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倒是个真豪杰，领着八个人就能占领徐州ะ，聚众十万，宁死不降。不过他手下的赵均用和彭大还真是朽木不可雕，逃到了濠州，居然和郭子兴夺起权来！小宁，上回我听幺妹，你们家有个远房姑奶奶就是嫁到濠州ะ去了，和这郭家有什么关系没有？”
已受封河南路汝宁府达花鲁赤的颖州地主ว察罕贴木儿和部将李思齐猛攻刘福通，攻占罗山，江北红巾军遭受重大折挫。
杨天康越发笑了起来，巴掌拍在杨幺地肩头，道：“还是这样尖嘴利ำ舌，“又愣了愣，打量了杨幺几眼道：“听小阳和报宁说，你如今也开始习武了，果然有些门道，若是以前，我这巴掌还不把你砸趴下了？”
杨幺见得杨天康，极是喜欢，打量了他番๘，笑道：“天康哥，我们总有三四年没见，你怎地见面就笑我，好罢，我宰相肚里能撑船，你来我说说祖宗当年的威风，我也就不计较了！”
杨幺哪里见这样的场景，不免有些瞠目，报恩奴轻声笑道：“汗八里和我们王府举办地诈马宴，哪里又是这个ฐ样子，没有质孙服还叫诈马宴？这也算是落魄的时候，等回了武昌，我们成了亲，我给你按王子妃的品级用各色天鹅绒做足三十件质孙服，配齐珠宝首饰，可以参加十次诈马宴了。”
汉人倒也罢了，那些蒙古人只怕把所有的家当都挂在了身上，宝石反衬着火光，越发耀眼。
杨幺催马跟上，欢喜叫道：“这样说，你要在潭州长住阵了！真是太好了！”
说话间，到了土堤下，杨岳转身将杨幺举上马背，上马扬鞭，大笑道：“小丫ฑ头片子，你有多少钱呢，我留在这等着倪文俊，天天吃你的，看不把你吃穷了！”说罢，策马向城内急驰而去。
张报宁大笑，道：“幺妹，你是怎么练的功夫，如今全无点还手之力，罢了，上回你欠我的人情就和这次抵了。再来，我这里有你哥哥杨岳地消เ息，你可要听？”
张报宁拱了拱手，洒然笑，“好说好说”。脚下踢起块石子，打在杨幺个ฐ|岤位上，杨幺忍着酸痛，爬了起来，抓起匕首放入怀中，狠狠瞪着张报宁，骂道：“张报宁，你小心着，别ี落到เ我手上！”
杨恩捋着短须ี，点点头，叹了口气，摸着杨幺的头，道：“为ฦ了你这个冤家，只能厚着我这张老脸再去说说了。普胜也是个可怜孩子，幺儿，你以后便会明白了。”
杨岳想来和杨幺考虑得样，附合道：“大哥说的正是，爹爹，你看”
张精云摸着他的头，又招手让老仆把十几本帐册及盒子地契文书送了上来，指着帐册对张报宁说：“这些个ฐ东西，你先收着，理清楚了，再卖出去。只是不可太急，事急物贱，白白浪费我的心血。”
张天佑跪下哭道：“二叔，我知道，这些年，您直在外头替我置产业，帮我开门立户，侄儿哪里还敢贪多。”
杨幺转过头静静地听着。
玄观点点头，又转过头去，静黩了片刻๑，突然说道：“我父亲姓邹，原是黄州麻城个小铁匠，娶了钟氏为妻。两ä人皆是白莲教众，彭祖当初在袁州起事，事败而逃，便是藏匿在我家。我那时不过三岁”
杨幺独自桌吃着碗酸辣米粉，徐寿辉和倪文俊坐在另桌，叫了两碗肉丝米粉。湘地好辣，桌子上都搁了碗通红的红辣油，任由客人自放。徐寿辉与倪文俊不算本地人，徐寿辉知道厉害不去碰这油，倪文俊却是个不省事的，脸好奇倒了点点，却被辣得双目通红！引得杨幺暗笑不止。
此时天方亮，正是早ຉ饭时间。三人不约而同停在了路边的个食摊边。这摊子似在自家的住房前摆着，四通八达，生意极好。夫妇两人加上个十四五岁长得水葱般水灵灵的小姑娘，忙得团团转。
“丫ฑ头，既然杨家派的是你来，阿公我也不绕弯子了。”张阿公喘了几口粗气，脸色缓和下来，问道：“来张家报信，是你念着和小四的情份自作主张，还是长辈吩咐？”
“没出息的东西！还没有娶媳妇呢，眼里就没了老子和爷爷了！”张阿公气得打颤，张忠仁在旁้忍着笑，唯唯喏喏。
小门小户，只有堂屋里设了个火盆，燃着油茶果榨油后剩下的大块茶饼，上架暖笼，把堂屋烧得暖哄哄的，散发着油茶清香。
杨家四姑娘对客人的不欢迎是很明确的，但也挡不住客人厚着脸皮在家里蹭吃蹭喝蹭床睡。
杨幺现在并不知道，这群打得你死我活的少年，正是为钟็山水权而争斗的张杨两族。她只是面无表情，漠然打量着陌生的地方，还有陌生的身体。
两百个头梳发结身穿汗褂的十三四岁的少年打成片，折腾得乌ไ黑的泥水四溅，雪白的芦花飞扬，个个全是泥猴儿般。叱骂惨叫声不时传出，
倪文俊瞅了杨幺眼，道：“若是我，压根就不会开这个口，张报宁做得对，他只是运气不好，身上受了伤，否则当时就和你圆了房，我也不用费神去救你了。”
杨幺怒道：“他已๐经订了亲，干嘛非要娶ດ我？”
倪文俊把余下的半块桂花糕塞到嘴里，含糊道：“谁叫你姓杨，谁叫你大哥是朱家当家的，谁叫你名下商铺无数，谁叫杨岳死了你没人撑腰，”大力嚼了几口，吞了下去，继续道：“谁叫他喜欢你呢？”
杨幺啐了口，道：“我可不喜欢他！杨岳现在下落不明，可不是死了！”
倪文俊拍了拍手上地糕点屑，靠在身后的大树上，古怪地看着杨幺道：“我没听说过你中意谁，你怎么เ不嫁给他算了，看来对你也挺用心的，对张杨两ä家也好。”叹了口气道：“我本来还想在你们家躲阵，现在也不行了。”
杨幺愣，面上有些不安，想了想，问道：“倪大哥，那你现在怎么เ办？我听说欧普祥守的袁州还没有陷落。”
倪文俊笑道：“去那里做什么，守城又有什么用？我们是驱元，还是得反击，天完军本来就是各处的流民，现在散了，也不过是变回了流民，我再去招集便是！用不了多久，又是支十万大军！”
杨幺愣愣地看着倪文俊，翘起大拇指道：“倪大哥，难怪你是天完军的元帅，除了会杀人，会打战，这份气魄更是让小妹佩服之至！”
倪文俊向来吃这套，哈哈大笑道：“那你呢？我可先告诉你，我不会带着你，带着你太麻烦！杨幺抿嘴笑，道：“那里还敢拖累็倪大哥，我要去江浙找杨岳他们。”
倪文俊愣，看了杨幺半晌，道：“他们不是已经死
杨幺笑道：“你的十万大军都能变成流民，他们为什么不能ม成为ฦ流民中的人？我才不信我们两ä家的男人们那么เ傻。明明打输了，还不知道躲起来，便是被俘虏也比马上死了好。只要有命在，多地是东山再起地机会。洞庭里还有那么多老弱妇孺等着他们回去呢，我不信他们想不明白。”
倪文俊顿时笑了出来，点头道：“小丫头，倒是个明白人，你既有这份心，说不定真让你找着了，杨岳也没有白疼你。”说罢。站起身来，看了杨幺眼，道：”我要走了，你自己保重。”
杨幺点点头，突地又想起事，站起来，从怀中摸出贴身匕首，拨下刀鞘，递给倪文俊。道：“倪大哥，若是以后起事需要兵器，便拿着这个ฐ刀鞘去潭州城找潭州商联的冯富贵。你要多少，他总会想办法帮你筹措地。”
倪文俊看了看杨幺，却不伸手接刀鞘，不乐道：“本来想着帮你次。能还些人情了，现在又要承你地情！”
杨幺忍不住掩嘴而笑，道：“倪大哥，你救了我两回，我也救了你两回。我小女子的命自然比不上你大英雄的命值钱。你这辈子都是还不了了。你不是说债多不用愁么？多点少点也无妨。”
倪文俊哼了声，道：“你就这样套着我罢。但凡我在世上日，总逃不了要替你卖命。”说罢，接过刀鞘，看了看，道：“来来回回，总是这把匕首，当初我怎么就时好心，给了你呢？”说罢，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杨幺目送倪文俊远去，将匕首插到靴子里。俯身拾起还有两ä块桂花糕地荷叶包，细细包好，揣在怀中ณ，顺手又从颈่上扯出小花囊。
花囊方打开，茶花清香扑面而来，里面仍是盛着半袋子油茶干花和半袋子金豆。
杨幺深深吸了口花香，拿出几颗金豆塞到腰间，将花囊放了回去。看了看方向，向江西行省宁州ะ路而去。
岳州路与江西行省接壤，杨幺在巴๒陵县与江西宁州ะ交界的村子里用三颗金豆子买了头青骡，又背了包干粮，打算向东横穿江西行省，到江浙行省去寻杨岳。
谢绝了几个村人的劝阻，杨幺骑上马进入了江西行省境内，顿时被眼前的片荒芜所惊呆。
同片平原上，西边岳州路的关卡后是大片大片深绿地稻苗，房舍炊烟，生生不息。
而相距今不过四五里，宁州县城外地田地片干涸，田里的杂草已长得人地半腰高，田à间的茅舍空无人，破木门被扔在院子里，蛛网处处，窗上的灰尘已是结了又厚又硬层，轻轻吹，只能去掉最表面的新灰，露出下面的乌黑来。
杨幺站在破屋前，看着远处的宁州县城，犹豫片刻๑，进屋找了身又脏又臭地破男装，咬着牙换上，擦黑了脸。
看着马儿吃了会的草，杨幺将它牵出，指着岳州路的方向，对它道：“自己认得路么เ？回你旧主人那ว里去吧，我时没思量好，白叫你跑了几里路。”说罢，甩了鞭子，将马赶走了。
杨幺折了根粗木棍，上头用匕首削尖，拄在手中，
“走吧，路还长着呢。”杨幺打散了头发，顺手用匕首削去大半截，抓得参差不齐，绕过宁州ะ县城，沿着荒田向东而去。
杨幺边走着边摘了几片厚实地葵花叶，把匕首包好，系在粗木棍上头。不料没走得多远，便遇上三伙抢食的流民，任是杨幺身怀武艺，几下打倒骨瘦如柴的男子，看着他们身后的妇孺孩童时，仍是将背上地干粮包拿出来，叫他们分了。
“姑娘，不要再向前面走了。前面到处是流寇。”个枯瘦的老妇，缩在地上，用只剩了四五颗牙齿的嘴用力嚼着饼，边含含糊糊地说道。
杨幺惊，笑道：“婆婆，我都这个样子了，你还能看出我是女人？”
“你长得和别人不样，你自家没查觉出来么？倒也是，除了我，别人要看出来也不容易。”老妇时被硬饼梗住，猛力捶胸。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方才顺了口气，杨幺把她扶起。她手捡起地上沾满了灰尘的硬饼，用力咬着，道：“我年轻的时候也是你这个ฐ样子，村子里地女人骂我风马蚤，楼子里地妈妈说我是狐媚，那些个ฐ喜欢赋诗作画ฑ地客人们夸我体态风流，后来，蒙古人来了。道士喇嘛ใ满天飞，我和个喇嘛ใ睡了五六天，他告诉我，我这叫天生媚骨。”老妇抬起头笑，露出五六口黄黑地牙齿，“不过，我运气不好，身子虚弱，还没有来癸水就被人贩子卖进了楼子。当时就破了身，元阴不纯，要不然就能ม跟着那ว喇嘛做他的鼎炉。比被人活生生吃了好。”
杨幺听得有些发愣，呆呆接口道：“被人吃了？”
老妇点点头道：“差不多就是这几天了吧，你若是不来，可能就是今晚。你看”老妇使了个眼色，指着从几个ฐ男子手里接过硬饼地十来个妇人和孩子，道：“他们可不是好心，那ว都是养着，实在没吃食的时候宰着吃的。杨幺眼角抽。坐在老妇身边没有动。那老妇点点头。耸拉在脸上的皱皮晃了晃，“果然是个ฐ明白孩子。我过几天，就要被宰给那些女人孩子吃了。她们前几天已经吃了两个了。”
杨幺抬了抬眉，“您继续说天生媚骨那段。我以前好象也被个ฐ妖道这样说过。”
老妇怔，眼露疑惑，“你被道士发现过？怎么没找你做鼎炉？我虽然不懂ฦ拳脚，但七十来年看得也多，你呼吸悠长，眸光清亮，显是元阴极厚的处子。”抬起头，看着灰暗的天空，回忆道：“你这样的，我这么多年也只看到过个，可惜长相是次了点，侍候不了上等客人，没遇上识得她好处的喇嘛道士。被卖到了下九场子，架不住那些下田矿上做工ื男人地折腾，晚上接了二十来个，活生生被干死了。”转头打量了下杨幺，见她脸色微微发白，安慰道：“你不用怕，你若是进了楼子，妈妈肯定会安排你接最上等客人的。”
杨幺背上起了溜的鸡皮疙瘩，干笑几声，道：“天生媚骨，元阴厚的处子，有什么好处？喇嘛ใ道士们用来做什么？”
阵风吹来，卷起荒地上的浮土，呼啦啦地扫在人们的身上，老妇在眼睛上擦了把，侧头吐了口满是泥土的吐沫，道：“能有什么好处？也就是在床上能让男人们更快活些罢了。”
杨幺哭笑不得，老妇看了看她，摇头道：“姑娘，你还年轻，不明白这个ฐ道理，婆婆告诉你，女人若是能让男人们在床上快活，任是这世上有的，便都能ม到手了，嫁不嫁人倒不打紧！”
杨幺叹了口气，道：“虽说是如此，不过，能让男人快活的女人太多，尤其是让有本事地男人快活的女人更多，你抢我夺的，只怕死得更早，所以还是安安分分找个男人嫁了才是正理。”
老妇定定地看了杨幺半晌，蓦地发出夜枭般地刺๐耳长笑，到最后又是番捶胸顿足才顺过气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我怎么没看出来？到底是上岁数了，老眼昏花，识不得真佛。我当初你这么大的时，若是有你这样的见识，早嫁给村头的二愣子，如今”
杨幺笑道：“如今还是样，要不吃人，要不被人吃。”看了眼左边地妇孺，道：“里面未必没有那些男人的妻子儿女，这时节，管你是二愣子，还是有钱有势的大爷，都是先顾ุ着自个儿的肚子，有谁还能作靠的？”
那老妇眼珠子定在眼眶里，直愣愣地看着手上地小半块硬饼，过了半晌，开始嘟囔起来：“二愣子不样，当初村子里闹水灾，条门板，只能浮个人，他给了我”含糊着说到เ此处，怔怔地停了半晌，似在回忆什么。
杨幺正奇怪间，那老妇突地抬头对杨幺笑，“姑娘，我方才明白，我早就该跟着他起去死了，若是有他，哪里又会让我受这些罪？”说罢，咽喉里顿时阵痰响，双眼直向上翻，倒在地上，四肢抽搐了会，便没有了动静。
杨幺动不动地蹲在边，眼睁睁地看着男人们走过来，将老妇拖进破屋里，阵砍砸之声后，屋顶上地烟囱吐出了几个圈圈，又没有影子了。
杨幺慢慢起身，看了看目光呆滞，整整齐齐排在屋门口的妇孺们，对屋子里躲躲闪闪射出来地恐惧饥渴的目光视而不见，步步向东面地荒原继续走去。
“杨岳也不样，若是有他在，哪里又会让我受这些罪”
第五卷孤身乱ກ世第十七章流寇千里
腊月的寒风在杨幺的面上刮着，雪片漫天飞舞，至正十三年的冬天冷得让她睡不着觉。
“明明是差ๆ不多的破庙啊”杨幺缩在草堆里，喃喃自语，“虽然没有长毛大披风，不敢点火堆，也不至于冷成这个样子。”过了会，她又恍然道：“难怪，我只穿了夹袄，只是穷流寇身上要是有厚绵衣可就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