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芸放下捂着脸的手，问道：“爹是要把我从家谱除名吗？”
芳芸倔强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坚定。俞忆白越看越生气，指着女儿道：“好，好，对亲弟弟都用心机，我没有样的女儿。”
胡大少笑道：“婉芳不放心，缠着我陪她来。”他边讲话边把手搭在俞忆白的肩膀上，道：“出来讲话，婉芳，你也出来，你是双身子的人，过了病气可不是玩的。”
俞忆白听见男人的声音吃了一惊，扭头看见是新近在上海能呼风唤雨的大舅子，连忙站起来，笑道：“立志，你怎么เ来了。不过是孩子受伤。”
俞忆白连忙答应：“好好，我去替孩子报名。谨诚起来没有，喊他起来，今天没什么事，带你们去报过名，再去大世界逛逛。”他放下报纸看几页公文，到底静不下心，按铃喊车夫开车去栖霞里接颜如玉母子。
“不是你送的，那是哪个？”颜如玉停了一会，才：“那ว我以后不收了。这里也只有凤笙隔过来看看谨诚。对了，忆白，我想把谨诚转到西童小学去。那ว边是美式教育，对孩子好。”
婉芳含笑道：“也是听外面乱ກ，特为来寻芳芸和如玉回家的。”心里恨不得把颜如玉剁成万段，声音却依旧软绵绵的，“忆白，那ว边没有事情吧。”
“婉芳，现在样乱ກ，挺着大肚子到处乱跑干什么？”俞忆白很是反感婉芳跑来寻颜如玉，讲话都不客气。
李书霖晓得他临ภ贴时是不许旁人讲话的，揉完腿摇着酒杯嗅酒的香气，一副情场失意的忧郁模样。
李书霖进来，脱去大衣和西装，爬到เ画ฑ案侧的大沙上，半躺着揉小腿。岳敏之ใ替他倒了杯白葡萄酒，回到案前照ั旧ງ临ภ贴。
李书霖一扭头，她看见他腮下的唇印，噫了一声，捉住李书霖另一只手，贴近了要仔细看，问：“霖哥，这是什么เ？”
丽芸虽然小，一惯护食，跳起来追上去道：“有什么เ话不能当着人说？偏要偷偷摸摸的，就不像个小姐。”
芳芸哭着跺脚道：“不是我！我在学校住着，行动都落在人眼里……”
俞忆白看见女儿哭的这样伤心，怒气就消เ了大半，摸着芳芸的头道：“我只说你一向和你姨ถ娘好，这是好心办了坏事呀。”
芳芸好笑道：“她为ฦ难我干什么，要为难也是为难我家丽芸。”
她一去，唐珍妮就冷冷的哼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问：“你五姐没有为难你罢。”
唐珍妮点着一烟，冲着一棵半枯的芭蕉树吐出一口烟雾，笑道：“我是特地来陪罪的，是我想的不周道叫阿霖去送信，连累了你有冤都不敢说。”
芳芸笑，“这里不行，你随我来。”拉着唐珍妮左ุ绕右绕，绕到种植园里，寻了一个避风处站定，笑道：“这里没人来，管教嬷嬷也就不来了。”
四太太想了一想，昨晚十点多确是有汽车开进樱桃街，隔了好一会才开走。照ั着这么เ说，霖哥儿八成是看中ณ芳芸了。她心里不由á酸起来。李家的房产、田地和工厂，加起来总有两三百万的身家，真真正正是个贵婿。李家老太太又和俞家走得近，早有意和俞家结亲。如今三房正做官，不只体面，手里又是实在有钱的。若书霖挑的是芳芸，李家老太太肯定乐意，就是老太太也不好说什么เ。他们四房相持不下，一个大桃子反叫三房轻轻松松摘了去……四太太的眉头越绞越紧。
颜如玉笑道：“你昨天十点多钟没有听见汽车响？”
唐珍妮笑道：“你在外国住了十来年，大菜自然是不肯吃的，我带你去吃汁干丝。不过咱们最好还是换个ฐ装扮，我换了衣服先送你回家换衣服？”
芳芸看唐珍妮一脸的不得意，猜她是想起伤心事，连忙笑道：“还好家父还有差使，真是穷了也还有口饭吃，不提他们。嫂子，中午吃什么？”
俞忆白想了想，道：“明天我们存到外国银行。搁在家里不保险的。”
如玉笑道：“一共三万八千块，我兑了五百块零花，你拿走一千，还有三万六千五百块。”
谨诚上学是正事，颜如玉虽然有心喊俞忆白同去，这半天也不见他下来，只得答应下来，笑道：“我打电å话去车行叫辆车，叫他们早饭后开来。”
芳芸披着头发下来问过四太太好，四太太体贴的叫她回去梳头，笑对颜如玉道：“孩子们上学早ຉ，礼ึ拜天还想困个懒觉。老太太讲请不请安倒无所谓，顶ะ要紧要休息好。老太太叫从今天起谨诚就和我们立诚一起上学去，你和我一起去学校转转？”
芳芸其实也是喜欢吃辣的，牛面不辣怎么好吃呢？可是她方แ才才撒娇说不吃辣，现在绝不肯开口跟岳公子要辣椒酱。她举着竹箸夹面，有一口没一口吃着，时时看向门帘，总不见岳公子进来，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个ฐ姓岳的不像是吃这个亏的人，怎么เ还不来反击？
岳公子郑重把那一块钱握在手里，“谢小姐赏。”却是对着胡婉芳又打了个千儿才出去。一个ฐ跑堂忍着笑送上两ä碗面来，白底青花的小瓷碗里浮着银丝一样一小窝面条，红的是红烧牛块，绿的是青蒜段，黑的是香菇丁。只是胡氏的面碗里多了一大勺红艳艳的辣椒红油。袅袅的白烟升上去，雪亮的灯光也变得香喷喷地温柔起来。胡婉芳低头吃面，偶尔用手巾擦擦额上的汗珠，双颊红若桃花。
胡婉芳伸出两只胳膊将要出门的俞忆白一拦，流着眼泪问：“她就那ว么要紧？”
他这样低声下气都是因为ฦ那个颜如玉的缘故。胡婉芳心中又酸又痛，小姐脾气上来，赌气扭过身去不肯理他。俞忆白正是急得火上浇油的时候，看见她耍脾气哪里还有耐心再敷衍她，跺着脚๐道：“姑，都什么เ时候了，你有话就说罢！”
岳公子说的那些芳芸大多都晓得，听了几句甚觉无趣。她不肯围上去让这个ฐ坏胚得意，又不想在长辈面前显得离群，借着洗手走到เ后楼水池洗手。水池边两ä个洗菜的老妈子连忙让她。芳芸就蹲下来一边慢吞吞洗手，一边笑道：“今儿真热闹。”
岳公子在芳芸这里算是碰了壁，只好掉过头去寻霖少爷讲话，不知怎么เ就提起他从小跟着叔父在美国做生意的事。他把遇到的奇闻趣事和风土人情说的娓๙娓动听，小姐们平日里最多不过到公园走走，再去百货公司买几块衣料，哪里听说过这个。人人都觉得极新า鲜，个个惊叹，不知不觉就把他们两个围在中ณ间，吱吱喳喳的问长问短。
颜如玉想问大妞嫁妆的事又怕他再翻脸，遂忍住了不问。她在家想了几天，觉得老爷是最疼爱儿子的，到เ了中国慢慢哄着，叫老爷把那些钱哄出来买房买地，都安在儿子名下，老爷就是嘴上说不赞成，心里也是喜欢的。孔月宜的嫁妆又怎么样？嫁到俞家来就是俞家的财产，没有叫大妞带到外人家里叫亲生儿子吃苦受穷的道理。至于孔家，再有本事也管不到中国的事。她迟迟不肯回家，不过是给俞忆白施ๅ压，加重儿子在他心里的份量。俞忆白写了一个条子叫她回家分明是让步，她就带着儿子回来了。
孔家的钱都给了大妞，俞家又是不能指望的，回国后只靠他的薪水过日子，将来大妞富足是肯定的，儿子可就差多了。他也不忍心再和儿子的母亲赌气，笑着搂住了颜如玉的腰说：“上车吧，还有十几个钟头就开船了。”
芳芸和岳敏之山居时做伴日久ื，倒不觉得什么，下了楼ä梯就拐到เ后面去，转眼左手托着盆牛奶，右手提着支汽水出来，隔得远远的就把汽水抛出去。
岳敏之ใ抢在狗狗跳上前之前伸手接住，笑道：“莎丽ษ，汽水是我的，你只能ม喝牛奶。”
芳芸把牛奶盆摆在通风的过道里，莎丽就蹦跳着自己过去。芳芸拍着莎丽的头，看它舔牛奶，眉眼带笑，和方才跟倩芸在一块时得客气敷衍完全不一样。岳敏之ใ含笑看着狗，一脸二十四孝狗爹的模样。两人一狗自成一个ฐ小世界，就把想逗狗又不敢上前的倩芸挤出来。倩芸觉得受到冷落，有些吃味，翘着嘴对婉芳说：“小姨ถ，我有些困，上去睡会。”对芳芸和岳敏之ใ点头，上楼ä去了。
岳敏之ใ想到他走时婉芳是大着肚子的，这个ฐ时间只怕是生下来，对着芳芸侧了一下头。芳芸微笑点头，他连忙拱手笑道：“小姨ถ弄璋之喜，可喜可贺。小侄明天一定补份礼ึ到เ府上去。”
婉芳初做母亲，最喜欢别人提到เ孩子，岳敏之这样郑重，心里极喜欢，微笑道：“不敢叫岳公子破费。得空去樱桃街玩罢。我们倩芸的两个哥哥，都想去美国留แ学，正好要请教呢。”
芳芸也是头一回听大房的堂哥要出国，睁大眼睛看着继母，笑问：“几时的事？”
婉芳叹口气，说：“昨天大舅过来吃满月酒，和大伯娘商量的。”
“怎么不送到欧州ะ去？”岳敏之额头渗出亮晶晶的汗珠，他找了一把蒲扇摇着，笑道：“英国的学费虽然要贵，可是管的要严å多。美国的野鸡大学遍地都是呀，送去花钱不算，耽误好几年功夫什么都没学到多可惜。”
婉芳笑道：“不至于罢。去哪里第一要孩子们自家喜欢，第二也要家里付得起。芳芸，我讲的对不对？”
芳芸点头如小鸡啄米，笑嘻嘻道：“还有呀，总要念得上去才好。”说完拿书挡着脸大笑。岳敏之ใ就晓得倩芸的两个哥哥功课都不大行，出国不过是为ฦ渡层金，并非是求学。他笑着摇摇头，站起来道：“斑á狗性子活泼，每天顶ะ好溜三圈。横竖你家的那ว个保镖也没有什么เ事，这个差使交给他顶好。我还欠亚当太太一条小狗呢，要赶紧ู给她送去。”
芳芸笑道：“珠姐最近接了两ä部ຖ电å影在拍，好像去了苏州，还有几天才好回家。岳大哥过几天再送去罢。再坐会，我们黄妈煮的绿豆汤晾凉了吃一碗再走？”
岳敏之站起来笑道：“正饿着呢，快拿来我吃一大碗。”
芳芸果真去喊黄妈捧了一大碗冰镇的绿豆汤出来，还补了一大碟心，岳敏之吃得干干净净，道了谢就走。斑狗呜咽两声，跟着他走了两步，舍不得牛奶盆，摇着尾巴又回头。芳芸紧ู紧ู捏着皮绳把狗牵牢，笑道：“莎丽，留下。岳大哥，我不送了。”
岳敏之头都没有回，挥挥手出去。黄妈把房门拴上，笑道：“难为岳先生想的周到，我们家人少，家里养条好狗晚上困觉都放心些。”察言观色，看出婉芳有话想说的样子，就牵着狗到后面去，只留แ她们两个在客厅里。
婉芳微微皱眉，说芳芸：“一个人住着，不好叫年青公子上门的。还是搬回去和我们一起住罢。”
芳芸摇头，道：“爹已๐经把我从俞家除名。我回去算什么เ。再说，颜先生还在十五号，我宁死也不会回去。好太太，”笑道：“回去和颜先生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的，又有什么เ意思？”
“这几天倒是很老实……”婉芳想到เ颜如玉这几天的表现，微笑道：“虽然看见她就气不打一处来，不过总比放在外头惹事强。”
“太太，你要不愿意就要讲，何苦为ฦ了虚名声让自己้受闷气？”芳芸抱着她，把头贴在她的肩膀上，在她身上闻到母亲的味道，不知不觉就流下眼泪。“人活一世，不过短短几十年，跟她斗不值得的。”
婉芳拍拍继女的胳膊，叹口气，笑道：“你还小，不懂ฦ得结了婚，不是说走就能ม走的。再说，世上的人都差不多，离了这个，那个也好不了多少。”
芳芸偷偷把眼泪擦掉，冷笑道：“难道离了男ç人，女人就活不下去吗？”
“哪个女人不要嫁人的？看将来尼嫁不嫁。”婉芳笑道：“快别ี说孩子气的话。和你说呀，有一个要好的同学，和她的心上人爱的死去活来，两个人都订过亲的，私奔到เ南京去，结果在外头只半年，那个女的过不得苦日子回了家。挺着大肚子回来，娘家也不肯认，全靠我们几个ฐ要好同学接济，才把孩子生下来。如今拖着孩子，一个人过的不晓得有多苦。”
芳芸低头不说话。婉芳看她的意思是被说动了，要让她好好想想，也不再讲话，照旧拿起小说慢慢翻着。芳芸亮晶晶的眼珠转几转，突然笑起来，扳着婉芳的胳ฑ膊，笑道：“我手里还有钱，这样坐吃山空也不是法子的，要开个ฐ蛋糕店，请那个ฐ同学来做事，怎么样？”
明明是敲打她要回家，怎么想到那上头去？婉芳哑然失笑，道：“还是你存着做嫁妆吧。”
芳芸拿来纸和笔，笑道：“真赔光别人就不掂记了，倒是好事。”写写，想想，又抱来一叠书来参考。
婉芳看了半个钟็头书再来看，已经写满几页纸。婉芳指着填满满的表格问：“这是什么？”
“是成本控制表，太太看，面粉包三块三，鸡蛋一百个三块七，还有黄油人工面包什么的，就能算出一块面包的成本是多少，每天要卖多少钱才不会亏本。”
婉芳看了笑道：“是跟哪个ฐ学的？和做数学题似的。”
芳芸笑道：“小舅舅。他做这套表格给大舅用，大舅舅的工厂降低了库存，可以随时根据表格上的变化调整生产，利润下子就提高百分之三十。人家都说小舅舅一个人顶ะ得上千个好工人。”
婉芳一直对孔家十分好奇。可是俞忆白提起孔家就有些歇斯ั底里。这回难得芳芸主动，婉芳就笑眯眯问道：“外婆家有几个舅舅姨娘？”
“两ä个舅舅，一个ฐ大姨。”芳芸笑道：“都结婚了，除掉小舅舅只有个ฐ女儿，大舅和大姨都生四五个ฐ儿子，人丁好生兴旺的。”
婉芳看芳芸提起亲戚时的快活样子，就晓得外家待她很好，放心的笑起来，：“他们待你好是你的福气。虽然现在和他们隔的远，可别ี断了联系。我们女人，就是嫁的再好，娘家不好也不行。旁้人不晓得，只看我家，就晓得。大哥一朝回来，我们家几个ฐ庶出的都嫁到好人家去。”
芳芸头，笑道：“所以太太要把爹管好，还要把小兄弟教好，给我个好娘家呀。”
婉芳想板住脸，又忍不住露出笑来，拿手指刮脸羞芳芸。倩芸从楼上下来，看两个ฐ笑成一团，打着呵欠问：“什么เ事么好笑？咦，那ว位岳公子走了？”
“早ຉ走了。”芳芸站起来笑道：“我去看看弟弟去。”跑去看看小毛头，小毛头也才醒，伏在奶妈怀里吃奶。芳芸小心翼翼伸手在孩子娇็嫩的脸上贴了一把，突然想起来，飞奔上楼ä，好半天才下来，捏着块玉给婉芳，笑道：“这个给小毛头。等他大了给他带上罢。”
婉芳接过来看，却是条小小的玉鱼，雕工古朴粗犷，可是活灵活现的，停在手掌里好像在游水一样。鱼身包浆油光亮，显是主人的爱物。连忙要塞回去，说：“这个有年头了，是妈妈留给你的吧？要好好收起来。”
芳芸笑道：“这个ฐ是自己淘来的，不值什么钱的。倒是请高僧开过光，是保平安，一直挂到回上海ร。看这边都不作兴挂才摘下来的。”
婉芳听见这样，当即就替小毛头挂上。奶妈见小少爷有彩头，连忙抱着孩子道谢：“谢谢九姐。”
倩芸在栖霞里呆了一整天，看出芳芸和小姨是真要好，待芳芸也亲热许多。傍晚婉芳和倩芸开开心心回家，芳芸一直把她们送到เ弄堂口。
俞忆白和颜如玉谨诚坐在客厅里笑。看到婉芳带着小毛头进来，颜如玉虽然还不肯站起来，却露出笑脸：“太太回来了？谨诚今天总问太太到哪里去呢。”一边边推谨诚站起来问太太好。
婉芳笑道：“谨诚，晚上睡的好不好？”
俞忆白脸上微红，站起来走了几圈，笑着要话。那ว个ฐ奶妈抱着小毛头凑上前，笑道：“三老爷看，是九小姐给小弟弟的玉。”就把那块玉捞出来。
俞忆白看，吃了一惊，道：“婉芳真是胡闹，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เ就随随便便给孩子戴上？”
颜如玉的眼神好像两ä支锐利的箭射向俞忆白。婉芳：“芳芸随手给弟弟玩的，不值钱，怎么？”
“芳芸胡闹！”俞忆白把玉鱼摘下来交给婉芳，：“这个ฐ玉是小时候跟孔家人去看拍卖，看见她喜欢，外公花两ä三千块钱拍回来的。记得还有几个木盒子，比那ว个更贵。买来给芳芸装ณ零食玩。他们孔家有几个臭钱，从来都不把东西当东西，孩子都给他们惯坏了。”俞忆白越说越生气，转身进书房，用力把门关上。
谨诚眼馋的看着那块玉，走到婉芳身边摸两下，小声央求：“我问芳姐要都不肯给。太太，你最疼爱我，给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