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松木长桌，两ä个ฐ书手并排而坐。那张邸报放在中间，两边同时抄写，耳房低矮，又不通风，虽然是上午也颇为ฦ闷热，张原从袖中摸出折扇，一边扇凉一边看这期邸报，这邸报比八开纸略大。单面书写，蝇头小楷密密麻麻，邸่报上并无五月十五梃击案的相关内容，倒是有一篇批驳冰河说蔑视天命、谄媚君上的奏疏，署名陕西道监察御史刘廷元——
张原拱拱手，微笑道：“你们自顾ุ抄写，我在边上看着就行。”
启祥宫的太监出来了，宣皇太子朱常洛觐见，朱常洛便跟着这太监来到启祥宫后殿的西暖阁向父皇跪拜问安，万历皇帝坐在绣龙交椅上，问：“我儿一早来此有何急事？”
李恩有些为难地看了王安一眼，王安便道：“千岁爷莫急，很快就能见到万岁爷爷了，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王大智、诗教一齐拱手道：“张修撰请讲。”
张原道：“在下职微言轻，只是一个ฐ设想，请给事、王郎中两位大人参详——”
穆真真见少爷额头还在冒汗，便执一柄山西蒲扇给少爷扇扇子，那缕笑意又噙在嘴边，心想：“少爷是谦谦君子呢，一直都是被别人陷害，现在却也会陷害别人了，好极。姚â讼棍的堂兄可恶得很，竟要借我爹爹不慎惊了他的马这种事来为ฦ难少爷，灌他几口水还是轻的，少爷现在是姚â讼棍堂兄的救命恩人了——”
张原坐在凳子上穿素า履白袜，一边说道：“玉河桥头的事就已经传扬开来了吗。很好，很好。”
跟在这辆马车边上的还有两ä个ฐ健仆，马车里的人对其中一个仆人说了句什么เ，那仆人便过来对那生员道：“我家老爷让你随我去东城兵马司处置此事。”又指着穆敬岩道：“这军汉你也别走。”
坐在地上的肥胖妇人叫道：“啊呀呀，奴家全身都痛——”，爬起身来坐到เ车辕上，看来是要讹钱了。
穆敬岩与张原说话时，穆真真侍立一边，容光焕发，这堕民少女打心眼里要往外笑。真是高兴啊，爹爹威风了许多，言谈举止也不再是以前那个卑微畏缩的轿夫了，爹爹有一股英武之气，爹爹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张原看了杜松的信，心情愉快。交由穆真真收好，便询问穆敬岩在延安卫两年的情况，穆敬岩说曾两次随杜参将追击从东套前来劫掠延绥的蒙古鞑子，有斩获，因此立功升任小旗、再升总旗……
王大智笑道：“焦太史是万历十七年的状元，张修撰万历四十四年抡魁，三十年间，师生二人同为ฦ状元，千古佳话啊。”
张原喜道：“焦老师也曾在那宅子住过吗，太好了，多谢，多谢。”
张原心想：“客印月这深宫乳娘能够这么随意出入宫闱吗，她似乎还有丈夫和儿子的。”问：“客嬷嬷要去哪里，是钟公公宅第吗？”
“也有六、七里路呢。”客印月一双媚眼瞟着张原，见张原身形挺拔，行步矫捷，两条腿很有劲，春心就是一荡，很少能看到เ这般英气的读书人啊。
拆信时王微纤指轻颤，看完信，更是芳心摇摇，遥望高天流云，恨不得胁生双翅飞到张原身边去，却听那伙计说道：“这是张解元的信吧，另外还有六封信也是张解元从京中寄出的。寄到绍兴，明日将会递出去。”
王微大喜。接信看时，果然是张原的笔迹，一封时写给她的。另一封是给张若曦的，原本是要寄到青浦，现在南京就截下了，民信局就在隔壁啊。
宫城内外。郑贵妃的耳目极多，慈庆宫也不少。太子朱常洛整日都是疑ທ神疑鬼的，钟太监岂敢在宫中说这些事，小高也是聪明人，被钟็太监这么一瞪，立时醒悟，不敢再说，退出去了。
钟太监眼睛一瞪，低声道：“这是你该问的事吗！”
写完最后一个字，搁下笔搓手，这才觉得天色已经暗下来。一包宫饼是何时放在案边的也不知道，转头四望。大殿上空空荡荡，其他考生都已考毕出场，只剩他一个人，其余读卷官、执事官默默在殿边遥看着他——
“——昔时苏轼对宋仁宗言‘天下无事，则公卿之言轻如鸿毛；天下有事，则匹夫之言重如泰山’，当此国家多事之ใ秋，臣愿圣上莫视臣言如鸿毛。臣俯拾刍荛，上尘天听，不胜战栗之至——臣谨对。”
张原拱手笑道：“诸君努力，祸兮福所倚，若非贡院那ว场火，诸君也没这次复试的机会，六个名额，张原并不参与争夺哦。”
三月初八卯时末，张原乘๖车来到皇城大明门外，穆真真提着考篮跟着他一起下了车，天气晴好，朝阳的光辉铺洒过来，偌大的广场，清新无尘，礼ึ部衙门前等候复试的举子三三两两ä，见到张原到来，纷纷上来安慰，张原本来是不须复试的，这对张原不公平——
方从哲见吴道南坚持，只好点头道：“既如此，那就请内官监掌印太监宋公公派两个人来。”
吴道南苦笑道：“我把犯讳的卷子取中，若不能立即证其清白，我的面子更不好看，言官们的弹劾奏章将如雪片般飞来。”
弥封官周应秋暗暗心惊，冷笑道：“谁又能保证那些低贱匠工没有被人收买。”
徐光启一直在考虑草卷被毁后怎么证明此卷的清白，这时说道：“考卷作弊法有所谓活切头、蜂采蜜、蛇脱壳这些法子，下官以为请有经验的纸匠、装裱๗匠应该能看出这卷子的隐秘。”
随后走上来的张联芳笑道：“北京人可怜，难得看到一眼泉水。所以这么เ一个ฐ满井就成风景名胜了，袁石公的《满井游记》竟成名篇。”
张岱道：“我去尝尝这水如何，堪煮茶否？”挤了过去，到เ亭上掬水而饮，张原也跟过去捧水喝了一口，泉水冰凉。还有一丝甜味，冰甜沁人心脾，听身边的大兄说道：“这泉水尚可，论水质比不得我们山阴禊泉，但胜在水量充沛。”
“张公子哥哥，你还看什么เ，恋恋不舍的难道还没考尽兴吗？”
这两日天气明显转暖，习习晚风中ณ能嗅到เ春天的气息，那是木叶和花卉的清香。张原站在龙门前回望这偌大的贡院，棘墙数重，高耸森严，东西二牌坊，东曰“明经取士”，西曰“为国求贤”——
张原暗暗摇头，晚明臣子也很好笑，别无理财长策，整天就盯着皇帝的内库，动不动就要求拨内库银，讲道理说大明天下都是皇帝的，皇帝何必蓄私财呢，但万历皇帝显然不吃这一套，钱包捂得很紧——
一边的商周祚摇头道：“难，难，皇帝借口惠王和桂王大婚要hua费银子，哪舍得从内库拨银。”又道：“这次山东赈灾，户部上疏恳请皇帝拨内库银二十万两，皇帝不肯，命借太仆寺马价银、临清仓米设法救济，户部只好东挪西借，发太仆寺银十六万两以及分赈米六万石、平粜米六万石，监察御史过庭训已于昨日带着钱粮离京，兼程赶往山东，按山东巡抚钱士完的救荒事宜十二条，定赈规、广赈地、倡导士绅助赈，山东灾民应该能得到救助，只是河南灾情也不轻，皇帝就不管了——”
张原对来福道：“等我内兄回来我领你去拜见。”与祁彪佳进二道门邀请景兰、景徽姐妹去泡子河游玩，商景兰听说祁彪佳也到了，害羞不肯出来，是被小景徽拖出来的，傅氏叮嘱早点回来，叫了一个老仆人、两ä个仆妇和两个丫环陪着，与张原、祁แ彪佳分乘四辆马车来到泡子河。
来福过来向张原施ๅ礼，说汪大锤留在船上，让他过来给商老爷磕个头。
钟太监道：“这事杂家先不能答应你什么，但杂家会放在心上的，有机会一定会相帮一把。”
张原笑道：“也谈不上有多忧国忧民，只是看到了，还得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一下心意，不然心不安。”
张岱补充了一句：“武艺高强，忠心耿耿。”
张原道：“是小侄的侍妾。”
右首那个年约四十开外、方脸蓄须的官员赶紧上前执手道：“贤弟远途辛苦，平安到达就好。”引见道：“这位是会稽祁แ尔光先生——”
这两个乌纱帽官员年龄相仿，光影明暗，瞧不清相貌，张原也不知哪个是内兄商周祚，趋步下了台阶，长揖道：“商大兄，弟张原有礼。”
只听陈其猷又道：“赈灾免田赋的诏令不下来，百姓苦难还会加剧，因为在籍之丁或死或逃者十之七，征粮承佃者十不存其三。这十之三要承担十之ใ税，相当于一丁要承担三丁之徭，这些仅剩的百姓最后也会被逼死或者逼为盗贼。”又从书箧中取出他所绘的《饥民图》长卷，每图各缀以五言绝句，还有叙跋——
张原心道：“家天下的万历帝，现在已经不把天下当作他老朱家的了。不管民众死活啊。”
祁แ彪佳拒绝道：“我不去。”
阮大铖也是风流惯家，说道：“广陵二十四桥风月，唯刊沟尚存其意，不过那里的名妓等闲见不到，名妓匿不见人，若无向导不得见，还要先预订，歪妓则有数百人之多，扬州ะ人不厚道，好好的叫人歪妓，其实歪妓中更有丽色佳人，而名妓往往并不以美色见长，就看诸位的喜好和眼力了。”
天主教徒饮食方แ面没有多少禁忌。只礼拜五不能食肉，还有大斋日要饿肚子，其余荤腥不禁，今天是万历四十三年冬月初四，金尼阁对张原说是礼拜三。在船上用罢午餐，张原、王炳麟与金尼阁围着火炉讨论历法，金尼阁果然是精通历法的专家，张原虽然不精通，但只要金尼阁一说，他都能很快了解并掌握，这让金尼阁惊叹，金尼阁有些观点是错误的，比如托勒密地心说。张原就问：“我闻泰西波兰国有学者名哥白尼，有日心说，金司铎了解吗？”
船从燕子矶下过时，因江流被燕子矶逼仄，水流汹涌，船行甚速，寒风凛冽，张原几人不敢在船头站立观景。回到เ舱中坐定。
张原目光一凝，心道：“这个马屁来得蹊跷，我救了两个传教士，与忠君爱国何干？”
已๐经是三鼓时分，张原要带王丰肃二人离开，向柳高崖道谢并告辞时，那柳高崖却道：“张解元忠君爱国，卑职很是相敬。”
这壮汉正是华亭汪大锤，是松江打行首领吴龙的徒弟，去年五月张原在华亭斗董氏，因董祖常拘禁生员范昶致其中暑死亡，汪大锤替董祖常顶罪挨打，后被他老娘痛骂才悔改招供，吴龙被杖毙，汪大锤杖责四十罚做苦役一年，当时张原念汪大锤孝顺其母，就让来福送了一些钱物去看望汪大锤那ว个双目失明的老娘，并告诫左邻右舍不得欺侮汪母，张原又拜托华亭生员翁元升隔三岔五让仆妇去帮忙照看一下，现在，这汪大锤出现在山阴，意欲何为？
张原双眉一凝，让船工暂缓撑船，盯着这壮汉道：“汪大锤，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个小婢悄悄走过来，轻轻扯了扯张原衣袖。就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