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将殿里的杂事处置完毕了,又捧了一支花瓶进来。这回却是一只绛红色的柳叶瓶,错落的了四枝白芍药。芍药又不是一色的素白,当花心处有流云似的一圈红花瓣,像是一洇血凝进白水晶里。皎洁里又多了一抹鲜艳。
便遣人去后院打理了一番,顺ิ道也照料一下我的白菜,别ี教荒芜了。
我拍了拍他的背,只问:“你叫没叫?”
韶儿看了我一会儿,也嘿嘿的笑起来。他依旧ງ是睡眼惺忪的模样,片刻后便伸手拍了拍我的腿,双臂一伸扑到上面,嘴巴๒里含糊得厉害:“娘,皇祖母让我管刘姑姑叫娘……”
苏恒今日若把韶儿带回来,我与太后无论如何都是要撕破脸的。
这也就是她今日挟持了韶儿来逼迫我的源了。
他说:“可贞,朕并不是……”
他的手攥了匕首,在我身前停了很久。
幸而他半途躬身,一把将韶儿抄了,举到空中。
苏恒下裳全是水,抱上去必然是一身湿。
他一下子噎了声,咬着嘴唇,眼睛里泪水滚来滚去,片刻后就开始打泪嗝。
——昨日我那种情形,确实是不该让他见的。
嘈嘈杂杂,渐渐的又静默无声起来。
一时不知是谁低声道:“……倒像是经年累月病着的脉象,像是……未清……”
我忍不住笑起来,抱他回来的侍女也掩着唇低笑出来。
他停了一会儿,用四的手指把眼皮撑开,黑眼睛往上翻着,道:“韶儿已经醒了……”
耐着子差人来传了几遍,可见刘碧君一回来,太后行事立时便又温和有章法起来。如今我去与不去,定然都给人落下了话柄。
能有什么意思,不过就是要把我折腾病了,好坐实了我病弱不能管事的话,顺理成章把权交给刘碧君。
太后笑道:“瞧你这话学的。行了,你就直说皇上满意不满意?”
回话的就斜了眼睛绞尽脑แ汁,道:“这个奴婢还真不会学。各个地方还不一样。就是敲锣打鼓的,一群穿了红黑深衣的人长长的排出城去,接了进府。还有里正、村老,献什么浆酒……黑压压一群人跪着,又喊‘万岁’……”
我说:“那就是不来的意思了,让人都撤下来吧。”
红叶在背后帮我梳头,道:“卯前成美人派人来递了牌子,其他人现在还没信儿。”
郑妈妈慌忙道:“不敢不敢,娘娘折杀老身了。”
我不由就愣了一愣,吩咐道:“给妈妈搬个凳子。”
入鬓修眉,翦水双瞳,顾盼神飞。与苏恒一脉传下来的好相貌,她跟韶儿像是亲娘俩。
但今日来见太后,她也不敢过于放肆了,还是穿了件带彩的藕荷色深衣,外面套着牡丹花样的黑纱大衫。她头发乌云般黑重,钎了几枚金花钿,倒是端庄又富贵。
她表情太过直白,连我都看得出她没说出来的下文——连亲娘都见不到几面,有谁家祖母这么紧着孙儿疼的。选娘也心,选丫鬟也心,选太傅更心。巴巴的将椒房殿都换上自己娘家人,眼线都明着织成网。一屋子樊城腔,倒显得正经主子像个外人。安□来的人个个ฐ手脚笨得打结,不差ๆ遣着连口水都不会给你倒,还打骂不得,到底谁才是椒房殿的主子……
红叶面上泛起一丝嘲讽,淡淡道:“可不是?”
红叶虽然在勾斗ç上迟钝,然而当年随着我和平阳在军中历练出来的,处事最利索ิ公平,倒也不用我多费神。只两ä刻钟,便已๐经把这几日积攒下的杂务都处置完了。
而后又喝了一盏茶,孙妈妈才从台阶下面爬上来。
看孙妈妈一心代我管了未央的劲头,我是真的想象不出来,太后“一行泪,一行咳嗽,念一行经”的情形。太后未关我禁闭,我的消息也递不出北门去,苏恒命她专心礼ึ佛了,她还能一趟一趟遣人来椒房殿活蹦乱跳。究其原因,也不过是亲疏远近、狠不狠得下心的区别。
然而我既不是苏恒的亲娘,又不是他心尖子上护着的人,自然也没什么เ好计较的。
太后偏爱在小事上维护刘碧君,果然说要给她美人的份例。我便笑着,又让孙妈妈去清点了给太后和刘ถ碧君的份例,而后道:“长乐่的东西,自然是要孙妈妈分发的。”
孙妈妈便又回长信殿走了一遭。
等她再到了长信殿,便是用午膳的时候了。
苏恒又命人从宣室殿送了汤过来,我照旧ງ当着来使的面喝的一滴不剩ທ。
下午的时候,苏恒果然遣人送了四棵葡萄来,帮我种在后院,还搭上了架子。
我不好直说我并没有那么เ爱葡萄藤,反而还相当讨厌葡萄叶子上那些大虫子,便只能ม笑着谢恩。苏恒又遣人送了葡萄干来。
我是真的不怎么爱甜食,给韶儿留了一些,其余的全遣人送去给平阳。
红叶笑道:“指不定就是从公主ว府上搜刮来的,你又巴巴的送回去。”
我说:“你只管送去就是。别人给的和自己的,就是同一件东西,吃着也两个ฐ味儿。”
平阳的驸马李游是陇西名门李家的子弟,西疆驻守的将军们太半出自李家,平阳若真想弄点地道的西域物产,自然不难。然而她未必乐่意对李游开口。
——李游也许才情过人,潇洒体贴,是长安少女梦寐以求的良人,却终究不是平阳喜欢的。平阳到我殿里来发他的牢骚,这其实已经是好的了。
我至今仍记得,当时苏恒才新即位,平阳和哥哥至今还没那么深的嫌隙。她跑去沈府玩,不过从哥哥院子里强刨了一株月季回去,李游便阳怪气说了大把酸话。把平阳气得不行,直接与他动手打起来。
一来李游打不过她,二来就算打得过也不能跟她动手,因此那回李游很是挂了些彩。太后知道了,便将平阳宣进骂了一通。连苏恒也不能站在她那边。
这件事闹得有些大,平阳的名声也因此败坏得差不多。但她终究还是跟李游和好了。
这之后,平阳便跟哥哥,连带当年军中ณ旧僚们都疏ຕ远起来。
李游一直试图教会平阳该怎么เ做他的女人。所以他注定这一辈子都得不到平阳的真心,却不断的毁去平阳原应该得到的东西。
平阳说嫁了也是受罪,并不是随口说说的。
清扬邻近傍晚了才回。
我问了问邓纯的状况,清扬道:“一点风寒,当无大碍……然而我看着他像是脾胃不健。他这个年纪了,有这个毛病却不好。”
我说:“邓ฑ先生没说什么เ话?”
清扬想了想,道:“先生说小殿下天资聪颖,可惜他老了。又说陛下新晋提拔的散骑常侍,倒是难得的青年才俊,很想与他喝喝酒。我问是周常侍还是刘ถ常侍,先生便不说话了。”
我一时默然。
周赐的品,如何让人放心把太子给他?反而刘ถ君宇看着稳健,像是能教太子读书的。
邓纯不说话,不过是怕得罪了我。他的意思,却已经昭然若揭了。
而苏恒贬斥了刘碧君,这几天对刘君宇却恩赏有加,昨天才赏了他宅子,召他入问伐蜀的对策。听前边传过来的话,像是对他的见识相当赞赏。
终究是要提拔重用的。
我便换了话题,问道:“府上可还好?”
清扬道:“老夫人康健。”我心里又酸楚起来,只转而问:“大农令夫人可好?”
清扬皱了皱眉头,斟酌字词。我心里便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清扬的眼神有些飘忽,“夫人的脉ำ象……跟娘娘的一样。”我愣了一下,清扬目光已经飘远,“然而夫人先天不足,体质自然比不得娘娘,便有些凶险。至今福寿未尽——当是,遇着良医了。”
我想了想,道:“我舅家表兄,民间人称‘药王苏远’的,早些年给扶过脉ำ,一直吃着他开的方แ子。”
清扬目光一闪,面上便有些浮ด红,只不看我,道:“娘娘可还记得那方子?”
我点头,想了想,又提笔写下来,递给她。
她左右扫一遍,点了点头,道:“就是这个了,娘娘不妨教太医令查验,娘娘吃了,应该也是好的。”
清扬去了,我一个人在窗边坐了大半日。
看着天色一点点昏黄起来,日头将落的时候,漫天层云染尽,赤金色铺遍大半个天空,煌煌赫赫。那云朵一点点浮散,渐渐变得薄纱一样透,扬在空中,像是一条粉色的绸子。日头落尽了,那些炽热的颜色便一分分消退,迅速便灰冷得如炉灰一般。
四下里也悄悄的沉暗下来。楼阁的棱角黑兀兀的峙在铅灰的夜空下。
我很清楚,我身上的毒是在里被种下的。那么嫂子身上的呢?
嫂子身子弱,哥哥把她当烛火似的呵护,恨不能说句话都屏住气息。她也不大爱见人,一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断ษ然惹不上仇家。只怕那毒原该是哥哥吃下去的。
如果不是太后,又会是谁呢?
远处亮起一点点萤火似的灯光,苏恒的仪仗渐渐行来,我拢了拢衣襟,起身出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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