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有座千佛阁，楼顶有万钧大钟็，这里的撞钟极有讲究，天敲响百零八次，次不可多，次不可少，晨钟็暮也钟，每次紧敲十八次慢敲十八次，再不紧不慢十八次，如此反复两次，天共计百零八，应了年十二月二十四节气和七十二气候，佛家寓意消除百零八烦恼根。
这山虽是地藏菩萨的道场，但离阳王朝直崇道抑佛，再则ท九华山地处偏远，也无大庙大佛可拜，最重要的是这些年大柱国有意驱逐闲杂信徒，让九华山显得格外茕茕孑立。
徐骁呵呵道：“再待会儿，都三年没跟你说说话了。”
徐凤年点头道：“知晓的，你忙你的，别ี妨碍我钓鱼。”
不等徐凤年搭话，门外传来王府甲â士的兵戈嘈杂声，林家公子头雾水，那樊妹妹却是凄婉笑，神情复杂望向徐凤年。
大柱国义แ子中排名仅次于陈芝豹的袁左宗披甲走入屋内，手上拿着幅画ฑ像，这位北凉陷阵第的将军眯起双好看丹凤眸，先对世子殿下称呼后，转头看着那ว对年轻客人，眼神瞬间冷冽，冷笑道：“樊小钗，林玉，随我走趟。”
林探花懵了，不明就里就遭了无妄之灾，立即两ä腿发软，瘫坐在椅子上。
体弱的樊小姐被带走前朝徐凤年吐了口唾沫，十分铮铮铁骨，结果被袁左ุ宗巴๒掌打出屋，坨软泥般趴在雪地中。
徐凤年对此不动声色，从袁左宗手中接过那ว幅画像，是自己้，只有六七分相似，却有十二分神似。
可见在那ว位樊妹妹眼中自己相当的不入流，连正眼都不愿多瞧，在她心中ณ的气质更是下作，徐凤年拿着画像坐下，笑了笑，两名身份特殊的内应刺客都被袁左宗带走，徐凤年抬头问道：“青鸟，梧桐苑那ว边？”
她平静道：“没事。”
徐凤年自嘲道：“次跟禄球儿喝酒，被我灌醉，死胖子说我身边有两ä拨死士护卫，其中拨四人，只有四个ฐ代号，甲乙丙丁，另外拨连他都不清楚，你给我说说看，梧桐苑有几位？是丫鬟，还是其他仆役？”
她闭嘴不言。
徐凤年直勾勾看着青鸟，“你是吗？”
青鸟依然不言不语。
徐凤年叹气，低头凝视画像，“这儿如果安全，你先退下。”
她轻轻离开，无声无息。
她来到梧桐苑，凝脂ฦ腴态的大丫头红薯坐在回廊栏杆上，拿着柄小铜镜，双手沾满了类似胭脂的鲜血，点点被涂在嘴唇上。
青鸟满眼厌恶。
这名在王府上下公认羸弱软绵如尾锦鲤需要主子施ๅ舍喂食才能存活的大丫鬟同样不看青鸟，只是歪了歪脑แ袋，对着镜子笑眯眯道：“美吗？”
青鸟微微嗤笑声。
万籁无声中ณ，异常刺耳。
红薯抿了抿嘴唇，月夜雪地反光下，那张脸庞十分妖冶动人，娇็媚道：“比你美就好。”
青鸟转身离开，留下淡淡句话：“你老得快。”
红薯也不反驳，媚眼朦胧自说自话：“活不到人老珠黄的那天，真好。”
第十七章说与山鬼听
第二日，所有事情都水落石出，本名樊小钗的女人是个因为大柱国手腕导致家道中ณ落的破败世家女，颗死棋，不管事成与否，皆是板上钉钉的死棋，用处却不小，用于做活占地和搜根。
林家小二公子只不过是个被利用的蠢货，可半死不活，这位探花爷切都被蒙在鼓里，只贪图樊妹妹的嘴上胭脂ฦ风情，读书读傻了，哪里知道越是动人的女子越是祸水，场蹩脚๐的偶遇安排，就神魂颠倒，不知死活地带进了北凉王府，天晓得河东谯国林家知道这么场劫难后是如何心如死灰，昨夜的刺๐杀并不精细，十分粗糙，透着股狗急跳墙，由进府的樊小姐借观光机会描绘王府地图，以及世子徐凤年的肖像，然后找机会行刺，只不过他们的人算远不如凉王府方แ面的人算，全遭了殃，至于樊姓女子幕后的推手和谯国林家下场，此时正坐在听潮亭楼榭๓中温酒的徐凤年都懒โ得去理会，他只是想知道樊小钗ู是否后悔为了个ฐ素未谋面的男ç人就白白赴死。
徐凤年对于这些人的飞蛾扑火，没有任何怜悯，世上漂亮女子总是如雨后春笋和草原夜草个德性，少了茬，下年就冒出新的茬，除不尽烧不完，个个怜香惜玉过去，岂不是累死累็活，徐凤年实在没这份闲情逸致，何况三年丧家犬般的困苦游历，徐凤年也懂了不少市井间的浅白世故，记得途中碰上个臭味相投的不入流青年剑士，那货就总爱说些对敌人慈悲就是跟自己小命过不去的大道理，据说他都是跟些不得志不成名前辈剑客学来的，每次说起都口水四溅，总要喷徐凤年满脸的唾沫星子。
徐凤年至今仍记得那个买不起铁剑只能ม挎木剑的家伙，每次在街上看到佩剑游侠们的眼神，采花贼撞见了美娘子模样，如果这家伙知道天天被迫听他吹嘘大乘剑术应当如何如何的老黄，便是那ว对上武帝ຓ城王老怪物都可战的剑九黄，而老家伙后背剑匣就藏了五把天下有数的名剑，会做何感想？那个ฐ满脑子想要寻个名师学艺的家伙，现在可安好？可曾在剑术上登堂入室？
在南燕边境分别时，那人曾豪气干云对徐凤年说道：“等哪天兄弟发达了，请你吃最好的酱牛肉，斤ภ不够，就三斤ภ，管饱！”
三斤牛肉，似乎就是他想象力的极限了。
真正的江湖，毕竟少有剑断ษ江力拔山河的绝顶高手，更多的还是那ว个家伙这样的无名小卒，做着个个遥不可及滑稽可笑的江湖梦。徐凤年狠狠揉了揉脸颊，看到袁左ุ宗站立在旁，安静等待自己，徐凤年赶紧ู起身，给正三品龙吾将军挪了挪绣墩，袁左宗眼神讶异闪而逝，坐如洪吕大钟，正色道：“殿下，王爷让我来问如何处置樊姓女子。”
徐凤年笑道：“该如何便如何。”
袁左宗微微点头，得到意料é之ใ外的答复，就马上起身，准备告退。
徐凤年也不阻拦，坐下没多久就重新起身道：“袁三哥，有空起喝酒，不醉不归。”
袁左宗露出稀罕笑脸道：“好。”
徐凤年从茶几上拿了壶早就准备好的酒，提着走向听潮亭，直上八楼ä，见到เ了埋首抄书的师父，李义山，字元婴，披头散发，形容枯槁的男子在江湖在庙堂都名声不显，可在北凉王府，没谁敢对这位府上第清客稍有不敬，徐凤年坐在旁，熟门熟路地拿起紫檀几案上的青葫芦，将酒倒入，时间酒香四溢，男ç子这才停笔，轻声笑道：“现在你这身脂粉气总算是淡了些，三年游行，还是有些裨่益。”
徐凤年嘿嘿笑，继而担忧道：“师父，老黄去武帝城，能取回城墙上的那把黄庐剑吗？”
李义山灌了口酒轻轻摇头。
徐凤年震骇道：“湖底老魁已经强势无匹，老黄明显要强上筹，在那ว东海自封城主ว的王仙芝，岂不是真的天下无敌了？”
李义แ山握着青葫芦，不再喝，只是嗅了嗅，缓缓道：“天下无敌？品之上还有撮人，王仙芝生浸滛武道，几近通玄，但称不上无敌。现在的武林，是群雄割据，各有千秋，以往人绝顶ะ的景象，现在不会出现，以后也没可能。况且武道极致，不过是摸到了天道的门槛ນ，再者庙堂外武夫对天下大势的影响，很小，要不然当年也不会被你北凉铁骑给马踏整座江湖。你不愿学武，大柱国不强求，我也无所谓，就是如此。雄兵百万尚且俯首，还不如做个可畏ั国贼。文官或可扰政，介匹夫是决不至于乱国的。”
徐凤年哑然失笑。离阳王朝这十几年孜孜不倦流传这句杀人不见血的诛心语：雄兵百万可伏，国贼个可畏ั。前半句是捏鼻子赞誉大柱国的武功伟业，有捧杀嫌疑，后半句则图穷匕现的露骨棒杀了。这话说得很有学问，连徐晓听闻后都拍掌大笑，只不过笑过之后骂了句“上阴学宫这帮吃饱了撑着的空谈清流，该杀”。
李义山提着酒壶腾出位置，让徐凤年代笔抄写孤本典籍，徐凤年早就习以为常，字倒是练习得功底不弱，可始终没能养出啥浩然正气，每当见到徐凤年勾画不妥，就拿青葫芦敲打下。李义แ山让这位世子殿下抄了盏灯时光，重新坐下，徐凤年趴在旁，侧望着师父，苍颜白发人衰境，黄卷青灯空心，听说人世最苦是衰境，修为ฦ最难是空心，怎样的阅历，才会让师父如此心如止水？李义แ山不抬头轻声道：“去吧，看看你请进听潮亭的客人，快要登上三楼ä了。”
徐凤年哦了声，悄悄下楼。
二楼，徐凤年看到堆积如山形成整面书墙的古朴书架下，站着那位身份晦暗的白狐儿脸，左手握有本泛黄武学密典，右手食指有规律地敲打光洁额头，那柄在鞘的绣冬刀被插入书架中当作标记。
白狐儿脸只是瞥了眼徐凤年，就再度低头。
自讨没趣的徐凤年只好撤退。
偌大的北凉王府，仿佛只有世子殿下这么เ个游手好闲的散淡人，淡出个鸟来的那种。
年中，大柱国择了个良辰吉日，在宗庙给儿子行及冠礼。很不合常理的是堂堂北凉王长子冠礼，办得还不如般富贵家族隆重，不仅邀请的宾客相当稀少，就连世子殿下的两ä个姐姐个弟弟都未到เ场，身清爽的徐凤年被徐晓领进太庙后，祭高天地先祖，加冠三次，分别是黑麻缁布冠，白鹿皮弁和红黑素า冠，徐凤年头顶ะ的小小三冠，牵扯了太多视野和关注，第冠，是离阳王朝所有庙堂大员都在意的，因为这代表世子殿下可以入朝当政，第二冠寓意更为实际和流长，因为北凉三十万铁骑都在拭目以待，至于第三冠，则只有些象征意义，对比之ใ下不为人重视。
结发及冠的世子殿下忙碌了整天，脸庞绷得僵硬，跟来府上的北凉边陲大员们行礼ึ后，终于能松口气，享受着梧桐苑贴身丫ฑ鬟们的端茶送水和揉肩敲背捏腿，休息差不多，徐凤年这才亲自理了理头冠服饰，最后与徐骁同来到王妃墓，对高大的青白玉狮子栩栩如生，俱是母狮幼儿的活泼造型，右手母狮护着三头幼狮，象征王妃和三位膝下亲生子女，幼狮分别是长女徐脂ฦ虎，二女徐渭熊以及幼子徐龙象，左手母狮却只是低头亲吻头幼狮，王妃对长子徐凤年的宠溺偏爱，生前死后皆是没有止境！徐凤年站着石狮子前，眼睛通红。大柱国徐晓轻轻叹息，少年凤年每次觉得受了委屈，就偷跑到这里，呆就是整宿，不管天冷天热，都不曾生病。
王妃墓四周由白玉垒砌成两道城垣，形成城中有城的大千气象，主神道更是长达六十丈，按照ั典制，王朝帝王神道两ä侧摆置石兽不过九种，这里却有足足十四种！
近百尊石刻๑，神定精盛，贯穿气，气势如虹，除此之外，陵墓宝顶高度和地宫规模都远超王朝任何位藩王，而且构建了独具匠心没有先例的座梳妆台和两ä座丫ฑ环坟，当时王妃墓初建成，被无数世人诟病，皇帝ຓ御书房几乎是夜间摆满了弹劾奏疏ຕ，但都被压下，不予理睬。
背驼腿瘸的大柱国站着坟前，默不作声。
徐凤年祭奠完毕后，蹲在坟头前，轻声道：“爹，我再待会儿。”
大柱国柔声道：“别着凉，你娘会心疼。”
徐凤年嗯了声。
人屠北凉王走在主神道上，心中默念，刚好三百六十五步。
这位权倾朝野的唯位大柱国清楚记得当年第次入朝受封，从那ว扇红漆大门走到坤极殿殿门，第次年轻气盛，走了二百八十四步，后来年纪大了，加上腿瘸，就越走越多，越慢越长，但始终没有超过三百六十五。
戎马生涯四十年，才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徐骁问心无愧，不惧天地，不怕鬼神。
大柱国走出主神道，转头望了望，那孩子肯定是在哼那支小曲儿，春神谣，孩子娘亲当年教他的。
徐骁想到เ昨夜三更时分才紧急送到书桌上的封密信，犹豫不决这信是交还是不交，凤年刚刚ธ及冠的大喜日子，这封信来得很不是时候啊。
北凉王沿着小径走到清凉山山顶ะ，看似单身，实则路暗哨无数，不说军伍中精心挑选出来的悍卒，便离大宗师境界ศ只差ๆ两线的从品高手，就有贴身三位。徐晓自认项上人头还值些黄金，年轻时候觉着战死沙场，被敌人摘了去无妨，马革裹尸也是快事，爵位越高，就难免越发珍惜，这并非单纯怕死，只不过徐晓直坚持今日荣华，都是无数兄弟舍命拼出来的，太早下去阴曹地府，对不住那些个草草葬身大江南北各地的英魂，尤其是这些人大多都有家室家族，总得有他照ั应着才放心，树大招大风，树倒风更大，世家豪族与王朝无异，打和守都不易，徐骁见多了因殚精竭虑而英年早逝的家主。
他走入黄鹤楼ä，略显冷清阴森，登山顶再登楼顶，如这位异姓王的煊赫彪炳人生，负手站定，没学士子无病吟唱地拍遍栏杆，只是眺望城池夜景，当下膝下两儿两女，麾下三十万铁骑，六名义子，王府高手如云，清客智囊无数，门生故吏遍及朝野上下，招招暗棋落子生根于四面八方，所谓金玉满堂富可敌国，不过如此。当然，政敌仇人同样不计其数，那樊姓小女娃，不就是只自投罗网的瞎眼雀儿？只不过这类小角色，徐骁般都懒โ得计较，北凉军务已经足够繁忙，边境上每隔几年就是狼烟四起，只不过大半都是他亲手点燃的。还要应付皇城那边的风吹草动，连江湖事都早已不去理会。徐骁搓了搓双手，不小心记起年轻时听到的首诗，可惜只能记得片段，帝王城里看什么的，模糊不清了，但末尾句徐骁始终牢记：“五十年鸿业，说与山鬼听。”
站在黄鹤楼ä空荡走廊的徐骁直待到เ东方泛起鱼肚白，这才轻声道：“寅，把信送给凤年，他终究已经行过冠礼。”
没有任何明面上的回应。
徐骁耐心等待旭日东升。
大柱国有精锐死士十二名，以十二地支作为代号，当长子徐凤年呱呱坠地，就开始着手为子孙培养另外批死士，以天干命名，可惜迄今才调教出四名，在儿子游历中ณ，又相继阵亡两人，凑足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人愈发遥遥无期。所幸天干死士之外的两ä位特殊棋子，让大柱国十分满意，这些最大不过二十五岁的孩子，最小更是才年华十二，这些花费大量财力物力栽培的暗桩，兴许武功暂时不如从品高手，可说到杀人手法，却丝毫不差，能杀人才能救人，徐骁比谁都确信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