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东吴后撤步，与徐凤年拉开距离，嘴上出言相讥道：“学不来那戴有狰狞大面刀客的本事，就只得学最轻松的佩刀了？世子殿下好大的志气！”
她脸上冷淡，心中有些小讶异，眼前泼赖货色三年多不见，似乎黝黑健壮许多，只是可那股子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扑鼻纨绔气，还是样可恶。她心思细腻，瞧见这凉州最大的公子哥不花哨佩剑了，换了把刀，不挎在腰间，拎在手中，不伦不类。
老魁想了想，点头道：“这些年承你的情，多少尝到เ点熟物，可你若提更多的要求，爷爷非揍你个ฐ猪头，但要去打打杀杀，爷爷乐意。等我先败了黄老九，立即动身！”
被喷了脸唾沫的徐凤年提起袖子胡乱抹去，试探性问道：“老爷爷能不能帮我教训个ฐ人，是武当山的位师叔祖，高手！”
直奔那座流金淌银的温柔乡。
凉地四州ะ的天字号公子哥徐凤年居中带头，摘了紫金冠，单纯以玉簪束发，舍弃了佩剑折扇玉环之类的繁琐累็赘，更显风流倜傥，清俊非凡。
王府内处院落，龙虎山师祖级的道门老祖宗捻着缕雪白胡须，眉头紧ู皱，背负柄不常见的小钟็馗式桃木剑，配合他的相貌，确实当得出尘二字，谁看都要由衷赞声世外高人呐。
可不是，小王爷自打出生起便没哭过，读书识字窍不通，六岁才会说话，名字倒是威武气派，徐龙象，传闻还是龙虎山的老神仙当年给取的，说好十二年后再来收徒，这不就如约而至了。
洪洗象不奇怪世子殿下称作自己的父亲为徐瘸子，听说言不合世子殿下还会拿扫帚追杀大柱国，年轻师叔祖本就不懂山下的人山外的事，这对最奇怪的父子，他就更不懂了。
徐凤年平静道：“后来当今皇上对上阴学宫种种不满，学宫说西蜀灭不得，有伤王朝气运，学宫又说西楚皇族需善待，否则会寒了天下士子的心。皇帝陛下能如何，还不是让徐骁去做那出头鸟，鼓作气，才两个月便势如破竹灭了西蜀，至于得民心的西楚皇族，连皇帝老儿都被徐骁给剑刺๐死了，近百皇族全部被吊死在城头，几乎死绝了西楚，如此来，皇帝睡觉安稳了，不说徐骁这些年如何，连我这种最多祸害凉地良家闺秀的纨绔，都被变着法儿暗杀了无数，要不是命大，早就死了，姜泥如此，我认了，她个才五岁就死了爹娘的小丫头，要跟我过不去，说得过去。可那么多活了几十年甲子的老狐狸，怎么也不讲理？拉着群好不容易栽培起来的青年俊彦陪葬？好好活着，不好吗？”
徐凤年脸色出奇柔和起来，轻轻道：“死了也好，正好去陪我娘亲。”
骑牛的不敢说话了，怕被打脸打鸟。
徐凤年恢复平静，道：“说来你可能ม不信，我六岁便握刀，九岁杀人，那会儿我的愿望便是做天下第的高手，骑最烈的马，用最快最大的陌刀，路见不平便拔刀相助，以后娶个如我娘亲般温柔善良的女子，才算快意人生。北凉数十万铁ກ骑，与我何关？可长大以后，才知许多事情，不是你想如何便如何，许多人你与他讲理，他偏不讲理。所以当徐骁要我十年不碰刀，十年后再让我游历三年，我都照做。去年，缺门牙的老黄死了，我没有问徐骁这是不是他要老黄死在那武帝ຓ城墙头上，不敢问。我今日练刀，以后再练剑，即便都练不好，甚至半途而废，我都要”
年轻师叔祖出了身冷汗，噤若寒蝉。
徐凤年头靠着石壁，并没有说出最后的想法，只是望向墙对面那颗夜明珠，自嘲道：“你求我姐在江南那边过得好些，她若不开心，我就对你不客气，这不讲理，是跟天下人学的。”
洪洗象苦着脸道：“可小道最是讲理不过啊。”
徐凤年记起三年游历中ณ在洛水河畔，远远看到的个ฐ窈窕背影，怔怔出神道：“相思刀最是能ม杀人。”
洪洗象刚想拍马屁说世子殿下这话说得大学问大讲究，却被徐凤年先知先觉道：“闭嘴。”
第二十八章大字誓杀贴
徐凤年让骑牛的闭嘴，正想要让这家伙去茅屋拿些纸张过来，山上经历，需要写封信给徐骁，金枝玉叶的隋珠公主若是孩子气使然才驾临ภ北凉武当，那ว无需过多上心，只不过是久ื仇添新า恨，徐凤年虱多不怕痒，反正这生多半不会去那ว座巍峨气象的京城。可若是某个人或者某小撮人的怂恿，那ว就绝不能ม掉以轻心，别看徐骁位极人臣风光无限，指不定哪天就黑云压城风雨骤至，与人打交道，最怕两ä种，种是聪明绝顶ะ的，种是自以为ฦ是的笨蛋，而那ว里，这两种人最多。
徐凤年刚想使唤这位师叔祖，异象横生。
偌大条直泻而下的汹涌瀑布炸裂开来！
水浪如脱缰野马扑面而来，徐凤年和洪洗象都变成落汤鸡。徐凤年对这泼水并不在意，紧盯着瀑布外白象池中ณ央巨石上的景象，转瞬即逝的空当中，依稀可见位那武当辈分与掌教般高的剑痴王小屏，傲然而立，手中桃木剑神荼直指洞内。这剑霸气无匹，给了世子殿下个下马威，闭口不语十几年的王小屏果真没有说话，飘然而去，来也潇洒去也潇洒，如徐凤年当年流亡游历，看到那ว些青年侠士大概都喜欢如此，鼻子朝天，傲气得塌糊涂ิ，过个江河，放着摆渡小舟不坐，都要水上飘下，问题是你飘就飘，别弄得水花溅射，让坐船的老百姓身是水啊。要搁在凉地再被世子殿下撞见，别说喝彩打赏，而且定要把这群王八蛋拖出来打，在水里浸ฤ泡个ฐ几个月，看以后还敢不敢耍威风。
莫名其妙的徐凤年瞪向被殃及池鱼的洪洗象，后者脸无辜道：“小王师兄属牛，所以就这个犟脾气，以前他在这里练过剑，估计是有些恼火。世子殿下大人有大量，别ี跟小王师兄般见识。他练剑，以后说不定就是新剑神了，世子殿下再来个探囊取物的天下第刀，就是武当桩美谈。”
徐凤年没好气吩咐道：“去茅屋帮我拿些纸墨。”
洪洗象屁颠屁颠跑去搬东西。
徐凤年打开食盒，刚端起碗，正准确拿筷去夹口笋干斋菜，却口鲜血喷在碗中，白红混淆在起，徐凤年长呼出口气，武当丹药果然非比寻常，吐出淤血，这会儿气脉舒畅ม许多，徐凤年面无表情咽下碗米饭，细嚼慢咽，碗吃完，却不是洪洗象拿来物品，而是从未踏足过悬仙崖的姜ä泥，她手中提着方古砚和几页青檀宣纸，掌心大小的古砚来历吓人，西楚有个不爱江山不爱美人唯独爱笔墨的姜太牙，即姜ä泥的皇叔，这方古砚被他排名天下古砚榜ึ眼，是火泥砚中的极品，质地出众，冬暖而不冻，夏凉而不枯，可积墨数年不腐，姜ä太牙贵为国皇叔，却仍不舍得用，落到เ了徐凤年手中，却是每隔旬ຒ就要派上用场，偏还要姜泥在旁素า手研磨，因为姜泥恨他入骨，的确是情理之中。
见到เ姜泥，徐凤年依然让她研磨古砚，挑了支最好的关东辽尾，耐心等待墨汁在太平公主纤手下变得均匀，泛出火泥特有的红晕，这才提笔书写，今日与隋珠公主相遇后事无巨细，写就。徐凤年的小楷最为出彩，古人语学书先学楷，作字必先大字，大字以颜骨柳筋为法，中楷摹欧阳，最后才敛为ฦ蚊蝇小楷，学钟王，这是古训，天下士子大多如此按部ຖ就班，可徐凤年在李义山教导下却反其道而行之ใ，小楷学起，遵循小篆古隶的遗轨，写不好小楷就不准去碰其它。经发现，就要挨青葫芦酒壶的打。当代书法大家，只有两ä禅寺个ฐ嗜酒如命的老和尚手字入李义山的法眼，被称作“此僧醉醺后笔下唯有金刚怒目，绝无菩萨低眉”，因此世子殿下的字跟着少见媚意，俱是杀伐气焰。
说起来，徐骁膝下两女两ä子也就徐凤年的字拿得出手，徐龙象不消说，斗大字不识个ฐ，徐脂ฦ虎能算中庸，连惊才绝艳的徐渭熊都可怜兮兮，诗文可谓冠绝当世，只有这个字，实在是连徐骁都无法厚脸皮说个好。徐渭熊往北凉回寄的家书寥寥无几，可能是这个原因。
徐凤年吹干最后几滴墨汁，折好信纸，谁送信成了难题，不想将这封密信经由武当道士之手，可北凉王府的人，身边这位西楚最后帝王血脉且不说跟心腹嫡系差了天壤距离，那瘦弱小身板，也不适合送信，难保没有丧心病狂的死士刺๐客没完没了在武当附近守株待兔，山脚那ว些北凉士卒都“护送”隋珠公主行三人离去，难不成要自己喊上几位武当高手起走趟？徐凤年哀叹声，得，还是祭出最后的杀手锏，出去拿绣冬砍了小节青竹，将家信塞入，两指贴嘴吹了声口哨，将那头青白鸾从武当山巅空中ณ给召唤下来，拿布料é绑在爪上，六年凤振翅而飞，瞬间不见踪影。
徐凤年来到白象池边上，看着深潭波光粼粼，还有那ว块如龙角惊险出世的巨石。
始终站在徐凤年身后的姜泥硬声道：“我要下山。”
徐凤年皱眉道：“连菜圃都不打理了？任由那块小园子荒废？”
她古板重复道：“我要下山！”
徐凤年恼火道：“事先说好，你前脚下山，我后脚就把它踩平。”
没料到เ姜泥根本不为所动，“随你。”
徐凤年彻底没辙，心头动，笑道：“你要下山便下山，脚๐在你自己身上，我总不能ม绑着你。不过下山之ใ前，跟我去办件事，作为回报，我把你手上拿着的这方แ火泥砚送你，如何？”
姜泥二话不说将手中ณ古砚丢进白象池。
她不希望这方แ古砚被眼前家伙糟践。之所以对它格外上心，简直化作她的心魔，不仅是它象征着西楚昔日盛世荣华的遗物，还有个被她隐藏很深的秘密，北凉王府，她敢于表露憎恨的只有两人，除了位居榜首的徐凤年，还有那个ฐ除了写字和相貌便再无瑕疵的徐渭熊，当年在床上刺杀世子殿下无果，徐凤年只是扇了记耳光，放了两句狠话，徐渭熊却千里迢迢从上阴学宫赶回，将她投井，井水不及人高，淹不死人，却暗无天日，更被那世间最恶毒心肠的女人雪上加霜覆上石板，让她在井底呆了足足三天三夜，出井后偶然得知徐渭熊书法糟糕，姜泥便开始自学苦练，没笔没砚，无妨，枝桠做笔，雨水雪水切无根水，都可当作墨水，五岁前的提笔临摹，早已记忆模糊，练到后来，姜泥只管发泄心中情绪，笔可写数字，往往最后满地字迹诡谲异常，与时下书法正道背道而驰。
徐凤年看了眼天色，道：“晚上我再喊你。”
姜泥也不问什么，就去茅屋前蹲着看最后几眼菜圃，可见她嘴上硬气，心底还是有些恋恋不舍。
徐凤年喊道：“骑牛的，滚出来。”
年轻师叔祖果真窜出来。
徐凤年习以为ฦ常这鸟人的神出鬼没，道：“你去准备些酒肉，根用于书写匾额的大锥，实在不行拿把扫帚都行，还有桶墨汁，马上去。”
洪洗象纳闷道：“世子殿下这是作甚？”
徐凤年笑道：“练字。”
洪洗象恐慌道：“该不是去紫ใ阳观墙面上去写字？”
徐凤年好言安慰道：“这种没品的事情，本世子怎会去做。”
洪洗象不确定道：“当真？”
徐凤年打赏了个滚字。
洪洗象自求多福外，顺ิ便给紫阳观祈่福。这位世子殿下可别整出妖蛾子了，紫阳观百来号道士这些日子哪个不是担惊受怕，据说那位主持真人每晚都睡不好，天天去大师兄那ว边倒苦水，恳求将那ว位不知何时兴风作浪ฐ的混世魔王给请到เ别处。徐凤年等了半个时辰，等到洪洗象把东西扛来，便回到瀑布后调养生息，骑牛的带来壶香醇米酒，两斤熟牛肉，支半人高的巨เ大锥毫，桶墨汁，很齐全。
徐凤年真不知道这骑牛的每天到底在干什么เ，不是跑腿送饭就在水边发呆，要么就是放牛骑牛，怎么修的天道？如果修行天道是如此惬意轻松，徐凤年都想去修习了。
十五月正圆。
空中挂着那ว么个大银盘，走夜路无需提灯笼，徐凤年原本想拿夜明珠照路，免了。喊上直呆在菜圃当泥人的姜泥同往山顶ะ走。
紫阳观躲过劫，可怜武当三十六宫中的第宫太虚宫就要遭殃了。
“夜色似微虫，山势如卧牛。明月如茧素า，裹我和姜泥。”
徐凤年诗兴大发，即兴做了首音律不齐的蹩脚五言诗，得意洋洋：“这首诗绝了。小泥人，你觉得比较凉州士子那些呻吟诗词如何？”
几乎所有重物都由她提着背着的姜ä泥连表情变化都欠奉个。
徐凤年带着姜泥拾阶而上，直奔大莲花峰峰顶的太虚宫。那里有个ฐ白玉广场，最宜挥毫泼墨。
试问，哪个文人雅士敢在武当太虚宫前拿大锥写斗大字？唯有世子殿下啊。
这才是大纨绔。
为恶乡里，成天只知道做欺男霸女爬墙看红杏的勾当，太小家子气了。
到了太虚宫门前，山风拂面，遍体凉爽，徐凤年让姜ä泥把东西放在台阶上，撕咬了块牛肉，坐着思量着如何下笔，是楷书还是行书，或者是只在偷私下练过的草书？是浮屠寺碑还是黄州寒食帖，或是急章草？
相比不逾矩的楷体，徐凤年其实更钟情草书，肆意放达，只不过李义山说功力不到，远未水到渠成的境界，不许世子殿下沾碰，是件憾ย事。
太虚宫主殿屋顶铺就孔雀蓝琉璃瓦，正垂戗三脊以黄绿两色作主楼ä空雕花，气势恢宏。
大檐飞翘，是天下闻名的大庚角檐。
徐凤年起身去拿起大锥毫伸进水桶，摇晃了下，还是没想好要书写什么เ，书到用时方แ恨少，字到写时才悔懒。古人诚不欺我。徐凤年捧着大笔叹息复叹息，最终决定还是喝几口酒，接着酒意说不定能写出点好东西。转身后愣了愣，姜泥已经仰头灌了大口酒，从没喝过酒的她顿ู时满颊๐通红，就像西楚皇宫内的桃花，传闻西楚皇帝宠爱太平公主到เ了极点，小公主对着桃花询问这满院桃花有多重，皇帝ຓ便叫人摘下所有桃花，斤斤ภ称重过去。
徐凤年悄悄叹气，把大笔插入墨水桶，今天本就是想见识见识她的字。
当世草书虽已远离隶草，却仍是师父李义山所谓的章草，远没有达到李义แ山推崇的“规矩去尽，写至末尾不识字”境界。世上寥寥几人，如两ä禅寺的那个怪和尚，才能如国士李义แ山所说“悲欢离合富贵窘穷思慕酣醉不平怨恨，动于心，成于字，方可与天地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