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第三件事——”
“前辈,”看着王惊站起身来,沈若寥张口叫住了他,有些脸红。
朱椿脸色苍白,虚弱地说道:“说吧,什么时候的事?”
闰五月伏天,飞驰了路的亲兵疲惫已极,浑身大汗淋漓,素白的衣裤都浸透了汗水和尘泥,夜色下更显得肮脏不堪。朱椿闻言,呆立在原地,只感到从头到脚每根毛发都冰凉下来。沈若寥跳下马,走到蜀王身边,小心地望着他,生怕他摔倒。
夜来香脸红道:“珠少爷,您嘴可真甜。”
姚继珠道:“你这么好的姑娘,肯定全城人都争着抢。”
“小兄弟,真是对不住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夫。”
鲁教头见他不出声而流泪,以为他不堪伤痛,看了看他鲜ຒ血淋漓的肩膀,后悔不迭:
“听说,你还出手打了他们?是不是真的?”
沈若寥低下头:“我不敢。”
道衍很清楚他的用意。话题就这样转移到些无关痛痒的东西上。可是没多久,谈话渐渐不知不觉又回到了皇位的问题上。姚表心中面叫苦不迭,面愈发恼火;交谈始终不能ม投机。他几次叉开话题,但最终无奈切还是重归旧题后,连道衍也感到厌烦了的时候,两个人终于终止了谈话。时辰已是正午。
他无可奈何,只得叉开话题,问道:“大师是刚从王宫出来吧?姚某有几日不曾见到王爷,不知他身体可好?”
沈如风避过门窗,冷冰冰看着沈若寥,开口道:“刚才的祝酒,呆板沉闷,点儿诚意也没有。你是什么意思,是想成心讽刺和羞辱我么?”
然后,他看也不看儿子眼,转身回到厅里。沈若寥看看没人注意到เ他俩,便乖乖跟进了屋,靠在墙边站着。
姚表沉思良久,最终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我也不知道,也不敢假定定有联系。”
那男子连忙俯下身去,焦虑而深情地望着妻子。“云君,我在这儿。”
榻上的女子突然动了下,睁开了眼睛,微弱地唤道:“风哥——”
王惊摇了摇头:“我指他隐退燕山之前,他还在俗世间纵横驰骋,空惹骂名的时候。”
沈若寥有些犹豫:“那就只有前辈您了吧?”
王惊淡淡笑了笑。
“当然;世人都知道,沈如风生平不能与任何人相处,唯与还丹真人友善。世人却并不知道,除了贫道之外,其实还有人,最为沈如风所相信和敬服。而这个人,恰恰又是燕王殿下的岳父。”
沈若寥心中ณ凛:“中山王徐达?”
王惊点了点头。
“人言令尊与朝廷上下人人交恶,六部五军莫不对他咬牙切齿,确是不假;惟有大将军徐达例外初ม,沈如风是被徐达所招降,后来两度反叛朝廷,先帝因此对徐达多有责备。待到汴梁之时,徐达却坚持己见,力排众议,接受了沈如风的请降,以此顺利收复汴梁,并使得令尊在洛水之役中ณ拔得头功。先帝对此心中忧虑,可想而知。他暗中授命于徐达,绝不可信任此人,要其加倍小心警惕,并加强防备;若沈如风日后有变,先拿徐达是问。徐达受了密令,对令尊却是礼敬如初,甚至推心置腹,委以重任;令尊也不负厚爱,助其顺利攻克大都,平定西北。直到เ数年之后,武当山之上,朝廷大军合围之中,令尊与我提起朝廷,自天子而下百官皆被其视如沙尘草芥,唯对魏国公徐达没有个ฐ字恶言,而反复称其与众不同,公允友善,利万物生民而不争,真正的心清如水,是朝中ณ唯可信之人。
“你想必已经知道,徐达为人正直清廉,满朝文武无人能及;胡惟庸气焰张天之时,连李善长也投其门下,而刘伯温则被其毒死,文武百官要则趋炎附势,阿谀谄媚,要则退避三舍,静坐远观;敢于当面怒斥胡惟庸,并对先帝直言进谏其为臣者,徐达是朝中唯之人;据贫道所知,他也是唯个,在令尊还没有来武当山之前,便作书与他,劝他少行杀戮,收敛脾ຆ性,宽忍立世,为ฦ人间留善。至于你父亲后来兵不血刃地击败朝廷大军,回燕山隐居,从此再不复出,究竟是否是为徐达书信所动,贫道不得而知。”
沈若寥思索良久,说道:“这切,只能说明中ณ山王确实与众不同,却未必与燕王有任何关系。”
王惊微笑道:“正是。这切,与燕王毫无关系。燕王雄才大略,心胸高远,主见刚强,很难为他人所动。徐达以功绩为人,兼为ฦ燕王岳父,虽备受燕王尊重和敬爱,却极少能影响他的见解和决定,也从不尝试。就连当年的高皇帝,也很难控制左右燕王的主ว见。更何况与他毫不相干的泱泱世众?”
沈若寥深深叹了口气,问道:
“前辈,您说过,当年我爹曾以个ฐ承诺从您手中ณ换走秋风。他的承诺,是他愿意为了得到秋风,付出他的切,而永远不会后悔?”
王惊淡淡说道:“你父亲承诺说,他愿意为秋风付出他的切,包括他的名声,生命,心爱之人,切切。”
沈若寥轻轻说道:“可是,我娘最终不是因为秋风而死,是因为ฦ我而死。”
王惊微笑道:“你这样认为。你爹呢?”
“他每天都会这样告诉我,整整十五年。”
“他只是这样告诉你,这样告诉他自己。其实他究竟怎样相信,又有谁能ม知道?”
沈若寥心里微微惊。
“可是,我爹最终去世,也并非因为秋风,而是因为我三叔下毒谋杀。而那时,秋风已๐经不在他身边五年了。”他质疑道。
王惊道:“若寥,你爹和秋风是个人,颗心。他以秋风而成天下无敌之武功,以武功而成天下首恶之骂名。如果没有那身武功,他或许顶多会被世人定义แ为个ฐ市井无赖之徒而已๐。如果说,你娘去世,带走了他的灵魂;秋风的分离,则ท带走了他剩下的全部生命。”
“前辈,秋风并不是他,”沈若寥摇头道,“秋风有灵;此灵不可玷污。我爹配不上秋风。他所作出的承诺,立下的誓言,也都是自私自利的想法,丝毫证明不了秋风的真正价值。我会向您,向世人证明——秋风生来是颗高贵无暇的心,可以历经烈火,溅满鲜血,但绝容不得污秽沾染。若日后我有负此言,践踏人间正义善良,教他宁可折断,碎裂成漫天飞雪,也绝不拿在我手中。”
还丹真人沉默片刻,肃穆说道:“你不需要向世人证明什么,更不需要向我证明什么เ。我从来也不是秋风的主宰。秋风生来属于你;你生来,便是秋风。你所做出的切选择,无论善恶是非,都会同时是秋风的选择。你父亲生,并没有做错什么。永远要对自己真诚,不要辜负了自己。”
沈若寥转过身,两步走出太乙真庆宫,回到龙首石露台上来。黑夜之ใ中,狂风呼啸;头上的星光微耀,脚๐下面前却已是伸手不见五指。他纵身跃过华表,稳稳落到龙首石上。王惊追出来,赶到石栏边上,向下喊道:
“剑在龙吻之ใ中——”
他话音甫落,面前阵劲风掠过;沈若寥已๐然越回露台之上。他走回太乙真庆宫中,双手横举在眼前,秋风缓缓出鞘;微弱的烛影飘摇中,秋风的反光投映在陈旧的殿梁和窗纸上,千万缕金光闪耀。
他望着剑上古老的铭文,轻轻念道:“上善若水,上剑秋风。”
还丹真人微笑道:“还有真水无香;这三句话,本是体。”
沈若寥放下手臂,将秋风收回鞘中。烛光将尽,夜黑如墨,山风凄厉地在宫外怒号;他却觉得心头是前所未有的明亮和笃定。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畿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王惊看到เ他眼中的光芒,如秋风,虽然剑已入鞘,依旧在黑夜的宫庙中,金光闪耀。
他点了点头,淡淡笑道:“明早出发,路小心。到北平后,莫忘代我向道衍大师问候声。”
第章袁珙算卦
?
次日清晨,沈若寥带着秋风,跟着袁珙南宫秋起,告别了还丹真人,离开了武当山。
他们先到襄阳,在襄阳休息游玩了两日,选购马匹。三个人商量好离开襄阳以后,先去武昌,然后顺江路走到应天都城。这样,南宫秋可以玩个尽兴,而袁珙也正想去应天看看那个刚ธ即位的新天子直隶辖内的情况。他们计划在京城逗留三四天,然后北上,经过泰山和济南的时候,再游玩两天,然后回北平。
计划ฐ确定之后,沈若寥已经完全生龙活虎,按捺不住了。他在武当山闲住了三个月,眼看九月已๐经见底,憋不住想冲回北平,见到燕王,从而可以让自己的人生很快回归正轨。武当山三个ฐ月中,他想起燕王就阴郁๗头痛;此刻๑他却像变了个人,只要听人提起北平和燕王,他就异常兴奋。他最喜欢听袁珙讲起些当朝的时政或前朝的历史;天不听,他便坐不下去,总要想方แ设法引起话题,再从袁高人口中套出新的故事来。
他们离开襄阳,上了路。沈若寥骑在马背上;南宫秋坐在他前面,看着并行的袁珙,好奇地问道:
“外公,你怎么เ愁眉不展的啊?”
袁珙微微愣,敷衍道:
“我有吗?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南宫秋皱起眉头来:“外公你撒谎了。你边说边眨眼睛。”
袁珙着实无奈:“我眼睛进了沙子,能ม不眨吗?”
沈若寥在旁笑道:“先生您就认了吧,您是斗不过她的。我早就认输了。”
袁珙苦笑道:“若寥,你不帮我说话,反倒给她撑腰。我之所以愁眉苦脸,都是因为ฦ你。”
“因为我?”
袁珙点了点头。“你心向燕王,我却不知道为ฦ什么,你未来主运在应天?”
“在应天?”沈若寥微微愣。他想了想,自作聪明地笑道:“这有何难;我明白了,定是我为ฦ燕王作京城耳目。所以,自然主运在应天了。”
袁珙摇了摇头,有些忧心忡忡。
“跟你说话总让我觉得没信心,”他说道,“算了,咱们走着看吧之,到了应天,你千万小心着点儿;那里是京城,你别不知深浅。”
南宫秋插嘴道:“外公,你不如给若寥算卦,看看他未来究竟是什么命运。”
袁珙无奈地笑道:“这卦可不是说算就能算的,频频求卦,反而会失算。”
南宫秋道:“我们求得还不算频吧。外公——”
她撒起娇来;袁珙招架不住,只得向沈若寥求助道:
“若寥,你看这怎么เ办?她现在可是有恃无恐,只有你能治得了她。”
沈若寥同情地笑道:“袁先生,那可是我的姑奶奶,我也惹不起她啊。您就凑合胡诌两句,蒙她过去就行了。”
袁珙叹道:“这个行当,字字句句背后可都是人命关天的责任,如何是蒙人的事啊。”
沈若寥道:“我说句实话您别介意。算命先生说话,我向来是不买账的。至今为止,我唯遇到เ过的说话神准的算命先生,便是成都城中的黄狸子,您知道为什么?因为ฦ他说的不是预言,而是事先精心策划ฐ好的阴谋。您是享誉宇内的相面高手。我的命运如何,您肯定第眼见我时就已经了然于心。即便如此,您无论对我说什么,我高兴也罢,不高兴也罢,都样不会相信。非是我不相信先生您的为人和本事;我只是不信我未来几十年的人生从开始就是个定数;不相信我的切努力都是徒劳无益,不相信我不需要努力,更不相信我没有真正的决定和选择。所以,先生您随便说什么都行,完全不用担心会产生什么后果,担负什么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