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舅舅笑称他是“受命于天”,只怕心里也多有感慨。
当年苏恒和舅舅都是不信这些无稽之谈的。不同的是,苏恒纵然不信,也有人爱去传他。早在他起兵之ใ前,钦天监藏的谶书里便有些关于他的句子。甚至早年关于戾帝ຓ的那些谶言,细细追究起来,也多是应在他的身上。他能在短短五年里,从一介一无所有的落魄王孙成为天下之主ว,与这些谶纬之说不无关系。
心中壅堵,泪水却再也止不住。
我很感激,苏恒肯在这个时候开口辩解,打消我的疑ທ虑。
上了马车后她一直不肯跟我说话,我心里不知道为什么เ,难过得厉害。
在她的心里,苏恒也许并不仅仅是我余生的依靠——她大概早已不能将我和苏恒分开来看。
嫂子笑着自嘲道:“媳妇儿真是没用……让娘来看我,想起身见个ฐ礼都不能。”
母亲道:“没有外人,你便不用讲这些虚礼了。好好躺着。”
我忍不住就笑出来,“你再眨眼,看我会不会答应?”
一面对我忽闪着大眼睛。
苏恒略一滞,已经回过神来,道:“朕就是来看看你。”
我便凝神听着,他却没了后文。殿里跪了一地人,青杏儿端了汤进来,看这架势便吓了一跳,却还是硬哽着走到苏恒身边,讷讷道:“陛下,皇后娘娘的汤……”
我便点了点头。
方生答道:“陛下吩咐了几道菜,命她去煮ุ。”
韶儿便又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经道:“父皇不让说。”
我便问道:“韶儿为什么想要妹妹?”
我坐在韶儿身侧观棋,想了想,还是先抬头看他的脸色。他只是盯着盘面,眉心微微的皱起来,眉锋上挑着,看不出喜怒来。似乎只是随口说说。
然而国有天灾,确实不宜再兴兵祸。楚平和吴世琛的顾ุ虑也很有道理。
给哥哥办事的人从来都穷不了的。然而像郑妈妈这么沉得住气,不张扬、不炫耀的,也难得一见。她藏得这么深,若不是那只平安扣,只怕我现在还在考量她的立场。
我从铜镜里瞟了一眼。她依旧是之前那般沉稳雅致的模样,头发梳得乌亮,簪了两样朴素巧的银簪子,身上灰紫色深衣配着黑纱大衫,也是一样的朴素沉稳,然而料子却也是好的。
他演戏果然娴熟得令人叹为观止,眼瞳缩得厉害,连声音也有些飘忽了:“怎么了?”
片刻后,身形略晃了晃。
她放了权,没了顾忌,三个美人的行事风格便都透出来了。
未央到底离得远,她不能事事照ั料到。苏恒那些妃子们也是不成气候的,甚至一个侍寝过的都没有,自然比不过刘碧君的风光。太后便依旧是一副和蔼的姿态,有事只让各殿主子们自行处置了。
红叶调笑道:“娘娘不再题张浣ã花笺?”
不过他喜欢,我就殷勤一点也没什么,便说:“花不错,就送过去吧。”
韶儿这次脾气闹得有些大,一直到入夜,也还是不肯跟我说话。
万语千言,最后却尽数化作一句,“……娘亲错了。不会再有下一回了。”
我不由就有些恍惚。
大概他也只能ม到เ刘碧君那里寻得一点温柔抚慰了。
南行路上毕竟不是长安城,人多口杂,指不定何时就有人说漏了嘴,传到太后耳中。作为皇帝的生母,她若大张旗鼓的追究,于情于理都无人能驳回。
经过昨夜和今晨这一遭,我若还能踏实下来,未免也太没心没肺。皇帝遇刺是件能掀翻了天地的大事,一旦抖露出来,还不知多少人要受牵连。就算是苏恒知道我清清白白,但有供词指证,我也定然脱不了干系。若被有心人知道,莫须有的罪名也够让我不得翻身了。
韶儿道:“父皇身上都湿了,去换衣服吧。”
他无可无不可的“哦”了一声,仍是目不转睛的盯着我。
我捧了他的脸,柔声道:“娘亲也想你父皇了。”
……这些明明都不该是他遭受的。
我喜欢他并非因为他年少有为,嫁他也不是因为ฦ笃定他贵不可言。
那日酒后,我脱去锦衣卸去钗环,将家中仆役丫鬟尽数遣散了,换上布裙ำ荆钗ู,为他洗手作羹。我想,若他志在山林,我便陪着他一道归隐,从此清贫度日。
微笑的模样很爽利,像是坡头开的喇叭花。算不得美人,却很讨人喜欢。
我便分神扫了她一眼——还算白净,举ะ止也颇大方。
我起不来身,便搭被子盖了腿脚,倚在床头见她。又命人给她赏了座儿。
——是个倚老卖老,最不好打交道的人。太后派她来,什么เ意思可想而知。
太后拍了拍衣裙ำ,懒懒的垂着眉眼,道:“难得今日天好,就定今日吧。摆在金明池,那儿风景好——哀家年纪大了,腿脚不利ำ索,就让皇后帮哀家打理了。该请些什么人,摆些什么菜,凑些什么เ名目,皇后就看着拿主意吧。”
我赶紧收了神,起身道:“母后说的是。”
红叶想了想,在我耳后左右各别了三一尺长的玳瑁簪。
我说:“太后和皇上都喜欢朴素า。我也不爱带太多东西。”
这份心,不止红叶,只怕连我也是比不过的。
我接到手里,不由á多看了她一眼。她仍是沉稳默然、不远不近的姿态。
不明就里的人便都说,是我出身太好、傲气太盛,总拿捏她的缘故。
做为前朝帝裔,便是苏恒发迹前,苏家在樊城也是数一数二的门第。太后当年便有当家主妇的威แ仪,当了太后却反而平顺柔和起来。人人都说她慈祥可亲。可是她能随手拉个扫地女话家常,却惟独对我不假辞色。
红叶默然。片刻后,假装若无其事的答道:“原定该是今日回来的,大概ฐ误了行期。昨日传信回来说,要初十才到。”
我说:“算起来,皇上带着刘美人回乡祭祖也已三个月了。差不多也该回了吧。”
什么都不去想时,我竟恍然觉得,自己还是喜欢他的。
早些年的征战最艰苦的时候,连米面也是吃不到的。他一贯与士卒同吃同饮,从来不稍有例外。我心中疼惜,便在他生辰的时候,偷偷去乡间换了一斗面,想做成寿面给他吃。然而煮的时候,面全部断ษ在了水里。我不信鬼神,那一回却莫名的心慌。大战在即,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我在灶边偷偷落泪,他从后面抱住我,问道:“若明日一战,我回不来,你怎么办?”
我说:“你去哪里我都跟着。三生三世,永不相离。”
他笑道:“这便没什么เ好担忧的了。哭什么呢?”
——纵折了今生,也还有来世。生死相随,我们之ใ间还有漫长的三生三世。那ว个时候,我是如此的笃信着。然而等闲变却故人心,谁能料想我们的三生之约,甚至度不过第一世的劫难。
我将苏恒推开来,他只安静的望着我。
我靠上他的肩膀,笑道:“别ี人心为ฦ你备下的筵席,你不去,却留在我这里吃汤面。明日传将出去,只怕有人要怨我。”
他说:“你是朕的皇后,谁敢怨你?”
我笑道:“话是这么说,然而管得了嘴,却管不住心……”
他便打断了我的话:“不要紧,有朕护着你……我已经想过了,若你不喜欢,我一个也不要。可贞,我全部都改了,全都改了。再给我……”
他不说下去,只侧身亲吻我的额头。
我问:“陛下想要什么?”
他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但其实他还会要什么เ?不过就是一颗真心。
然而早在当年第一次见到他,我便将那颗心给了他。是他自己揉碎丢掉了。
人能有几颗真心?总之我这里,是再没有多余的了。
我说:“说起来,陛下曾经向臣妾讨要过寿礼,不知今日还要不要?”
他点了点头。
我说:“请陛下随臣妾移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