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仕达坐在藤椅上，身子侧向袁晋鹏这边：“说是去文化局或者经委做党委书记，后来听说你这里要改民族乡，汪立德调走，又主ว动要求当乡长，找了不少领导。”
袁晋鹏早ຉ听说过此事，却装ณ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哦，看来王主任伤心了。不过，好像林浩有几个ฐ地方แ可以去啊。”
刘ถ贞吉正色道：“晋鹏，拒绝是一门学问啊。一个领导要知道拒绝什么人、怎样拒绝这些人。有些人这个ฐ问题没处理好，搞得声名狼藉，甚至坐牢蹲监。”
袁晋鹏说：“刘老师，当领ๆ导不容易哦，单是应付这些人就要花费不少气力。”
谭阳春的汇报围绕党建、村建和干部ຖ队伍建设展开。刘ถ贞吉听得认真，不时在小本子上做记录。人不多，但形式和气氛正儿八经。谭阳春正襟危坐，字正腔圆。他接触过很多领导，有些领ๆ导具备这样的能力——迅速把人与人的距离拉近或拉开。
几个ฐ月前，刘ถ贞吉出面帮他们化解难题。现在，刘贞吉是不折不扣的县领导。这种变化有点微妙，以至于谭阳春瞬间有点迟钝ๅ。刘ถ贞吉说不走亲访友，他醒悟过来，哪个领ๆ导愿意在工作场合挑明自己้的社ุ会关系呢？但无论从哪个角度说，应该让袁晋鹏尽快回来。
切诺基越野车行驶在狭窄的砂石路上，刚ธ刚把速度提上来，又碰到เ一段石头路，让你不得不小心慢行。刘金钟解释：“实在办法，今天把路整好，明天下一场大雨，山上的石头又滚到路中央，不胜其烦哦。这里不光路不好，老百姓的日子也苦。”
通过交谈，刘贞吉发现，刘金钟为人真诚，知识面广，身上散发出儒雅的气息，但对事业发展有点心灰意冷。他觉得奇怪，刘ถ金钟也就四十五、六岁，军人的那ว股冲劲怎么不见了？
柏克坚直视方แ抱阳，嘲讽道：“方书记，有眼光！有魄力！”
方แ抱阳挤出一丝笑容：“打桥牌、打麻将都行。红木家具越老越好，正好赶上了。”
晚餐安排在地委食堂。与地委的金字招牌比，食堂的条件有点寒酸。一栋陈旧的平房，里面用木板隔成七、八个ฐ小包厢。包厢里的桌子、凳子油漆斑á驳，墙上挂几台电风扇，摇头时吱吱作响。
李中ณ孚是袁晋鹏在晴川师院中ณ文系读书时同学，写得一手好散文。他们常常交流心得，相互砥砺，惺惺相惜。毕业后，李中ณ孚分配回家乡，在县一中做语文老师。两ä年后，调入县政府办公室做秘书。今年年初ม，又调到行署办公室工作。
袁晋鹏起身给赵昂和红衣女孩的茶杯添水，在赵昂的肩头猛地一拍：“知足吧！我们全镇一年的财政收入不过两ä百来万，你是正儿八经的大款啊！”
说到เ这里，赵昂停顿ู下来，得意地朝袁晋鹏笑了笑：“去年，老总出车祸ຖ死了。我跟他儿子不合拍，只好退了股。不退股不知道，一算账，几年下来，还完银行贷款，还赚了三百多万。于是，邀几个ฐ朋友到顺德盘下一家家具厂，我占百分之五十一的份额。算是正儿八经当董事长，可生存压力太大了，顺德家具业竞争非常激烈，稍微松懈า，就可能ม倒闭关门。你看，这几年，我老了多少，有了白头发。哪像你，当大镇长，什么都不愁。”
谭阳春当即反对：“不行不行！江萍萍是你外甥女，也是向阳的妇联主ว任，得和我们保持一致，喝白酒！”
玻璃杯不小，一瓶酒正好四杯。给江萍萍倒酒时，梁克雄说：“萍萍，你喝啤酒吧。”
袁晋鹏说：“那ว先保工ื资，上解县财政的钱也要抓紧，不要搞得我刚上任就挨尅。清收旧欠的事，我和谭书记商量一下再定。”
卢秋实笑道：“别吓着啊。是一笔引水渠工ื程的尾款，晚个ฐ把两个月支付问题不大。”
周秋水想，眼光不错，哪一个ฐ不是货真价实、实权在握的好单位。当然，你廖营生当了十三年乡镇党委书记，这些要求不过分。于是，他说：“营生书记，今天我和谢县长、管部长都在这里，我们之间的谈话可以直接一点。刚才，谢县长说了，县政府正在考虑你家属的工ื作调动问题，乡镇主ว要领导担子重、压力大，在不违反原则ท的前提下，为你们解决后顾之忧很有必要。至于你的工作问题，下一步调整时，我们会慎重考虑。作为我来说，还是希望你在松下镇党委书记这个ฐ岗位上再干一阵子。你是后备干部ຖ，到县直单位后，提拔没有优势。当然，如果你坚持要来机关，我们尊重你的选择。公安局可能ม性比较小，这几年，公安局长的人选以地区公安局的意见为ฦ主ว。其他几个局，有些年龄没到เ，今年不做调整，但你的要求我们尽量满足。总而言之，你放心，我们不可能让配合我们工作的老实人吃亏！”
廖营生稍加思忖，说:“我没有什么过分的要求，只是希望今年调整时，让我调到县直单位来。在部ຖ队干了几年，安排我去公安局最理想，实在不好弄，民政局、交通局、土管局、林业局也行。”
邱แ青松敲了敲茶几，声音浑厚、纯净：“较之于当下风行的玄幻小说，现实主ว义题材小说更难把握。因为ฦ现实往往比小说更精彩。小说写过的，它发生了。而现实中ณ还有多少难以想象的离奇和精彩，我们不曾触及甚至一无所知，但你却不能天马行空，胡编乱ກ造。”
袁晋鹏默然不语，似乎ๆ在权衡和挣扎。
蓝ณ中ณ华退伍前是特种兵，在乡镇摸爬滚打十多年，对这种事情虽不至于惊慌失措，却深知事态严重。他一边安排几个人去控制ๆ刚ธ才那两个ฐ骑摩托车的人，一边打电å话给二十里外的鸡笼岭收费站，看是否发现大卡车装人过来干仗。
“啵咕”几个人很快在卢家岭村找到เ了那两个人，他们正悠然地坐在一个ฐ村民家里聊天，嘴里叼着烟，不时吐出一串ธ串烟圈。“黑仔”猜测这两ä个ฐ人是云坑村的地痞，上前拱手行礼ึ：“不好意思。不知二位是哪个ฐ山头的？”
云坑村有一伙流氓地痞，其中ณ势力最大、名头最响的叫“黄面猴”，与“啵咕”惺惺相惜，是好朋友。“黑仔”想
，只要亮出“黄面猴”的牌子，多半能ม镇住对方แ。
高个子轻蔑地用鼻子答话：“哼！——钱交了，还有什么事？”
“黑仔”仍然按自己้的思路出牌：“你们是黄面猴那里的吧？”
“黄面猴算个什么玩意，在我们黄书记面前，他屁都不敢放！”坐在竹椅上的矮个子“蹭”地站起来说。
“啵咕”反应过来，看来，高个子是在云坑村当了十多年村支书的“黄牤子”，矮个子是绰号“蛇鱼”的村长。
“黑仔”见那ว矮个ฐ子丝毫不领情，还怒冲冲地站起来，不由得血往头上涌，火往心头窜，一把揪住矮个ฐ子的衣领，扇了矮个ฐ子一耳光：“我倒要看看你是个什么玩意？！”
“啵咕”上前拉住“黑仔”，语带讥讽：“人家大小是村长、书记，不要打脸哦。”
“黄牤子”坐在竹椅上一动不动，冷冷地说：“打吧，怕是要花五千块钱一巴๒掌，打了三巴๒掌。”
“黄牤子”并非危言耸听。早ຉ在八十年代末，云坑人的母鸡飞到邻๑村人的菜地里啄菜被毒死，硬是逼人家赔了两百块钱，把母鸡未来几年生的鸡蛋全部ຖ预ไ支了。
“啵咕”上前一步，右手食指直戳“黄牤子”眉心，恶狠狠地说：“拿这份钱，要赔上狗命！还真把自己้当老大啊，先给我到เ禾场跪下来！”说罢，一伙人连踢带打，把“黄牤子”和“蛇鱼”押到禾场跪下来。
来自鸡笼岭收费站的电å话让蓝中华、“啵咕”品尝到大敌压境的滋味。几分钟前，装满壮汉的三辆农用车刚ธ刚ธ经过鸡笼岭收费站，直奔凤岭方向而来。也就是说，五、六十个手持木棍的壮汉最快将在二十分钟后血洗卢家岭收费站。这是一场还没有开始就可以预知结果的厮杀。云坑人有上千年的习武传统，几乎ๆ每个ฐ成年男ç子都会三拳两ä腿，常年练习“黄家棍”。蓝中华可以想象，个ฐ个手持榉ท木棍出征的云坑人将把他们打得没有还手之力，满地找牙。向卢家岭村人求救行不通，且不说卢家岭村只是一个ฐ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庄，即使是三四百户人家的大村庄，也不敢出这个ฐ头。向派出所求救也解决不了问题，派出所总共才四名干警，枪支前不久ื又被县公安局收走统一管理。云坑人从来不把政府和公安放在眼里，去了白搭。几年前，虎山镇一个副镇长带土管所、派出所的人去云坑村搞土地清理。结果，全部被云坑人捆起来吊在大树上，悬在半空中ณ，闹了笑话。
“除非有一招致胜的办法，要不然只能ม躲开，避过锋头。”蓝ณ中ณ华想了好久，嘀ถ咕道。
“啵咕”说：“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再说，人走了，他们还不把我们收费站砸个ฐ稀巴烂啊！我去拿长铳过来，装ณ满铁子、火药，吓也能ม把他们吓个ฐ半死。”
“黑仔”咬牙切齿：“要弄就狠一点，我再去卢家岭村借两把长铳，要不然，他们看你只有一把长铳，响了铳，反而会扑上来拼命。”
蓝ณ中ณ华摇头：“最多再借一把火铳就可以，摆出来吓唬一下，要那ว么เ多干什么？他们的书记、村长在我们手里，不可能ม毫无顾忌，过来就乱打一通。”
“啵咕”说：“云坑人向来是先打后谈，他知道我们不敢把那两ä个草包怎么เ样。关键是我们人实在太少了，总共才十几个ฐ人，没有火铳在手里，怕要吃大亏。”
蓝ณ中ณ华想了想，说：“我去找那两ä个ฐ草包谈一下，看有没有用。黄牤子肯让一步，就能ม大事化小。”
还没到เ禾场，远远看见两ä个ฐ人跪在禾场正中ณ，斜ฒ阳之下特别ี打眼。蓝ณ中华边走边想，让这两ä个ฐ在云坑村威แ风八面的人跪在这里要付出多大代价呢？
蓝ณ中ณ华伸手把高个ฐ子拉起来：“黄书记，我们谈谈吧。”
黄牤子不领情，挣扎着不愿起来：“不必了，我娘死以后一直没跪过，就跪个够！”
蓝ณ中ณ华松开手：“事情闹大了，谁都不好。一个ฐ党支部ຖ书记叫那ว么多人来械斗ç！”
黄牤子一怔：“人活一口气，佛争一柱香。当不当书记无所谓。再说，事情由á不得我。”
蓝中ณ华听出黄牤子的弦外之ใ音，云坑人出动，必定有所斩ล获才会撤兵。其中ณ一个ฐ约定俗成的规矩是，每个ฐ人出来至少要领ๆ五十元工钱。也就是说，花钱有可能解决问题，或许黄牤子醒了酒，或许黄牤子对自己的身份和底细被识破有所顾ุ虑。
蓝ณ中ณ华再度伸手去拉黄牤子，黄牤子半推半就站了起来。接着，蓝ณ中ณ华又把“蛇鱼”拉起来。客气地请他们来到附近一户农民的家里。
尽管情况似乎在向和解的方แ向发展，但一旦ຆ涉แ及经济补偿，气氛骤然变得紧ู张。黄牤子提出，他请来的云坑壮汉每人至少发五十元“工ื钱”，请来的农用车每辆至少发三百元“油钱”，“蛇鱼”挨了三个ฐ耳光，至少赔三千元，另外还要在收费站和卢家岭村分别打两ä挂五千响的爆竹，表示赔礼道歉。蓝中华很纠结，且不说不可能ม花七、八千块钱巨เ款作无原则ท的让步，就是这几挂爆竹也不可能ม打，以后还要不要收税收费了？！但是，弄到เ舞枪弄棒那ว一步，鬼知道会不会发生捅破天的事……。
其实
，情况远比蓝ณ中ณ华想象的更可怕，以至于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事情刹那之间发展到无可救药的地步。黄保祥是今年春节期间云坑村比武擂台上产生的新科“棍王”，能言善辩，处事张扬。下午，他正要出门去村后的山上砍几根毛竹，却接到เ了堂兄黄牤子的求救电话。于是，振臂一呼带了五十多个人，提着榉木棍子匆匆赶来。在他看来，这是一桩轻而易举的小事，出门时，老婆问他晚上是不是回来吃饭，他答应得非常肯定。类似这样的活动，他参加过十多次，都是以风卷残云之势打得对方แ抱头鼠窜。今天去山高人稀的凤岭，铁ກ定速战速决。
农用车还没有完全停稳，黄保祥便从驾驶室里跳下来，挥起手中ณ的榉ท木棍，示ิ意大家尽快跟上来。于是，第一辆农用车上的二十多个ฐ人呼啦啦全部跟在黄保祥后面。有人问，要不要等后面那两车人一起上啊？黄保祥不以为ฦ然地说，不用等，他们就在后面，我们先把收费站砸了。
“啵咕”一伙人在收费站门口严阵以待，看见二十多个壮汉一个个手提黄澄澄的榉ท木棍杀气腾腾地冲过来，心生几分怯意。不过，再怎么เ样面子也要撑啊，何况，手头这两ä把火铳给了他们足够的底气。“啵咕”手一挥，大家抄起铁棍、木棍迎上去。
照ั理说，“啵咕”一伙人身经百战，攻击和抗击打的能ม力都不错。可是，刚ธ和云坑人交手，就倒下七、八个ฐ。“啵咕”情急之ใ下，打响了火铳。好在他比较清醒，有意把铳口抬高了一些。
火铳一响，云坑人大惊，掉头就跑。黄保祥本来冲在最前面，转身逃跑时，反倒变成最后面。“黑仔”此时杀得性起，把蓝ณ中ณ华交代的话丢â到เ脑แ后。他追上去，扣动了火铳扳机。铳声短促、肃杀，飘散着血腥味，四、五个ฐ人踉跄几步扑倒在地，黄保祥背部ຖ被打出几个ฐ大窟窿，鲜血喷涌ไ而出。
蓝中ณ华言辞有点混乱ກ，但袁晋鹏大致听明白了，震惊之ใ余大脑转得飞快，面露愠色问：“你们没有组织抢救？”
蓝中华摇头：“黄牤子、蛇鱼和几个云坑人把那ว四五个人背走了。我们怕他们反扑，没敢上去。”
“那ว他们是死是活、是不是在抢救，你们都不知道？”袁晋鹏急切地问。
蓝ณ中华叹道：“唉！天色暗下来了，没有车子，我们哪里敢上去，怕中埋伏。”
袁晋鹏无可奈何地说：“先不说了，我们想办法过去看看。”
夜色渐浓，吉普车孤寂地行进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突然，车灯的光束下，出现了三、四个ฐ人的身影，还有一个人躺在地上。其中ณ一人看见小车，不顾ุ一切闯到路中ณ间，拼命挥手示ิ意。小刘下意识地踩离合器减速，问袁晋鹏，停吗？袁晋鹏果断ษ地说，停下！
吉普车还没有完全停稳，那ว个ฐ人扑上来，结结巴๒巴：“求求……你们，救救我老弟，快点……送到医院去！”。
蓝中华说：“是黄牤子！”
袁晋鹏让张木槿挤到副驾驶位上，黄牤子抱着奄奄一息的黄保祥上车和“啵咕”、蓝中ณ华挤在后排座位。车内一片漆黑，惊魂未定的黄牤子挨着“啵咕”，却似乎没有认出是谁，问，你们是哪里的？袁晋鹏说，我们是县计生委的，到เ凤岭搞计划生育。黄牤子也不再问，只是不断ษ地哀求小刘ถ快点开车。小刘把油门踩到เ底，吉普车飞速前进，在漆黑的夜色中撕开一条路。约摸过了十几分钟，吉普车在一座小桥上嘎ะ然一声停下来。由于速度太快，山路坎坷，吉普车的钢板震断ษ了，掐住轮胎，以至于不得动弹。
袁晋鹏走下车，蓝中ณ华、“啵咕”跟着下来，把他拉到เ一边。
“啵咕”悄悄说：“袁书记，那家伙死了！”
“你怎么知道？！”袁晋鹏大吃一惊。
“啵咕”说：“我摸了他的手腕，早ຉ就没有脉搏了。”
蓝ณ中华说：“袁书记，我们先走了。”
说完，蓝中华和“啵咕”匆匆走了，消失在无边的黑夜中。
袁晋鹏木然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向来自诩才思敏捷的他此时大脑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