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焦点访谈》，袁晋鹏开门见山地问：“杨书记，你知道我的事情了？”
《焦点访谈》是中ณ央电视台两ä年前开播的评论节目。由á于播出批评性报道的概ฐ率高，很快引起观众的兴趣，成为ฦ收视率最高的栏目之一。坊间流传一个ฐ说法，中ณ央高层特别关注这个栏目，有几个ฐ领导几乎每期必看，有时还针ฤ对暴露的问题做出批示ิ。上行下效，不少政府官员逐渐成为《焦点访谈》的忠实拥趸。
初ม春时节，乍ๅ暖还寒。五点钟休会时，天空灰蒙蒙一片，微风中挟带着丝丝寒意。会议出现变故后，谢建平当即联系周秋水。他们商定，谢建平按照ั既ຂ定的计划不变，晚上陪代表们吃好、喝好。周秋水派人做廖营生几个ฐ人的思想工ื作。上桌喝酒前，谢建平得知事情没有取得任何进展，他们三个ฐ人谁也不松口放弃候选人资格。他隐隐感觉到เ事态严重，但此时无暇顾及，把握好晚上喝酒的气氛是当务之ใ急。通常，选举ะ前一天的晚宴最为ฦ丰ถ盛。县人大、县政府领导和法、检两长轮番๘去各桌敬酒，沟通感情，争取选票。对知根知底的人，一杯酒或许没什么เ作用。可陌路相逢，酒就是桥梁，一杯酒也许是一桌选票。县长等额选举ะ，没什么เ风险。不过，得票多少是引人注目的硬指标，即使不能ม全票当选，也不宜丢â票太多，否则ท，面子上不好看。何况，眼下有异常情况，这顿ู酒怎么เ喝更加重要。
此时，谢建平正在陪县人大代表喝酒，飞觞醉月，好不热闹。
刘财发正要主动去镇计生办了结当年超生的事，镇干部一批接着一批上门了。第一批上门的是土地清理组。刘财发去年挨着老房子搭建一间厨房，三十几平方米，自然没办什么เ手续。几个干部ຖ拉开大卷尺左量右量，拿出计算器算了算，三十六平方米，每平方แ米十五元，总共五百四十元。
“我哪有这么เ多钱？”
“真没钱？那把房子拆了。”
“拆了，我怎么เ弄饭哦？”
“那是你的事，我们也是端了这饭碗没办法，谁愿拆人家房子啊！”
“我家太困难了，交一半吧。”
“你就是找到天王老子也不可能ม免一半，少你四十，交五百，再不交
只能ม动手。”
刘财发左思右想，磨磨蹭蹭从箱底摸出五百块钱交了。他算了算，整个ฐ家底只剩下一千八百元。
仅仅隔了一天，第二批镇干部又找上门。
刘财发早就准备挨罚，但没想到要罚三千元。他觉得冤，三年前一千元能ม解决的事怎么เ涨到三千元了？全家一年到เ头拼死拼活也赚不到เ三千元啊！
镇党委副书记张强年龄不大，但农村工ื作经验很丰富，是“七岁的伢崽放了八年牛”的厉害角色。因父亲在民政局当局长，从部ຖ队退伍后，他直接分配在松下镇民政所工作。两ä年后，提拔当所长。后来，县委从退伍军人中ณ选拔乡镇武装ณ部ຖ长，适逢他的父亲即将退居二线，便把张强入选的事作为筹码摆出来。二十五岁的张强因此成为ฦ平安县最年轻的乡镇人武部部ຖ长。三年后，改任常务副镇长。去年，干部小调整时，调任向阳镇党委副书记。这些年，他挪了几个ฐ乡镇，长了不少见识，打过很多难缠的“硬仗”。
来刘财发家之前，张强带领ๆ队伍刚打赢一仗。他们在北边村小组找到เ一个ฐ未婚先孕的对象，几个ฐ回合下来，罚到八百块钱。按照当时的标准，不该罚这么เ多，但计生对象必须中止妊娠。多数对象宁愿多交点钱补办手续，算是各让一步。
张强最初估计能从刘ถ财发身上罚三千元，到现场后当即把目标价从三千元降到两千元。这是一栋占地七、八十平方米的土木结构平房，房子墙脚๐五、六十公分用碎砖、碎石堆筑，上面用“土砖”堆筑。显然，房屋建于六十年代或七十年代初ม期。时至今日，仍然在这种低矮、潮湿的“土砖屋”居住的人不多。和这种一贫如洗的计生对象谈判ศ，能ม够拿捏住对方แ的筹码不多，你就是拆了房子他也没多大的损失。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开出三千元的价格，摆出一副分文不少的架势。
刘财发挤出一丝笑容，说：“干部ຖ，我家里太穷了，生的又是女儿，手上只有五百块钱，你们照顾ุ照ั顾ุ吧。”
包村干部喝斥道：“刘财发，你把我们当要饭的呀？”
“财发，你家困难，我们知道。不过，你是第三胎，五百块钱肯定少了。真想解决问题，就抓紧筹钱，再好好跟张书记说说。”卢国富出面和稀泥。
刘ถ财发眉头紧ู皱：“国富书记，你知根知底。老婆在外面治病，我又被蛇咬，差ๆ点没命，哪里有钱啊？！”
张强上前两ä步：“老刘，你的意思倒是要我们救济救济你哟？”
刘财发放低声音说：“不是，不是！张书记，你不要生气，实在没钱哦。”
张强拍一下刘财发的肩膀：“老刘ถ，你这个ฐ问题拖了几年！再不解决怎么เ说得过去，你要有诚意，说个ฐ实打实的数字，别ี让我们太为难。”
刘财发想了想，半天没吭声。
卢国富说：“财发，张书记对你够关照ั了，你说话啊。”
刘财发两眼茫然：“那ว一千块吧，我真的没钱了。”
张强说：“刘ถ财发啊刘财发，你想解决问题吗？说实话，我们也不想敲砖拆墙，是你逼的呀！”
卢国富怕张强下命令动手，一把拉住张强：“张书记，等等，我再跟财发说说。”
说完，卢国富把刘ถ财发拉到一边，说起悄悄话。
卢国富回来，对张强说：“张书记，他家确实困难，只拿得出一千二百块钱，你看是不是……”
张强打断ษ卢国富的话：“亏你还当村支书，一千二太离谱。两ä千不能ม少，不够让他们去借，我们等着。”
刘ถ财发愤愤地说：“两千，我死也死不出来，要拆就拆吧！”
张强手一挥：“好！清场！”
清场是拆房子之ใ前的准备工ื作，把房子里的人强行赶出来，以免出人命。
干部们刚ธ闯进屋子，刘财发的老婆带着三个ฐ女儿齐刷刷地跪下。
卢国富急得一头汗：“张书记，不能ม拆啊，拆了他们一家子怎么过日子啊？！”
张强一怔，说：“扶起来，扶起来！”
张强轻轻拍打前额，让自己冷静下来，对卢国富说：“谁想拆房子啊，可他也得给我们台阶下呀，让他交一千五，这事了结。”
刘财发数钱时手发抖，眼里满是泪水。马上过端午节，箱底只剩ທ两ä、三百元，日子怎么过啊？
墨菲定律说，事情如果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ม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这个ฐ源自西方的著名论断同样适用于刘财发，第三天，又有一批镇干部ຖ上门。
旧欠组在北边村清收乡统筹村提留แ时，刘财发坐在家里算了一笔账。他家往年拖欠了六十三元，今年上交任务大约一百八十元。全部ຖ交清，所剩ທ无几。少交些，下个月的端午节就能ม过得去。
吃完早ຉ饭，副镇长黄水龙和镇干部ຖ小李、小高、村委会会计老张来到เ刘财发家。老张把数字报完，问题出来了。刘财发家去年的旧ງ欠变成七十八元，今年的应缴款也多了十五元，变成一百九十五元。老张说，因为ฦ有村民告状，添加了刘ถ财发小女儿的人头费。
争执
一开始就散发浓烈的火药味，刘ถ财发愤怒地说：“你们还让不让人活了？！我女儿的事前天才处理完，怎么เ就加上人头费啊？！”
老张说：“早几年就有人告你，说我们包瞒你违反计划ฐ生育，去年没办法才给你加人头费。”
黄水龙主ว动退让一步：“刘财发，你家确实困难。要么เ这三十块钱暂时放下，其他钱你交了吧。”
刘ถ财发扬起下巴๒：“我哪有这么เ多钱再说，那ว么เ多人没有交清，凭什么เ我交清？”
小李上前一步，盯着刘ถ财发大吼：“你说，谁没有交清！说啊！”
刘财发毫不示ิ弱：“反正有人没有交清。”
黄水龙说：“既ຂ然这样说，那ว我今天就管你的事，别人的事我还不管了。”
小李说：“有钱交钱，没钱我们动手扒谷、牵猪！”
刘财发往后一退，从墙角捡起镰刀，横在谷仓仓口，厉声喝道：“你们这么逼我，大不了一死，我看谁有这个本事？！”
“还真出英雄了！”小李说完，窜上去夺镰刀。
刘ถ财发见小李伸手过来夺刀，情急之ใ下扬起镰刀一划ฐ拉，恰恰划到เ小李左手手掌，顿ู时血流如注。黄水龙和小高见状，各自抓起板凳迎上去。刘财发手握镰刀上下翻飞，折身退到เ里面的房间。
几分钟后，刘ถ财发端着一把长铳出来，目露凶光，大吼：“老子打死你们这些贪官王八蛋！”
黄水龙和老张见状赶忙拉着小李、小高跑了。
朱才良听说后，带着廖文华、卢国富几个ฐ人去刘ถ财发家。
黄水龙神色恐慌：“那家伙红了眼，这个时候过去太危险。”
“你是当事人，去了会激发矛盾，我们去不要紧，要开铳早ຉ开了。”朱才良觉得没有那么เ严å重。
来到เ现场，朱才良发现实际情况比预ไ计严å重。他们刚ธ走近刘ถ家，就听到เ一声断喝：“谁过来打死谁！”刘ถ财发站在自家大门口，手里端着一把长长的猎铳。
卢国富哀求道：“财发，不要干傻事！有话慢慢说，没有过不去的坎。放下铳，朱镇长来了。”
刘财发吼道：“我被你们逼苦了。谁都不要过来，谁往前走一步，我就打死谁，大不了一死！”
这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朱才良让廖文华去几里外的朱元林场打电å话，又让村干部去请刘ถ财发的娘。
谭阳春听完情况介绍，掏出烟散一圈：“大家说说，怎么เ弄？”
廖文华说：“支所长带了枪就不怕，一杆猎铳还干得过枪啊……”
谭阳春打断他的话：“什么เ意思，你还想打进去？我这个ฐ书记不干倒不要紧ู，长铳的杀伤力你不知道呀，多少人遭殃？派出所不是来蛮干，是防备出现最坏的情况。要么เ让刘财发的老娘去劝一劝，说我们不追究他责任，让他把长铳放下。”
黄水龙说：“他砍伤了小李，就这样算了？下回谁敢做事，恐怕下次拿铳拿刀对付我们的人会更多。”
谭阳春骂道：“你猪头啊，听不懂我的话！”
黄水龙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
按照他们的方案，先稳住刘ถ财发，等靠近了再控制住带回派出所。但是，事情没有按谭阳春设计的方向发展。刘财发听了老娘的话，同意谈判，但指定和谭阳春一个人谈。
这是一栋破败的土砖屋，厅堂不透光，黑乎ๆ乎。谭阳春刚ธ才在阳光下，突然走进来，眼前一黑。好大一会儿，才看见一小束阳光穿过屋顶ะ照ั射进来。他揉揉眼睛，才发现阳光跌落在地下的一滩水上。看来，昨天的大雨漏进来了。房子四面漏风，发出嘶嘶的声音。厅堂除了一张黑漆漆的八仙桌和几条破板凳，空空荡荡。他眼睛一热，心里滑过一丝酸楚的感觉，官逼民反啊。不由á得动了恻隐之ใ心，自己也是苦孩子出身，有些农民太苦了。
谭阳春高起低落，放过了刘ถ财发。刘财发答应几天后主动去派出所接受处理。同时把拖欠的统筹、提留款交清。
袁晋鹏第一次经历这么เ激烈的冲突场面，从骨子里佩服谭阳春的从容、镇定、老练。谭阳春之ใ所以决定不抓刘财发，除了可怜他，还因为ฦ看到เ他老婆手上拎着农药瓶子，泪眼婆娑，怕闹出人命。之所以坚持要刘ถ财发交拖欠的统筹、提留แ，是怕老百姓说镇政府欺软怕硬，引起连锁反应，以后工作做不下去。当然，他也感觉到，安排几批干部轮番๘上门强行收款是一个败笔，应该由á同一组人酌情统收各类欠款。怎么说，也不能ม把人逼到绝路啊！农村太难！农民太苦！自己้的工ื资、单位的招待费、小车费，哪一项ำ不是老百姓一分钱一分钱交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