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由于百里颉的高瞻远瞩，端朝并没有延续前朝闭关锁国的悲剧。相反，丝绸、瓷器、茶叶换回来大量白银，这个千疮百孔的帝国靠着庞大的贸易顺差补充了新鲜血液，依然坚强地屹立在世界的东方แ。
消เ息传出，被禁海令搞得苦不堪言的东南沿海民众奔走相庆，鞭炮声震天，甚至有人在海神庙里偷偷供上了老睿王的长生牌位。
“笃笃笃，笃笃笃。”
杨无端单手折好宁郁的信揣进怀里，另一只手按住桌面，手指无意识却有节奏地敲击。
是丁新语。
封套上依然没有署名，杨无端摊开信纸以后目光直接扫到最末，似曾相识的字迹令她立即就挺直了脊ิ梁。
她会意，瞅着没人注意的空当，踮起脚尖，闪身就钻进了半掩的房门。
太医们应该是被苏庭嘉依计从太子房内赶了出来，脸色都不太好看，岁庆陪着笑过去点头哈腰地招呼，右手却背在身后向杨无端招了招。
虽说端朝的几代帝王都不像前明嘉靖一般热衷于炼丹，但也并未限制。道教多年发展下来，民间信徒颇็广，对那ว些神神道道的玩意儿也是宁信有莫信无。杨无端掏出一瓶货真价实的大补丸，本来是苏庭嘉配给她补血的药丸ฤ，这时拔了塞子倒在掌心里，红彤彤指节大小几坨，闻起来异香扑鼻，几名守卫当下就信了十成。
借口也是早ຉ就想好的，杨无端向玄武门前的守卫表明身份，自称“妙手回春苏道长”的弟子，早ຉ上师傅急着赶来为太子诊病，却忘了捎上可治百病的万灵丹，弟子怕误了大事，巴巴地给送过来。
杨无端不觉得自己้错了。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不会难过。
但一切改革的前提必须是安全和平的大环境，这一点，无论她持何种政治观点也只能赞同。所以这一战不能不打，这些年轻人的性命，亦不得不作为牺牲摆上历史的供桌。她和睿王的所为，不过是推动了事情向正确的方向发展，令这个庞大的、生锈的、咯吱作响的帝国机器加快运作起来。
没有回答亦是一种回答，百里昕能ม感觉一颗颗热烫的汗珠从他的前额滚落下来，枕头很快就半湿了，粘腻而冰凉地贴在脸上。
他没有听到回答。
“又长高了，”那蓝衣人笑着摇摇头，“你才十五岁，再这么长下去，等你十八岁的时候，怕是连我都比不上了。”
那孩子扶住井台冰冷的沿，慢吞吞地站起来，等他站直身，大多数人都会大吃一惊－－这孩子长着巴掌大的小脸，唇红齿白得像个女孩儿，再没有想到个子有这么高！虽然他骨架纤细，但和端朝成年男ç子的普遍身高相比，隐约还要高出那么เ一分半分。
闯了大祸的李四这下眼泪真的出来了，傻呆呆地拎着那件披风拼命发抖，嘴唇哆嗦着道：“王、王爷……属下该死……”
一群侍卫又后知后觉地冲上来，七八只手臂同时粘在两人身上，总算又让两人颤巍巍地坐稳了。
朋友是什么？朋友是你可以和他毫无压力的胡说八道的人。
在杨无端今世相熟的诸人中ณ，宁郁是被她依赖的，杨小康是依赖她的，苏庭嘉ล和杨瓒是尊敬的，丁新语是有那么一点点佩服的，邱亮和李因笃，勉强算是可以一起胡闹的。但他们都算不上她的朋友。
门缝里透进来亮晃晃的天光，这光线虽比不上烛火明亮，却减弱了暖色的烛光自带的ps效果，杨无端侧目看去，这才发现睿王的样子极之ใ憔悴，皮肤出油、下巴๒长胡渣，眼睛下面还有深深的青痕。
悯忠阁是六面塔形结构，只有这一扇门与见月寺其它房舍相连，杨无端脊ิ背靠在门板上，听着门外悄没声息，不像是有后援能救命，不禁紧张地看了睿王一眼。
那边楚巨才和汤尚任也在嘀ถ咕，皇帝ຓ不过丢了面子说句气话，当臣子的服个软就行了，这还不依不饶了，至于嘛ใ！
或许从官员开始戴官帽，这套动作的寓义便不言而明，刘ถ廷玑微微抬眼看向杨瓒，心里颇็费琢磨。冯柏病得快不行了，以杨瓒多年在户部的经营和他跟皇帝ຓ的关系，户部ຖ尚书之位眼见就是他囊中之物，再往后入阁为相，登至文官系统的顶ะ峰不过是时间问题。杨瓒官声严谨慎微，也不是个热血求名的言官……要说他真的只为了皇帝一句话就要辞官，刘ถ廷玑绝不肯信。
相比邱赞当初困守回雁关，北郢城被北狄大军围攻的时日并不久，两军交锋的惨烈程度却是前者的数倍。
睿王自己则领了虎符，带了几个从人易服而出，快马疾驰往各地征调兵马，重新布防京畿，以图解北郢之围。
“你们就会把事推到เ朕头上，”皇帝刚刚ธ松了口气，脸色又是一变，不耐烦地摆手道：“不用多说了，通通驳回，让任闲庭管好自己的事，别把手伸得太长。北狄又不是第一次来抢粮，就让他们抢好了，抢够了他们自然会走。”他想了想，似乎ๆ觉得这样的回答太不把端朝子民的性命当一回事，又试探着道：“要不，朕特旨允许北疆互市，让北狄人用货物来换粮食？”
“臣等死罪！”四人又是齐声道，刘ถ廷玑磕了个头，直起身，生硬地道：“臣等争议不决，怕的就是一步不慎，重蹈邱老将军当年覆辙……还请陛下圣裁é。”
真巧，睿王想的和她想的是一回事。杨无端自然而然地接了下去：“‘事往前朝人自老，魂来沧海鬼为雄。’就算太祖皇帝后悔了，他有能力建最高的阁楼ä将所有人的灵位都供奉起来，昼夜香火不断……就算是这样，那ว些死去的人也不可能再活回来。”
“其实我经常在想，”睿王百里佶也不管她有没有回应，又道：“太祖皇帝建悯忠阁，又将悯忠阁修在见月寺内，是不是意味着……他最终还是后悔了？”
这个孙学士是指翰林院侍读学士孙继长，他是修明史的领ๆ头人。此君也是个ฐ怪人，他是前朝的进士，入翰林院以后就一门心思扑在修史上，当今皇帝几次想调他出来实任职官，硬被他寻死觅活地给拒绝了。端朝的官场上无论敬佩还是轻蔑，都公认孙继长这辈子只想做好修明史这一件事，而他必将因此名垂千古。
“是。”杨无端也笑了，瞥了旁边唇角也轻轻挑起的杨瓒一眼，“孙学士坚持：‘史家不以逸闻为ฦ据，寻不到真相不如留待后人’。”
“你是唐府的人？”
＝＝＝
丁新า语瞪她一眼，依然欺霜胜雪，冻得她缩了缩头。
好嘛，这位不看书改看人了。杨无端耐心地等了一会儿，丁新语依然盯住她不知在想什么，她那死不正经的脾气上来，举起左手挥了挥，喊道：“哈罗￣老师￣回魂啦￣”
这条任命的妙处在于，表面上看来丁新语升职了，但被迫离开政治中心北郢，他本来光明的前程却又似乎蒙尘。转念再想，毕竟丁新语是升职而不是降职，梧州地面繁华，只要他政考上佳，回京的机会大把，而且再度回京，他手上有了实实在在的政绩，就算入阁也不是没可能ม。
这群人正事不干，来回扯皮了几个月，总算得出一个双方都能ม接受的处理决定：丁新语由á正五品升至从四品，离京出任梧州知府。
－－那是苏庭嘉的字。
她看清了最上面那ว张纸的右上角，“元和新闻”四个ฐ坚硬挺健的大字像是刀斧劈斫ว而出，偏又带着淋漓的墨迹，生动地、恶狠狠地，张牙舞爪地盘踞在上头。
烛光下的百里昕比那ว天夜里又清楚了许多，让她看出了他与小时候的诸多不同。小时候的杨小康完美无缺得像是按黄金比例雕刻๑而成的玉像，极致的美貌甚至带来压迫感，当他没有故意装傻而表情丰富的时候，他就像七八月的骄眼一般的耀眼之ใ极，令人不敢逼视。
皇帝与太子絮絮地说着话，两ä个人的声音像是某种背景音乐或是余波一般在室内回荡着，杨无端却一个字没有听进耳里，她只顾着看百里昕。
“嗯，也不小了。”皇帝阖目思索ิ了一会儿，慢悠悠地道：“朕的七公主今年虚岁十五，她母妃去得早，由á皇后教养长大，性子温良恭俭，不失为ฦ良配。”
这就是君前奏对，皇帝可以表示ิ亲切胡说八道，臣子却不行，好好一句“我十六岁”必须ี说得不像人话。杨无端心里七上八下，今天这事儿不对头，皇帝放着内阁的诸位大佬不理，总不会就拉着她唠家常吧？
这记人间大炮威力无穷，杨无端身不由己地往前方踉跄了几步，正好冲到那阴影里，若不是被人阻住，差ๆ点直接撞上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