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子朱常洛道:“刘宗周不是留有书信吗。信里怎么เ说?”
张原不客气道:“启东先生是沈侍郎从绍兴请来的,现在离京,沈侍郎竟不知其中缘故,却妄加猜测,实为可笑。”
王微轻笑道:“真真坐在相公腿上吧,你是双身人呢,别被挤到了。”
穆真真道:“先前清墨山人来报喜说奶茶妹前天夜里生了一个女儿。少奶奶就准备了一些礼物让微姑去探望,婢子就跟出来了。”说着,拉开车门让张原上车,王微在车里伸手拉了张原一把,随后穆真真也坐上来,车厢里就显得有点挤。
“张介子休得咄咄逼人!”
张原“哦”的一声,说道:“说来说去,徐郎中还是认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是吗,不管王丰ถ肃辈是行善还是作恶,只要不是我大明人,就一律排斥是吗,这等见识,真不值得一辩,徐郎中要辩,先把《春秋》的华夷之分搞清楚再辩。”
张原道:“泰西之ใ学与我们大明的学问大不相同,大明的学问虽也重视格物致知。但还是以伦理道德为ฦ主,而泰西之学近两百年来的主流是重视理性和实证,他们通过一系列ต实验来归纳总结,比如《几何原本》,有明确的推理顺ิ序。按照书里提供的方แ法可以计算出事物的大小、高低,《泰西水法》中ณ对灌溉、排水中的难题都有实实在在的解决办法,非常实用,这对大明的伦理之学是有补益的,在下参加此次辩论,并非要大力支持天主教士传教。也不是以西学来排挤大明的国学,只是不想让南京沈侍郎那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排外,想为ฦ西学争一席之地而已๐,也是为我大明的艰难的时局谋一条出路。”
成基命笑道:“翰社ุ刊行的《几何原本》等书我也买了几部来看,惭愧,很不好懂,只有《伊索寓言》颇为有趣,类似佛家的《百喻经》。”
那一叠信就放在张原桌边,张原先看了一下是谁寄来的,有范文若、冯梦龙、夏允彝、罗玄父的信,最后一封却是焦竑从南京澹园寄来的,张原不忙着喝酒,先看焦老师的信,看罢笑道:“南京沈侍郎还真的想请焦太史来与我辩论,沈侍郎可谓处心积虑啊,焦老师岂会受他迷惑。”
清墨山人是今天才听人说起张状元的夫人和公子到京了,于是和妻子董奶茶备了一份礼ึ物到เ商御史府上拜见,老门子却道已搬到李阁老胡同去了,刚好民信局送了信来,便由á商氏仆人领着到เ这边来了,董奶茶已经有八个多月身孕,肚子很大了,清墨山人极爱惜,雇了轿子抬着妻子到李阁老胡同,张原就留他夫妇二人用饭,让穆真真领ๆ董奶茶进内院拜见商澹然,商澹然听说是清墨山人给她和张原合的八字,又听穆真真说了董奶茶的可怜身世,便送了不少从家乡带来的礼物给董奶茶,嘱咐董奶茶以后多往来,有难处尽管说——
王微道:“李阁老胡同那边还是等商小姐来了再一道搬过去吧,若现在我一人搬去住,那相公你住哪边呢?”
张原与穆真真、王微一道乘车回东四牌楼,王微心里有些不安,张原安慰道:“我内兄他们早知道你了,今日认识一下。明日就让你住到李阁老胡同那边去。”
客印月朝马车看看,车窗里似有人影,笑吟吟道:“张先生果真是好兴致。”眼风又朝张原下半身扫了两眼。径往张原的马车走近,一边说道:“张先生的夫人入京了吗,小妇人倒要拜见。”
客印月迈动长腿走了过来。她可不象自幼入宫的钟太监那ว么迟钝,她一眼就看出张原有蹊跷,那日在主敬殿张原吃了甘露饼不也是这模样吗,今日又是怎么回事,又吃饼了?
李恩大有同感,说道:“外官们屡屡攻讦万岁爷怠政,这还不都是让外官们给逼的,只从这一事看,政令都难出宫门。”
司礼监掌印太监李恩颇为不快,奏闻皇帝之后,再次按原先的票拟下发,次日当值的礼科给事中亓诗教又用与周永春相似的驳正意见封还,李恩无可奈何,在奏明皇帝之前,先与东宫王安通声气,王安叹道:“由á此可见朝政败坏到了何等地步,想要推行一点事就这么难,辩论而已,又不是其他大事,外廷的老先生们都推三阻四,不把万岁爷的批红放在眼里,只管争自家意气。”
钟太监立知自己้把张原牵扯到内官纠纷不妥,赶忙道:“张修撰是外廷官,鞭长莫及啊,客嬷嬷,莫让这等小事烦了张修撰。”
张原心道:“我可以为巩固东宫地位出谋划策,你们太监争风吃醋也要我帮忙,那ว我这个ฐ翰林官也太没品了。”一时沉吟未答。
穆真真不大明白张原的意思,反正她是愚忠,少爷总是对的。
张原道:“我不拜,但别人要拜,我不反对,南京沈侍郎是佛教徒,其师就是杭州栖云寺的莲池和尚,沈侍郎不信天主,就要逼着别ี人也不许信,还要把这些西洋人全部ຖ赶回国,很是霸道,这些西洋人在大明也不仅仅是传教,他们带来了很多有益的学问,我要帮助这些西洋人,帮助他们也是帮助我们自己。”
杨涟道:“那是齐党为谋后路计,见东宫根基已๐固,这才见风使舵。”
张原道:“亓诗教也曾上疏敦请皇太子出阁讲学。”
客印月走到菱花槅扇门边,弯腰拾地上的伞,紫色宫裙包裹着的臀部ຖ有着丰ถ隆诱人的轮廓,扭头看着张原,轻笑道:“差ๆ点被抓奸。”打着伞走下阶墀,却又转身道:“张先生,你莫要想着去查我的底细,若有人去保定查我的事,我会知道的,别的不敢说,张先生这东宫讲官肯定做不成。”
高起潜答应一声,挟着漆盒打着伞,往慈庆宫小跑着去了。
因为没有得到确切消息,不知皇长孙还会不会再来听讲,张原只得在这里等着,他在偏殿练了一遍太极拳,又吃了两块客印月送来的甘露饼,见雨还在“哗哗”的下着,去奉天门东庑用午餐还早ຉ,便回主敬殿,提笔练字,默写了几行《论语》,不知为何觉得很困倦,这真是少有的事,便在书案边以手支颐闭目养神,却又觉得异常烦躁,有种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的感觉,这时听到脚步声响,抬眼看时,却见客印月将雨伞放在廊墀上,提着裙裾走了过来,说道:“张先生,哥儿今日不会出来读书了,三哥儿病得极重,只怕不大好了。”
这时大约是巳时末刻,天色阴沉,雨云低垂,先前的绵绵细雨现在越下越大,雨点打在文华殿黄琉璃瓦上发出绵密的碎响,前殿文华殿、后殿主敬殿,两侧配殿是集义殿和本仁殿,偌大的殿宇似乎只剩ທ张原一个人,极是冷清。
王炳麟将一块五色小玉珮挂在小鸿渐脖子上,道:“这算是见面礼,好了,抱进去吧,鸿渐贤侄,三年后京中再会。”
履洁快嘴快舌道:“外祖父、外祖母都说小鸿渐的眉毛象我舅母,鼻子嘴巴象我介子舅舅。”
“奸臣”一词是朱由校上次听皇祖父骂那ว个御史刘ถ光复说的,感觉很犀利,所以今日果断用到周延儒头上,把周延儒气得浑身发抖,皇长孙把话都说到เ这般地步了,他再想忍辱负重也不可能了,骂他是“奸臣”,这谁受得了!
朱由校怕皇祖父、怕爹爹、怕郑贵妃、怕西李,可不怕周延儒,当下来了一句更狠的:“周先生,你人品学问远远不及张先生,我看你象是个奸臣。”
商周祚问:“你已๐有应对之策?”
张原笑道:“我与周侍讲都是馆师,而且只有一个学生,这个ฐ学生比较喜欢听我讲课,周侍讲想必是有点怏怏不快的。当然,周侍讲不会承认他是嫉妒我,他会义正辞严地说是为了皇长孙的教育考虑。以免我误导了皇长孙,明天就是周延儒进讲,我料他不会仅仅与孙稚绳先生说说便罢的,明日必起波澜。”
张原言而无信,第一个问题就不答,却问朱由校:“殿下会下棋吗,或者别的游戏也可以?”
朱由校看着张原,过了一会,问道:“张先生,上回孙先生没对我说清楚为什么人要成圣成贤,张先生和我说说?”
朱由校听孙承宗说得这般严重,哪敢再有异议,唯唯称是。
孙承宗觉得自己้被皇长孙绕进去了,哭笑不得,说道:“虽是譬喻,但圣贤之于国家百姓,无异于太阳之于万物,没有太阳,万物不能ม生长,就只有黑暗和死亡,没有圣贤,民众就没有指引,言行就会混乱ກ,种种悖逆诈伪、奸邪淫盗就会迅速滋生,四民沦为禽兽、乾坤化为ฦ地狱,比之没有太阳尤为ฦ可怕,殿下知之乎ๆ!”
皇帝朱翊钧方面大耳,坐在那里自有一种养尊处优的帝王威势。太子朱常洛毕恭毕敬侍立一边,朱常洛也肥胖,父子二人形貌颇为ฦ相似。站在左阶第一位的皇长孙朱由校清清瘦瘦,这时眼神游离,身在此处魂不知何往,若是上课这就叫作走神或开小差,在朱由校身边的朱由á楫一副病怏怏的样子,朱由á楫似乎未成年就夭折了,不然也轮不到朱由检接替哥哥朱由校的皇位,再看那位崇祯皇帝朱由检,七、八岁的样子。也瘦弱,但眼神很亮,神情很专注,在仔细听皇祖父说话,站在最边上那个小女孩不知什么名字,现在应该还没有公主的封号,这未来的小公主小脸煞白。站在那里身子微微有些发抖——
正巳时的太阳已经很晒,众官跪在慈庆宫穿殿阶前的日光里一个个汗流浃背,伸长脖子望着殿檐下的万历皇帝,聆听皇帝的训示。张原听力好。不用侧耳静心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心想:“皇帝这是在表演父子情深呢。”眯起眼睛细看阶墀上万历皇帝一家子:
王士昌一脸的汗,他是力主会审的。却没想到直接审出“打小爷”这惊人的口供,这下子无法收拾了,怎么办?
劳永嘉、赵会祯ງ、邹้绍光三人也随着胡士相离开。三法司会审无法进行下去,而且案涉庞保、刘成这两位内官,若无皇帝旨ຈ意,三法司也无权拘捕皇宫内官来对质、审讯——
猛见人影一闪,却是十二岁的朱由校冲了上去使劲扳那汉子的手臂,叫道:“放开我妹妹——”
钟็本华执杖的手掌心满是汗。他虽知近日会发生闯宫之事,他究竟何时何人他是全然不知,现在看到这汉子竟然挟持小公主,不禁心惊肉跳。心想这怎么เ弄假成真了,喝道:“大胆狂徒,放开那ว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