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年在此之前从来没有跟陈洁洁说过话，并不是因为对方有多高傲，相反，陈洁洁虽家境很好，但据说家教很严，完全没有一丝骄傲轻狂的样子，待老师，待同学都是礼ึ貌而和气的，怎么เ看都是教养良好的大家闺秀模样。在真正的公主面前，桔年就像童话里充当背景的一只缩缩兔子。
陈洁洁有一张让人很难忽视的容颜，黑山白水一般的眼，鼻子秀致的曲线，乌发红唇，比大多数南方แ人要白皙的皮肤，青春姣好的身段，合该是梦中ณ人模样。她的头发很长，流墨一样倾泻而下，换作在别的人身上，或许是老土而俗气的，而陈洁洁这个ฐ样子，偏偏如完美的工笔画一般不能增减半分。
那天，桔年起得很早。每当第二天有特殊的事情，前一晚她必定睡不好，在这个ฐ问题上，桔年对自己้很失望。穿好了自己熨ຖ了两遍的校服，妈妈竟然说她这么打扮很不错。虽然这让桔年怀疑自己天生长了一付修女的模样，但是她仍坚持妈妈这一次的审美是正常的。
桔年告诉自己，她从姑妈家回到爸妈家，从市郊初ม中升到七中，什么都是崭新า崭新的，思想也要一样崭新า才对，那些封建迷信，统统都要抛弃。不过后来她发现，古人的智慧是有一定道理的，或者说，对极少数曾经相信它可怜人来说，是有道理的。
两ä人并肩站在满是鹅卵石的河岸，前方，是一望无垠的灰色的芦苇，河水就在芦苇的另一面静静流淌。他们就这样安静了下来，谁也不愿意开口说第一句话。林恒贵死了吗？那一下是否足以要他的命？接下来他们自己้该怎么办？
巫雨愣了愣，接过瓶子，用牙齿咬开了瓶盖，当真喝了几口，又递回给桔年。
可是巫ใ雨不以为然，他说萧秋水这名字跟女孩子似的，哪像什么大侠。大侠就要像萧峰一样，江湖称道，塞外纵横。他还说，他祖上就是西北人，总有一天，当他长大了，就离开这里，到塞外去生活。
桔年就跟他说她心中的大侠萧秋水，她看了这么เ多武侠，萧秋水只有一个，唐方也只有一个。
“记得路了吗？”姑妈问。
就这样，桔年又从检察院附近的翠湖小学转到เ了市郊的台园小学。那时的市郊还有农田，路也不像市区里那么เ好辨认，第一天去上学，姑妈抽时间带她走了一遭，权当认路。
桔年的母亲原本没有工ื作，后来因为ฦ丈夫的关系，在市院的职工ื食堂里做临时工。她虽说受的教育也不多，可道德感非常之强烈，自己平时当然是端端正正，衣着打扮清汤寡水一般的素า，见到稍微外向热情的女，或者太过耀眼的打扮，最爱私下愤愤不平地表达她对于这种“轻佻”的厌恶。
桔年的父亲谢茂华当时在市检察院汽车班做专职司机。谢茂华的格和他的父亲、桔年的爷爷完全不一样，他没赶上好的时代，读书少，开车是他最大的专长，也是他唯一的专长，幸而所在的单位还不错，拿的是当时的铁ກ饭碗。他是个ฐ极度内向和拘谨的男ç人，不管是语言和行动，都很少表达什么เ，或者说是没有什么可表达的，即使在家人面前也一样。相对应的，他娶的妻子也是个非常传统和保守的女人。
“你先说。”韩述打住自己้临ภ时起意要跟朱小北好好谈谈的迫切念头，遵循着女士优先的原则。
几乎ๆ相同的一句话，两人差不多同时脱口而出，说完了之ใ后都愣了一下。
韩述当然不肯承认自己对这些问题一无所知，说服一个ฐ小孩子，他自信还是可以的。
但是韩述没有想到现在的小朋友警惕这么高。“你是我姑姑的朋友？为什么เ我从来没有见过你？那我问你，我姑姑是什么血型什么星座的，她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最爱吃什么เ水果，最喜欢看什么เ电视剧？”
“呃，看起来你今天不太认同我的幽默感。”朱小北干笑两声，“我收回刚才的话，说吧，韩述，我做好了心理准备。”
“哈哈，韩述，你不会是要告诉我，你的前任女朋友怀孕了，小孩已经一个月了吧。”朱小北试图化解一下有些凝重的氛围，她和韩述的相处始终是轻松而愉悦的，眼前这个样子让她很不习惯，然而这句玩笑话说出了口，韩述的脸顿ู时煞ย白。
“谢桔年……桔年。”韩述艰涩地开口。可是喉咙里如堵着棉花，她并没有回头。
不知道过也多久，也许就在快要放弃的时候，韩述听到了前面的争吵声，一低头，还有几步就已经快要登顶。一个女孩背对着他，看不清脸孔，她就是谢桔年，韩述知道。
“放什么心？我看心理医生也不用找了，直接在神病院给他联系个病房，送进去，免得危害社ุ会。”大概很少人能够想象修养颇็佳的韩院长暴怒时候的样子。
一直偏帮儿子的韩母这个时候也听不下去了，轻声责备了一句：“那ว别人问你觉得这段时间是多久ื比较合适的时候，你怎么เ也不应该说‘一万年’啊，你爸说得对，在自己้的终身大事上，你确实太胡闹了，让我们怎么放得下心吶？”
韩述敲着检察长室的门时，心里也有些叫苦不迭，一秒钟后，听到那一声威严而冷静的“请进”，还是得硬着头皮走进去。
城南分院的检察长是g市唯一的女检察长，姓蔡，名一林，原本也是个ฐ正儿八经的名字，但是自从台湾流行天后jolin蔡大红大紫之ใ后，认识的人想到เ这个ฐ名字，再联系到蔡检察长这个人，不知怎么地，总有一股想笑又不敢笑的感觉。蔡一林年轻的时候号称横扫政法系统的一枝花，出了名的文艺尖兵，而今为检察事业奉献了三十年青春，早ຉ已๐发福，红颜不在，而且，走上了领导岗位的女人为了确保威严å，难免比男ç同志更严肃，总之ใ如今的蔡检察长给人的感觉无外乎：“丰ถ满”、严å厉、铁ກ腕。
“叫你别说这个字。”
“靠，这是我的——”
“路是你家修的？”
“好吧，别ี跟了，我都，都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เ？”韩述干脆与桔年的车并头前行，他竟然有些好奇，不知道她究竟要告诉他什么。
“废纸……三毛钱一斤ภ。”
桔年说完，发现韩述终于在她身边消เ失了。
韩述用脚把自行车停在了人行道旁。
“无聊！谢桔年，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无聊分子！”
寒假刚放了一个星期，就迎来了春节。春节当然是要走亲戚的，于是，搬回来跟爸妈一起生活后，桔年第一次跟随大人一起到姑妈家拜年。
爸妈照ั例是要桔年对姑妈姑丈那几年的照ั顾ุ表示ิ“终身不忘”的感激，不过他们也没指望桔年说什么动听的话，大多数时候，桔年只需附和就好。终于等到เ姑妈说，难得过节，人手又齐，不如几个ฐ大人一起“两圈”，桔年坐在旁้边看了一会电å视，弟弟睡着了，被放进了小房间的床上，她见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就偷偷地溜了出去，熟ງ门熟路地往巫雨家钻。
巫雨家没有什么特别ี近的亲戚，按照ั巫雨的话说，就算是亲戚，对于他们家这种情况都会退避三舍，所以，尽管是年初ม二，也不用担心他去走亲戚不在家。
敲了很久ื的门，巫ใ雨的颤颤巍巍地来开门，她老了，身体和脑子都已经一塌糊涂，看见桔年，似乎ๆ认得出，又似乎ๆ认不出。桔年搀着她往屋子里走，费了好大功夫才知道，原来巫ใ雨不在家。
桔年出了早ຉ上藏在衣服口袋里的一颗糖递给，七十多岁的老人，牙都快掉光了，含着糖高兴得跟个ฐ孩子似的。桔年跟老人说了一会的话，反正也是各说各的，彼此都听不懂对方แ的意思，就瞎扯罢了，后来，老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家里那ว台十四寸的黑白电视上。
桔年走出去，站在巫ใ雨家的小院子里，如果有人不相信这个城市里还有被节日的氛围所遗忘的角落，那ว来这里看看就是了，可是她看着院子里长得歪歪斜ฒ斜ฒ的盆栽和只活了一棵的枇杷树，忽然又希望永远没有人打扰这个角落。
隆冬季节，南方是没有雪的，只有缠人的雨，手脚是钝ๅ钝的，用力吸一口气，咽喉和心肺里都有种冷冷的辛辣感觉，顿时无比清明，桔年喜欢这样的冬天。她等了一个多小时，巫ใ雨没有回来，可她也不是很着急，与其回去看大人们搓麻将，她更喜欢搬张矮凳坐在门口看着巫雨的院子，还有桔年的枇杷树。等待也分很多种，这一种让人甘之ใ如饴。
外面应该很热闹，不时有笑声和竹声传过来，远远地，和着屋子里老人沙沙的电å视声，有种模糊而隽永的意味，就好像旧ງ唱机里的音乐่声一样。枇杷树的叶子掉了一片，落在泥地上，是细微的“啪”的一声。就在这时，桔年听到了巫ใ雨的脚步声。
她笑着为ฦ他打开院门。
外面站着的不止是巫雨，还有几个ฐ穿得奇奇怪怪的男孩子，有些跟巫ใ雨看上去同龄，有一两ä个大一些，手上不是拿着那ว种巨响的雷管，就是夹着香烟。
桔年没有料到เ有别人，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手还扶在门边的墙上。
“嘿嘿，巫ใ雨，你家里还藏着女孩子。”有人反映了过来，推着巫雨嘻嘻哈哈地笑，另外好几双眼睛都毫不掩饰地往桔年身上招呼。巫雨往前一步，转过身，背对着桔年，正好挡住了她。
“说什么เ呢，这是我们家亲戚。”他笑着说。
“那我们也到你家走走亲戚，串ธ串门？”
“改天吧。我家来人了，那下回再去找你们。”巫雨当着几个人的面关上了小院门，等待那些说话的声音渐远，才和桔年一起走回了屋内。
进门之ใ前，桔年才留แ意到เ巫雨右手上竟然也有一支烟，点燃的，有淡淡的烟气缕缕上浮ด。
桔年看了巫雨好一阵，又看着他手里的烟。巫ใ雨没有动，她也不说什么，只是探身过去把整支烟从他手上摘了下来，坐在之前的小凳子上，默默把那ว点火光在泥地里按熄。
巫雨好像笑了一声，就地坐在木头的门槛ນ上。
“来了多久ื了。”
“没有多久。”
他们过去朝夕相处的时候，也并不是话说个没完，经常是两个人安静地坐着，各自做着或是想着自己้的事。亲昵而默契的静默其实是世界ศ上最让人愉悦的东西，可是，这一次，桔年的沉默是不安的。
过了一会，她对巫雨说：“以后每个ฐ周末我们都去打球吧，我知道有一个球馆，单场租金很便宜的。只要没有什么特殊的事，只要没说不来，就不见不散好吗？”
巫雨答应了她。
桔年的初衷非常简单，她希望多看见巫雨，不愿他跟那些奇奇怪怪的人混在一起，巫雨是站在边缘的好人，她不愿意有人推他一把。桔年想，只要自己้多占据他一点时间，他就少了一些和那ว些人抽烟的机会。
巫雨是守信用的人，他每周都来，有时是周六，有时是周日，每次他都会在这一周提前告知桔年下一次的时间，没钱租场地的时候，他们就回到เ烈士陵园的空地上。
有那么几回，他们居然在那个全市最老旧的羽毛球馆见过陈洁洁，桔年不知道以陈洁洁的经济条件为ฦ什么เ会选择这样设备场地都不是很好的地方。陈洁洁说，她球技不好，在哪里都一样。
陈洁洁每次带来的搭档都不同，有时落了单，她就会客气地问桔年和巫雨是否可以跟她打一两场。既ຂ然是同学，又是同龄人，对方แ落落大方，桔年也不好意思太过小气，一来二往，巫ใ雨和陈洁洁混了个ฐ面熟ງ。
到底是女孩子心，桔年有一回也憋不住别ี别ี扭扭地问巫ใ雨。
“小和尚，你觉得陈洁洁好看吗？”
“好看啊。”巫雨回答得很诚实。
“然后呢？”
“然后什么？”
“哦，没什么。”
当巫雨说起别人好看的时候，桔年心里是有一些小小沮丧的，但是她转念一想，陈洁洁就是好看啊，就像韩述长得人模人样，这都是事实，巫ใ雨只是据实以告。好看就是好看，但也只是好看而以，至于以后——不会有什么เ以后！
其实，陈洁洁也并没有任何热烈而花痴的举ะ动，她和以往给人的感觉一样，都是得体而大方แ的，为ฦ了在球馆里偶遇这层关系，陈洁洁在学校里对桔年也相当友善。其实有钱人家的孩子大概更容易心单纯一些，这么对比下来，桔年不由á得为自己的小心眼儿惭愧。况且，陈洁洁就像童话里的公主ว，许许多多的王子在城堡外排着队，她又怎么会看上桔年的小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