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师？”梅玲并不显得很惊讶，“结婚那ว天我就看出来了，你不是般人。”
“我是拍照片的。”闻屿开心地说。
“别说得这么难听嘛ใ。”他却有点不知天高地厚的盲目无畏。
“瞎编的？”这个词让我心惊肉跳。
那天下午，主ว编到เ报社，就握着份皱了吧唧的报纸闯进我们办公室，稀稀拉拉的几根头发耷拉在圆鼓鼓油光光的脑袋上。
第二天，几十万份报纸载着我的那ว段言论像雪花样纷纷扬扬飘洒出去，我料到会有几个如于晓婕那ว样对闻屿心存好感的读者对此提出异议，打电å话来报社ุ。譬如，有情绪激动，要求作者对此空|岤来风的评论给予解释的；有无关痛痒，询问文中是否暗喻难言之隐，或者闻屿到底是如何之人的；当然，也有认为文字犀利，拍手称快的。但是，我没有想到เ闻屿本人对此倒有些事不关己的悠闲。
“哪能这么快啊，你总得给我点时间吧。”梅玲却羞涩地说。她还不知道到เ底该怎么办，尽管她的情感早已被闻屿掳掠了，但现实并非如此简单的事情，她缺少断然的勇气。
闻屿端赏着她娇็羞的样子，傻傻地笑了。他想是呀，真是太性急了，哪有这么快呢？回程的路上，他的心情难得的舒畅，即便独自颠簸在寂寞的公路上，天边暗红的晚霞渐渐消退，混沌的灰暗弥漫了四周，他也觉得自己仿佛骑着骏马在辽阔的旷野里奔驰。
闻屿耐着性子又等了个多月，终于接到เ了梅玲的电话，可与他期望的开怀场面相反，梅玲声色暗淡，说话吞吞吐吐而艰难，甚至听得到她隐约的哭泣声。
“怎么啦？到底怎么啦？”闻屿焦急地追问。
“你别再等我了，我配不上你。”梅玲低声地说。
闻屿的心下子收紧了，拽着话筒的手在微微颤抖，但他的声音却显得镇定了，也许是想用这样的方式给梅玲或者自己以安慰，“是潘家伟不放你走吗？”他稳稳地问道。
梅玲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她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玲子，不管你现在遇到什么เ事，你都别冲动，等着我来。”闻屿希望他的话能像座沉重的大山压在梅玲摇摇欲坠的感情堤坝上，而他的心则飘游在空荡荡黑糊糊的山谷之中。
挂了电话，闻屿习惯性地在沙发上小坐了片刻，窗外的河面上有船只开过，河浪波接着波地拍打到小楼的外墙上，他似乎感觉到房子地板周围的切连同他自己的意识也随之摇晃不迭。
闻屿走上梅玲家的百来平米的晒谷地时，太阳正大模大样地悬在天空当中，他的影子似片乌ไ云顽固地缠绕在脚下，使得每走步都有种踩空的错觉。梅玲家的黄狗照例对着闻屿叫了两声，认出了这个ฐ似曾相识的人，它很快识趣地让到边。梅玲婆婆已经听到外面的动静，走了出来，看见闻屿惊喜而紧张地整理着身上的衣服，手掌在裤腿上擦了又擦才紧紧地拽住闻屿不肯松手。
梅玲家三口正在吃午饭，婆婆好客地给闻屿添了双碗筷，又到厨房去做菜，闻屿拦不住，便由她去了。屋里剩下梅玲潘家伟和闻屿三个人，女人低着头粒粒地往嘴里扒着饭粒子，两个男人无声地面对面坐着，气氛变得异常敏感而沉闷。
“我想有必要和你谈谈。”闻屿先打破了沉默。
“谈什么？”潘家伟厌弃地说。
“谈谈梅玲。”
“她是我老婆，你不配！”
闻屿涩涩地停顿了下：“她是个有权利去爱和被爱的女人！”
“这种酸溜溜的狗屁话我听不懂ฦ！”
“你听不懂我可以说得更明白些，我爱梅玲，我要娶她！”闻屿文雅却坚定地说。
“你放屁！”潘家伟侧着脸骂道。
“你了解女人吗？懂得爱惜女人吗？冲你这股野蛮劲儿，你就不配拥有梅玲！”闻屿的态度也变得激烈起来。
潘家伟将手里的碗啪下打在地上，碎瓷片四下飞溅，婆婆端着盘子从厨房出来，正撞上这幕，惊慌失措地愣在那儿。
梅玲嘤嘤地哭泣起来，插话道：“你们别ี吵了，都是我的错！”
梅玲不出声倒也罢了，这哭哭啼啼的劝，倒激起了潘家伟的怒气，似乎又发觉了样可以发泄的东西，或者让对手难堪的方式，撩起手臂，毫不留情地打了梅玲巴掌。
闻屿的情绪被眼前心爱女人的痛苦折磨得彻底地失控了，他拽起潘家伟的衣领ๆ，狠狠地替梅玲还了他拳，鼻血立即缓缓不断ษ地渗出来。
屋里是团扭曲的支离破碎的乱ກ麻，梅玲突然生硬地将闻屿拉到户外热浪滚滚的水泥地上：“你走吧，老天爷不会让我们在起的。”说着，颗泪珠从红红的眼睛里滴下来。
闻屿几乎还没有从刚ธ才的混乱ກ场景里回过神来，左手背嗞嗞地冒着痛，他有些混沌地问：“为ฦ什么？”
“因为我们是错的。”梅玲说，“所以老天爷让我有了潘家的骨肉，为什么不早不晚，偏巧是这个时候？天意啊”
“这和天意没有关系，只是个巧ู合。”闻屿握着她的肩膀说。
“不是，这是老天爷教我该怎么做。闻大哥，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我知道你对我好，我的心底怎么都舍不掉你，可潘家对我也不坏，我下子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老天爷帮我决定了，我该听他老人家的。”梅玲隐忍地哭着，终于道出了她左ุ右为难的心境。
“你真的决定了？”闻屿听着梅玲的心和自己的心起被撕裂的声音，眼睛痛得模糊了。
红衣第三章10่
僵持了会儿，梅玲用力地点了下头，鼻腔里发出“嗯”的声音。
闻屿能感觉到这个ฐ轻飘飘的音符是梅玲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来的，就像那日她手里的大锤子砸在石臼里的声响。他转身走进屋里，对潘家伟说：“老天爷对你不薄，你好好对梅玲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梅玲望着闻屿决然离去的背影，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似的散了架，她曾经也是这样目送闻屿在那条高低起伏的山路上远去。那时候，她觉得人真像只鸟啊，在飞行的旅途中撞见匆匆的过客，而后天各方，杳无音讯，她没想到会与这个“过客”有什么奇迹发生。如今，又次在同个地方遥望渐渐消失的熟ງ悉身影，梅玲的眼泪像山脚๐唱着歌儿的小溪样，伴随着心爱的人走完最后段崎岖不平的小路，那ว恍惚的影子消เ融在视线里，却成了刻๑在她心底的尊雕塑。
闻屿直没有回头，不愿让梅玲看到เ他眼睛里亮闪闪的东西，炽热的阳光烤着他碎片似的身体，他觉得自己越来越稀薄和空洞，点点被蒸发在这片曲折而幽深的山地里了。
21
第二年暮春，梅玲生了个八斤ภ多的大胖小子，婆婆抱在怀里爱不释手，潘家伟对妻子的怨恨和冷漠也随着儿子的降临慢慢淡去了，全家沉浸在暖融融的喜庆之ใ中。
孩子满月的时候，潘家为这个传宗接代的小命根子大张旗鼓地摆了几十桌酒席，请遍了亲朋邻里。梅玲看着怀里的儿子，有种说不出的作为女人的悲哀，她又想起了闻屿，想起了那段温暖而酸涩的时光，只有躲进记忆，她才感受到自己实实在在的存在和价值。儿子是她和闻屿之ใ间的道屏障，除了善良的天性赋予的无与伦比的母爱之ใ外，她对孩子还有些莫名的淡淡的埋怨以及深深的愧疚。
热热闹闹的宴席间，潘家伟请了附近的理发师傅，在儿子柔嫩又抗议的哭声中，给他剃了个喜气洋洋的“满月头”。可惜不知是师傅水平有限，还是过于脆弱的头皮不断挣扎之故，孩子的头上留แ了个小刀口，虽是隐隐地滋出些血来，但那刀口既浅又小，谁都没有过多在意，潘家伟也只是乐่呵呵地摸了下浅浅的血迹，大方地说：“没关系，没关系。”
可是，等到几个ฐ小时后，曲终人散了，潘家伟发觉儿子白皙的头皮上还在地往外冒血，而且伤口越来越明显了，他这才有点急了，抱起儿子口气赶到了乡卫生院。院里的医生也轻飘飘地说：“没事。”又给涂ิ上点红药水便了事了。
然而，潘家伟的心里总是不踏实，他带着孩子乘了个来小时的车，到เ了崭新的县医院，六层高的水泥大楼和锃亮的金字院名似乎给了他有力的安慰，他忍着心疼，心甘情愿地让医生在宝贝儿子的小手上扎针ฤ验血，检查结果是得了血小板缺少症。
这个陌生的名词不禁让潘家伟打了个寒战。“这病严重吗？”他小心翼翼地问，却又似乎不敢得到答案。
“新生婴儿常有的事，不用大惊小怪。”个胖乎乎的男医生很随便地说。
潘家伟将信将疑ທ：“可你刚才不是说他得了什么症？”
“哦，血小板缺少症，所以凝血困难，回去给孩子多吃点红枣汤莲子羹之类补血的东西，慢慢自然就会好的。”
男医生正说着，个中年妇女挤了进来咨询，对她验血单上的血型表示怀疑：“医生，我验了好几回了，我的血型直是型的，这单子上怎么成了b型的了？是不是验错了？”
医生圆润的脸蛋上显出丝不自然，他犹豫了下，在张纸片上刷刷地画了几笔，“你再去验次吧。”他对那个女人说。
这个插曲让潘家伟心里也鼓起了个疙瘩：“我儿子的血会不会也验错了？”他紧接着问。
“不会。”医生不耐烦地肯定回答。
他仔细地看了看手里孩子验血单上的血型栏，欲走不走地僵持了会儿，终于忍不住又问了句：“医生，我记得我也是型血，我儿子是b型的，这不会也弄错了吧？”
医生略微愣了下，说：“不会弄错，只要你妻子是bຘ型或者bຘ型血的，就有可能生出b型血的孩子。”
说也奇怪，男医生越是解释，潘家伟心里的疙瘩反倒越加膨胀开来，他的重心突然在梅玲的血型上，隐约蔓延着忌妒的心情，为ฦ宝贝儿子身体里流的血和自己的不样而有点闷闷不乐，又加上那个什么血小板缺少症，使得原本完美无缺的儿子下子有了瑕疵了。
“要是我老婆不是这两个ฐ血型呢？”潘家伟有些较劲似的追问。
“那就有问题喽！”医生的口气里突然多了点莫名的兴致，停下手头的活儿，用怪异的眼神望了望他，说道，“你这么不放心，真该去做个ฐ亲子鉴定，要是辛辛苦苦地给别ี人白养了回儿子，这亏可吃大了！”
“亲子鉴定？”这个名词对潘家伟来说像外语样陌生。
“对啊，就是检测这孩子有没有你的基因，那可不是验血这么简单了，它能告诉你，你儿子遗传了你哪些东西，遗传了你妻子哪些，神得很哪！”医生继续热情地游说，“市里有家专业的鉴定机构，有国家级的专家，我和他们有些交情，你若是想好了，我帮你联络。”
也许越是珍贵的东西越是怕失去，潘家伟开始恐惧地怀疑起这个ฐ问题来，他谨慎地怀抱着熟睡的孩子，细致地打量他，可越看似乎越不像自己้，不由自主地问：“需要多少花费？”
红衣第三章11้
“这是前沿科学，花费还是要些的，但也不多，上千吧，你想想这可是件关系到你辈子的事情！”医生笑意盈盈地说。
尽管医生的话让他心有余悸，但他似乎还没有准备好将怀里的小东西当做件实验品来看待。另方面，上千的费用也是熄灭他冲动的盆凉水，那次，他犹豫着拒绝了。
这件事情之后，潘家伟多少有些陷入频繁的矛盾和自我安慰之中，他时常细细地琢磨儿子身上的每样东西，寻找与自己相似的痕迹。尽管那张漂亮的小脸蛋更像梅玲，但卷曲的深棕黄|色的头发好像并不是他或者梅玲的特征。
但潘家伟和梅玲还是风平浪静地过了段日子，孩子也日比日可爱而灵活，他们给儿子取名“潘杰”，加上梅玲的婆婆在内，家四口还算其乐融融。至于“闻小雨”的名字是后来梅玲给改的，在她传统的意识里，孩子随父姓是天经地义的事，当然，对她来说，远不仅仅是形式而已，冥冥中续接着份断裂的相思。
有天，山村里来了辆义务采血车，停在乡卫生院的门口，用高音喇叭向人们宣传着义务献血的相关知识。潘家伟的石灰厂距此不远，他听着这些源源不断ษ的“噪音”，心里蠕动着无名的躁动，血型以及和血型有关的儿子“来源”的烦恼猛地爆发出来，而后，成了丝丝屡屡的绳线如毒蛇般又次缠住了他的意识，让他无法挣脱。
他扔下石灰厂驳杂的事情，匆忙赶回家，却又装出副乐善好施的样子，拉上梅玲去献血，而向与人为善的梅玲竟为ฦ丈夫突如其来的举动感动不已，两人去了那辆被村里人视为怪物的城里来的采血车。
可是，潘家伟并没有在这辆先进的车子里找到慰藉，他望着梅玲手臂上殷红的血液流进个贴着醒目字母的塑料袋里，他明白了，梅玲是型血，然而，他的脑袋里依然是团糨糊。他仰面盯着和自己血管相连的那ว个采血袋上的英文字母，想象着将这两袋红色液体混合在起的结果，能诞生个ฐ字母b吗？他不知道，那个胖医生怎么说来着？他记不确切了，空洞的烦躁和心慌却将他的身体越缠越紧ู。
几天后，潘家伟终于接受了县医院的胖医生的建议和牵线，去了市里的专业机构做了亲子鉴定，又耐着性子等了些日子，拿到那张迫不及待的鉴定书时，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变成文盲了，大模大样又简简单单的“无亲子关系”几个字，怎么也认不下来。他吃力地喘着气，原本在体内翻来覆去变化无常的游离情绪突然都停止了活动，慢慢地凝结成个棱角尖利的大石块，痛苦而牢固地压在他心头。
潘家伟稀里糊涂地急匆匆回了家，梅玲正在门前的竹竿上晾衣服，他脚踢翻了搁在地上的盛衣盆，将鉴定书扔到梅玲面前。
“看看吧，不要脸的东西！”潘家伟狠狠地说。
梅玲被他的怒气惊呆了，怯生生地弯下腰去，拾起被揉得皱了吧唧的纸团，她粗略地看了下，竟不知上面写了些什么，时间，思维还没有反应过来。
“带着你的野种滚吧！马上就滚！”潘家伟气势汹汹地拽着梅玲的手臂，将她拖进房间，边骂骂咧咧，边粗野地把她的衣物从柜子里扔出来，胡乱地塞进个背包里。
正熟睡的儿子被吵醒了，伸展着腿脚๐在床上大声啼哭，潘家伟突然不耐烦地拎起孩子，和那ว个鼓鼓囊囊的背包起丢进梅玲的臂弯里。
梅玲被丈夫疯子般的举动怔住了，又不知所措地急哭了。“你这到底是要干什么呀？！”她撕心裂肺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