似，细看还是能看出差ๆ别的，首题的小楷书法偏软，不经意间流露二王笔意，可以说是功力深厚，而除了这首题，其他各题包括二场的诏论、三场的策问的小楷书风是统一的，端谨中偶露奔放之姿ู，论书法其实平平，算不得佳，不如首题的书法，而且还能看出来，这首题书写人是故意模仿这位考生的小楷笔法，有意压抑了自己的长处，再从墨色看，虽然都用的是松烟墨，但只要不是同一砚中的墨，那就能看出墨色的细微差别，磨墨时间的长短、缓急，对墨色都有影响——”
在副主ว考阅卷房，刘楚先听了张鹤鸣与徐光启之言。又仔细看了这三场朱卷，除了违式的首艺，其他无论是经题八股还是诏表策论，皆是上佳的制艺，刘楚先沉吟道：“兹事体大，还得请吴阁老作主。”
刘院长就是今科会试的副主ว考官刘ถ楚先，身兼数职，既是礼部ຖ尚书，又是翰林院大学士兼掌詹士府事，是徐光启的顶头上司——
广场上人山人海，嘈ฤ杂喧嚣。无数灯笼如星河倒注，浴ภ浴ภ熊熊，试想两京十三省数百万读书人，从童蒙开始，到童生，到เ秀才，再到举人，层层汰选，今日站在这顺天府贡院广场上的举ะ子有近八千人，寒窗苦读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为的就是这三场考试，可进士名额只有三百四十四人，二十都不能取一，竞争激烈可想而知，科举ะ的最终目标就是进士，在民间，把中进士叫作登龙门，鲤鱼化龙，一步登天，中进士又叫释褐ຈ，就是说从此脱去布衣要穿补子官服了——
张原举目看时，见大兄张岱和葆生叔在几个ฐ挑着灯笼的仆从陪着正从南边赶来。赶忙上前相见，一起结伴到เ贡院大门前，又看到祁彪佳、黄尊素า等人，都是浙江的举子，便聚在一起等待入考场——
小景徽吃了一点饭就回房去了，傅氏让人煎了药跟过去吩咐她吃药，前天的药还有一剂没有吃完，小景徽起先还说自己没病，不肯吃药，后来才央求母亲不要告诉爹爹她病了，让傅氏好气又好笑：“为了出去玩，就生病都不怕了是吗。”
正说话间，小景徽小脸红扑扑地来了，傅氏问她头痛不痛？小景徽摇头说一点都不痛，傅氏摸她脸蛋，是有点发热，小景徽却说没发热，只是刚从被窝里出来，才觉得有点热，傅氏笑了笑，没再多说，心里知道小徽是怕她爹爹说她出去游玩一次就生病，以后再不让她出去玩了，所以硬说头不痛、没发热——
张原笑道：“可你们小姑姑不在这里啊。”
商景兰比妹妹精明，说道：“以前爹爹最宠小姑姑，小姑姑说什么爹爹总会依着——”说这话时，眼睛望着张原。
……
几个美婢就知道张原是为了避嫌，只好到侧厅去，好不郁๗闷，难得来个俊俏男ç子，想多看几眼都不行，那有梨涡的美婢心道：“这个张公子是个ฐ假正经，我们这么เ多人，难道谁还敢在众目睽睽下与你偷情相好不成，却要把我们全赶到这边来！”
祁承爜昨天听儿子对张原是不吝赞美。简直有点崇拜。祁承爜却是不怎么相信。认为张原纵然才情横溢。但毕竟年少。除了四书五经又能ม有多少经世之ใ学呢。这时看了这篇《论建州老奴建立国疏》是大吃一惊。张原开篇就写道：“建州酋奴尔哈赤窥伺我开原久ื矣。所忌南、北二关款酋为我开原藩篱。未敢遽逞。比年席卷南关。蚕食卜酋。而又厚结蒙古煖、宰二酋。阴谋大举。群驱耕牧。罄耕猛酋故地。震惊我开原边田。此其志又岂在一北关哉！开原与北关（即女真叶赫部。与大明亲善）相倚。无北关则无开原。无开原则ท北关不能独存。开原、北关有失。则无辽。无辽而山海一关谁与为守……”
翰社诸人散后。张原和大兄张岱随祁彪佳去兵部衙门拜见祁承爜。张原有一篇关于辽东局势的奏疏。要请祁承爜代为呈交上去。张原现在已不仅仅是根据他后世的认识来泛论辽东形势。他这一路来京。只要遇到北地来的客商他就打听辽东消息。各种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他都要听。哪些消息是实。哪些消息是虚。他还是能分辨得出的。前几日又与师兄徐光启长谈。对努尔哈赤的动向有了大致了解。与他的后世认知相印证。前日在船上洋洋洒洒写了一篇《论建州老奴将立国疏》——
一个中ณ年仆人挤在一群脚๐夫当中ณ伸长脖子大叫。边上另有一个牛高马大的健仆看到船头的张岱了，快活地大叫：“宗子少爷，宗子少爷，小人能梁啊。”踊跃着身子使劲挥手。
“是绍兴府来的船吗，我家虎子少爷到了没有？”
张原道：“临清是朝廷税收重地,ไ官府不可能不管的,我们在这里等几天,河道应该很快就能畅通。”
阮大铖忧心忡忡道：“这一闹腾不知要到何时,误了我等考试岂不糟糕。”就商量着是不是改走陆路,绕过山东进京——
张原无视咸鸭蛋商人渴盼的眼神，拒绝道：“我们不会上你的船，该缴的税你还得缴。”
咸鸭蛋商人连连点头：“两ä位老爷说得极是，就是这个道理，大商贾发财，苦的就是小人这种为求一口饭吃的小商人。”说这话时，眼神热切地望着张原和黄尊素二人，渴望护航。
姚叔向张原介绍道：“这是贱内林氏。”姚â叔也是有妻室的。
一位中年妇人一边走还一边系着长袄，过来施礼道：“张相公，小妇人带张相公进去吧。”
金尼阁愤愤不平道：“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就算没有那两支燧发枪，沈侍郎也会另找借口向南京耶稣会发难，那沈侍郎极端仇视我圣教。”
船舱小厅内，金尼阁向张原说了王丰肃被捕经过，那ว两支燧发枪还真是这次排挤天主教的导火索，当时王丰肃在教堂花园向教众展示泰西火器的犀利，试射燧发枪，就被人告发说天主ว教徒要聚众叛乱，昨日沈榷就知会巡城御史来抓人了——
张原道：“慢慢来，不急，先看布庄第一年的经营情况，在此基础上扩大经营即可，当然，要了解相关行情才行，不能ม盲目，平日多留心，还有，多给我写信。”
王微秀眉微蹙道：“可是我哪里会做预算呢，相公又去了京城，不能教我。”
陆韬在信里说杨石香、冯梦龙、金琅之ใ、洪道泰、夏允彝等人也都落榜了，但翰社同仁高中的亦复不少，如桐城阮大诚、常熟ງ许士柔、
张原回到“解元第”见一个民信局的脚夫从墙门里出来，问是哪里来的信，说是南京寄来的，张原进去一看，是姐夫陆韬从南京寄来的，赶紧持信入内院交给姐姐一张若曦拆信一看，摇头苦笑：“又落榜了。”张原熟识的亲朋诸如张岱、王炳麟、祁彪佳、黄尊素等人都高中龙虎榜，现在听说姐夫陆韬落榜ึ，还真有点不适应，应天府乡试举人名额比浙江多，有一百六十人，但包括了南京国子监的考生，竞争是极为ฦ激烈啊，陆韬制艺算不得优秀，落榜也不稀奇。
四条白篷船经萧山、西陵、钱清堰，二十一日黄昏时分到เ了会稽，王炳麟在杏花寺码头上岸，张原拱手道：“小弟过两日就来给王师母磕头问安。”
这件事随后便被绍兴八县的说书瞽者编为唱词，有分教“一郡三经魁同船七举ะ人。”
商澹然道：“我未游过西湖，想让张郎陪我一游呢。”
一边的伊亭道：“澹然是特意赶来和你共度中秋的，上月中秋你还在考场里，偏今年就有两个中ณ秋，真是天遂人愿。”
汪守泰欲哭无泪，狠不得有条地缝钻进去——
汪守泰脸涨得通红，张原用他送来的银子付园子的典银，这真是“啪啪”的打他的脸啊，而且他原先想借此败坏张原的名声、离间张社首与翰社同志关系的计策已经是完全失败了，也就是他九兄汪汝谦这一万两银子白白送出去，却没有起到เ任何对汪氏有益的作用，他带来的鼓吹手吹吹打打反倒是在宣扬他汪氏造谣不成反赔银子的丑事啊，哦，万两ä白银还有一些剩的，收回了七百两银子，可偌大的不系园典出去了，简直是天大的笑柄！
张原返身把门关上，问道：“修微可知道汪汝谦有个ฐ族兄名叫汪理直的？”
王微很奇怪地看着张原，伸手在张原面前轻摇，见张原回过神来，方问：“介子相公想起什么了？”
八月二十九之ใ夜，有星无月，张原一行数百人浩浩é荡荡穿街过坊来到贡院大门外，主考官返京复命、各乡试帘官陆续离开后，贡院大门就会关闭，这叫撤闱，下一次开门就是三年后，而现在，钱谦益等考官依旧住在贡院中。
众人的情绪一下子调动起来，他们都是翰社中人，岂能被人凭空污蔑，事关名誉，不争更待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