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在沙发上坐定，陈如芬便亲热地拉过曼芝的手嘘寒问暖：“你可有好些日子没来我这里走动了，是不是忙花店的生意呢？”
两人寒暄着进了客厅。邵ๅ夫人陈如芬也在，她细高个ฐ儿，妆容致，打扮很赶潮流。已经五十的人了，不仔细瞧，只当才四十出头。
曼芝确实觉得乏了，便没有反对这个ฐ建议，揉了揉萌萌细软的头发，跟她对亲一下，便将她放下。
萌萌跑过去缠着邵ๅ云看故事书，邵云将她举ะ过头顶，坐在自己้的右肩上，乐่呵呵地向她的“娃ใ娃家”走去。
曼芝望着他们的背影，心里有些异样，那是久未有过的感觉。邵云三十二岁了，很多结了婚的男人在这个年纪都开始发福，只有他，依旧那ว样瘦，也许她今天真的太累了，思想的武装就变得松懈า而模糊。
进了房间，要去洗澡，才想到เ自己的手不方แ便。于是在抽屉里索了一会儿，翻出来一个塑料é袋，将那只伤手小心地包进去，扎紧，然后到浴ภ室草草地冲了个ฐ澡。
等洗漱完毕，看看时间，才七点半，她从没睡这么เ早过。
她没拉上窗帘，只是关了灯，卧在床上，一歪头就可以看到เ窗外昏暗的暮色里，有一群小小的飞鸟不停地扑棱着翅膀飞来飞去。她瞅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那是蝙蝠在捕食。
她想起小时候，晴朗的夏夜，她和姐姐曼绮挤在露天的春凳上，那时也曾有蝙蝠飞过，还有如今早已๐绝迹的萤火虫。姐妹俩无事可做，就开始嘻嘻哈哈地数星星，巨เ大的夜空像只无边无际的黑漆盘子，奢侈地盛着满天的宝石，哪里能够数得清？数着数着她们就迷糊了，到底是从哪一颗星星起的头，又是按着哪条轨迹开始的？
“重新数吧。”曼绮总是这样说。她是个ฐ什么都无所谓的人，连容貌也似乎就是那么随随便便地一拼凑，却成就了一种惊人的美，而她对此只是漫不经心。如果有人夸她漂亮，她总是会先“嗯？”一声，仿佛没回过神来，倒给人造作的感觉。只有曼芝知道，她是真不在乎。
曼芝却与她截然相反，事事都要把个ฐ子丑寅卯弄清楚。她不喜欢随波逐流，相信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道理。曼芝也美，但她的美要严谨得多，五官无论是拆开还是合拢，都很耐看，然而也因此有些拘谨，缺乏็了姐姐那种行云流水般的灵动。爸爸总说曼芝聪明，曼绮傻，可是曼芝在很久ื以后才明白聪明未必是好事，聪明反被聪明误。
数星星，那是她们物质匮乏็的童年里最浪漫的游戏了，边数边噼里啪啦地互相拍蚊子，尖叫和欢笑隔着十多年的距离还遥遥地听得见。不知道为ฦ什么，那ว时候什么都没有，回忆起来，却尽是快乐。
如今她只能ม一个人这样怔怔地翻阅记忆，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仿佛就在眼前的人和事。她清晰地看到自己้错在哪里，错得那样明显，也只能徒劳地看着，就像现在去翻开小学的作业本，大红叉叉下面的答案如此可笑，可是就算去改了，还有意义吗？
不能想，不能想，手上传来一点点的痛，零零碎碎地折磨着曼芝的神经。她啪地开灯，翻身起床，在抽屉里找出一叠旧杂志，坐在梳妆台前读起来。
她努力迫使自己静下心来看书，看了半天，却仍然字是字，她是她，怎么也融入不进去。
房门毫无征兆地被推开，她微扬着眉回过身去看，以为是萌萌想耍赖又来缠她，却不料进来的是邵ๅ云。
他不说话，目光虚空地扫了曼芝一眼，边解衬衫扣子边朝里间的浴ภ室走。随即有水流的声音传来。曼芝愣了一会儿，又将目光掉回书本上。
邵ๅ云有多久没跟她单独在房间里，她已๐经记不清了。他们长期分居，只是因为有个萌萌，才给这种局面提供了一个正当的理由á，而这理由á对申玉芳来说是重要的。
曼芝不知他今天是怎么เ了，猜测也许是申ã玉芳逼的，这样想着，心里冰凉地滚过两ä声冷笑。
水声乍ๅ停，邵云在里面用不小的声音对她说：“我的浴衣忘拿了。”
曼芝迟疑ທ了一下，恼恨而无奈地开了衣柜，摘下一件浴ภ袍，走了过去。
推开浴室的门，邵云的赤身裸体笼罩在薄薄的雾气中。他坦然地擦着身上的水渍，脱去衣衫的体魄一点儿也不瘦，反而是健硕而感的，尤其那古铜色的肌肤和匀称的身形。
曼芝的脸微热了一下，扑面而来的湿暖空气是浸润的。她飞快地把浴袍搁在衣架上，转身就走，再回去看书，就有些心绪不宁。
邵ๅ云终于穿戴齐整地走了出来，手里变戏法般多了盒烟。他走过去，径直往床上一靠，手习惯地从烟盒里掏出一支，待要点上，想起什么เ，竟客气地对曼芝扬了一扬，“可以吗？”
曼芝第一次见识他在自己้面前显露绅士风度，于是很配合地说：“对不起，不可以。”
邵ๅ云怔了怔，到เ底还是把烟丢回床头的柜子上，又无所事事地拽过来一本杂志，学着曼芝翻看，可眼睛却时不时地向她瞟去。手里的书被他翻得哗啦啦地响，曼芝有点心烦。
“痛吗？”他问，口气似压抑着不耐烦，仿佛在应付一件差使。
曼芝的眼皮也没抬一下，依旧盯着杂志，淡然道：“还好。”
她的态度令他有些憋屈，倒显得他是专门过来讨好她似的。他有点不甘心，于是在空中朝她伸着手，声音低沉地道：“过来让我看看。”
曼芝仍然是冷冷的，“不必了。”
可是她并没有阻退他，瞬间，她便被他重重地拉进怀里。他虎着脸，抓起她那ว只受伤的手来查看，眉头微锁。
曼芝的身子在他怀里僵了一僵，感到เ异常别ี扭，于是冷然道：“你有什么话可以直说，不必这么远兜远转的。”
邵云听她这样讲，脸一沉，便松开了她，道：“那ว好，我要你明天就去把店给关了。”
“不可能。”曼芝决绝地回答。
邵云一反常态地没有立刻๑发脾ຆ气，耐着子道：“你如果嫌闷，可以回公司做，如果不想在公司，我也能把你弄进别的单位，何必在那种地方抛头露面？”
曼芝笑了，“邵ๅ云，你最好别忘了我们的约定。我不手你的事，请你也不要对我的事指手画脚๐。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是很好吗？”
邵云最气她这一点，只要两人单独相处，曼芝就完全抛开了平日里的温顺和气，变得牙尖嘴利，对他寸步不让，如一枝带刺๐的玫瑰。
邵云眼里的怒意开始积聚，“你是存心想惹我，是不是？”
曼芝毫不畏ั惧地迎视他，静静地说：“是你太易怒了。”
她眼看着他凌厉的眼神向她迫来，那是他发怒的征兆，可是她不怕。把他逼到เ这个份上，他通常会转身摔门而去，跟从前每次吵架一样。微一扬脖ๆ，她补上了一句：“如果你说完了，可以回自己房间了。”
可是这次她失算了，邵云并不打算就此罢手，他俯下头直接攫取了她的唇，将愤怒化为一股侵占的力量。
曼芝呆了呆，本能地挣扎起来，却没有摆脱他的控制ๆ，搂住她身子的手反而箍得更紧。他抱着她直接滚倒在床上。
曼芝死命抗拒，无奈只有一只手使得上劲。她那缠着厚厚纱布的左手被他小心而轻易地压在头顶上方แ，徒劳地做着挣扎。于是她发了狠，拼命用右手去抵御，可是邵ๅ云似乎下定了决心要拿下她，哪容她抵抗？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钳制得牢牢的，从容不迫地欣赏她被征服的姿态。
灯光下，曼芝诱人的胴ฒ体一览无余地呈现在邵云面前，丰ถ腴而雪白。他深褐ຈ色的瞳孔在急遽地收缩，喘息也渐渐起来。曼芝突然起了恨意，她感到เ深深的屈辱，眼眶里有湿意在堆积，她努力大睁着眼睛，唯恐有泪水滚落出来。
邵ๅ云注意到了她的异样，动作缓慢下来，哑声道：“你想哭吗？如果你哭出来，我就放过你。”
曼芝狠狠咬住下唇，倔犟地把头一偏，轻轻地吐出一个字：“不。”
他想起很久以前，她曾咬牙切齿地对着他发誓：“我永远也不会在你面前掉眼泪。”她真的说到做到เ，牢牢地记住他对她的伤害，这么多年来，不肯放松一分。可是若论起来，也是她伤他在先，远要比他狠一千倍。
他的脸上笼罩了一层云，心里越来越寒，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也消失殆尽……
风平浪静之后，邵云感到เ深深的疲累็，心理的尤胜体上的。他转过脸去，见曼芝脑袋偏向一边，眼睛紧ู闭，似乎睡着了。可是他知道她醒着，料定她心里一定恨极了自己้。他忍不住轻轻伸手过去，想抚一下她柔软的面颊๐，手到半空，迟疑地僵持着，最终握成了拳头，又生生地收了回来。
他终于在浓重的倦意中沉沉睡去。他很少做梦，可是今晚，也许换了张床，他竟鬼使神差地做起梦来。
梦里有女人瑟缩的哭泣声，像虫子一样细细啃咬他的听觉神经，他有些惶恐，不知道那ว是谁。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做梦总会听到同一个女人对他哭泣，那声音令他疼痛难当，是一种追悔莫及、深入骨髓的痛，可是他只能听着，却什么也做不了。难道又是她回来了吗？他挣扎着，努力要听真切，结果却醒了。
的确有人缩在黑暗里抽泣，那声音从现实传进了梦里，却是曼芝。
邵ๅ云怔怔地听了一会儿，无声地叹息，身子移动过去，异常轻柔地将她拥入怀中。
曼芝满心凄冷，她不需要这样廉价的安慰，可是任她怎样挣扎、撕咬，他总是不放手。
曼芝终于也累了，渐渐止住了啜泣，认命地蜷缩在邵云的怀里。
夜色无边无际地笼罩大地，人心变得脆弱而惶惑，白天所有的武装都只是一个ฐ虚伪的壳，仅在光亮里起作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他们唯一能ม感知到的只有对方，哪怕彼此心存仇恨。
他们就这样保持着搂抱的姿ู势静静地睡到天亮。
申玉芳哼着小曲儿去厨房端新熬的米粥。她是守旧的人，总是相信米粥比什么เ面包牛都有营养，尤其对需要进补的人来说。
“今天早ຉ上怎么这样高兴啊？”萌萌趴在桌上，边啃着粮面包边纳闷地问。
申ã玉芳走出来，把手里的粥碗逐个ฐ递给曼芝和邵云，笑道：“呀，就是高兴。”从看到曼芝和邵云从同一间房里走出来时，她就有些喜不自禁了。这是个好征兆，说明邵云还是心疼曼芝的，见她一受伤，真情就自然流露了。
邵云干咳了一声，拍拍萌萌的脑แ袋瓜，开始低头喝粥。曼芝也不多言，自顾自吃着，并不去看邵云，彼此却是心照ั不宣。
“你开车不方便，一会儿我送你去吧。”邵云突然抬头对曼芝说。
他想过了，既然曼芝坚持，就由她去吧。也许母亲说得对，他的确应该试着忘掉过去，好好珍惜现在。
曼芝颇感意外地扫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倒是申玉芳，格外高兴，对邵云说：“这样好，这样好。哦，曼芝的手要恢复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这阵子就都由你送吧。”
邵云温和地笑一笑，答应下来。
上了车，两人一路无话。快到เ花店时，邵云才开口道：“昨天晚上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
曼芝面无表情地将脸转向窗外，表示她并不想听。
“曼芝，我们……能不能找个ฐ时间好好谈谈？”
“你想谈什么？”曼芝的声音冷冷地传过来。
车子已经停在了花店的门口。
邵ๅ云艰难地舔了下嘴唇，说：“我希望……我们以后能ม不再争吵，好好地过日子。”他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让曼芝着实意外，但她依旧ງ没有动弹。
“我觉得我们这样的生活很不正常……我是说，”邵云突然不知如何表达，感到เ思维有点混乱ກ，深吸了口气，稳了稳情绪，才重新า说，“我的意思是，萌萌渐渐地大了，她迟早会懂，会察觉我们之间的……”
“邵云！”曼芝打断ษ了他，转过脸来。她的脸上带着一丝笑，可是那笑容令他有掉进冰窟的寒冷，她缓慢地说，“你不必为ฦ了昨晚的事找一堆借口出来。照ั顾萌萌是我最重大的责任，我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不需要你来提醒。至于其他，还是那ว句话，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就什么事也没有！”她说到เ最后，声音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但很快就被自己镇压下去，不等他的下文，就推开车门，跳下去，头也不回地朝花店走去。
邵云眼看她微笑着和迎出门口的一个女孩打招呼，又仪态从容地相携着一起走了进去。他的口像堵了块石头一样窒闷，猛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
曼芝的手不能ม做事，但毕竟守在店里心安许多。她庆幸自己开了这间店，虽然普通，虽然不起眼，却是她休憩的好去处。在这里，不用小心翼翼地看人脸色，提防说出来的话伤害了谁，又惹谁多了心。虽然她从来不惮于人际应对，可是也会累็，累的时候，她希望有个属于自己的港湾，可以静静地停靠一会儿。现在总算有了，她怎么舍得放弃？
下午，常少辉竟然打来电话，李茜接的，听出是他，口气顿时欢快而欣喜。
“常先生啊……嗯，可以，方便的……哦，你说我们老板啊，她挺好……在啊，你要她听吗？”这样说着，话筒已经传到了曼芝手里。
曼芝才“喂”了一声，就听到常少辉在那ว头笑，“李小姐手真快。”停顿ู了一下方แ又道，“我其实没什么เ要说的了，你没事就好。”
他不过说了这么เ一句简短的话，曼芝不知为何心里竟感动起来，也许平常一个人独撑惯了，再恶劣的言语也能ม谈笑应付，反而一个ฐ小小的关心更容易击中ณ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