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长着一棵杨无端不认识的树，大约只有康桥那么高，树干还不如他的胳膊粗细，上面细弱的枝条更是瘦得好比他的手指。
最让杨无端感觉不可思议的是－－干净。作为一座商贸发达、流动人口众多的大城市，梧州城并没有变得脏乱ກ差，相反，它干净得出奇。不仅青石板铺成的街道干净得能看清上面纵横深浅的纹路，墙角和路边没有堆着垃圾，食铺和酒店门外没有泼出来的脏水，碌碌而过的马车骨碌上没有泥泞……甚至空气中都只闻得到静谧的刚被雨雪清洗过的味道。
他说着回首瞥了小书僮一眼，长睫微扬，一双眼瞳仿佛黑石子浸在清可见底的水里，明明也没有怎么样，便如同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水波轻漾，勾得人心头一荡。
“唔。”被他叫着那位“公子”正扒着船沿往下看，随口应了声，漫不经心地道：“怎么突然改口了，你叫‘师傅’不是叫得挺溜吗？”
她心情复杂地又偷看了皇帝，被他逮个ฐ正着，微笑地拍了拍她的头顶，道：“你既是恒生的侄儿，跟朕的侄儿也差ๆ不多，朕能担待的也都担待了。”
杨无端赶紧退开半步，伸手上去摸了摸，发现头发被重新束成发结，难为皇帝ຓ手艺精湛，没有梳子的情况下还能打理得纹丝不乱。
他被推倒在地，使尽全部ຖ剩ທ余力量的杨无端也跟着跌了出来，衣衫不整地压在他身上。
“杨小康！”
刘廷玑想得出神，韩福也不催他，两人沉默地守在门前，护卫着杨瓒得到一个ฐ久违的安眠。
除非，刘ถ廷玑皱了皱眉，不知杨瓒有没有听到เ朝中近日的传言：杨无端背弃新党转投太子……也有说她代表新党勾结太子……无论事实的真相是什么，陛下绝不能容她，而杨瓒身为杨无端的叔父，又该如何自处？
“是时候该用它做正事了。”杨无端坚定地道，“三年之内，在我二十岁冠礼ึ前，我要藉它推广一套完整的理论系统……”杨瓒当初确是金玉良言，官场重视资历有时候还大过能ม力，她顶ะ着个五魁的响当当名头，却因为年纪太小，很难让同僚敬服。二十岁以后则不同，在端朝的观念里，行完冠礼的男ç子便算是真正的成年人，再加上学术背景，她才有资格争取官场上的进步。
她欣慰地回想，当初在宣德楼惊见《元和新闻》，她回去立即模拟了一整套的现代报业流程，写信寄给发刊â的民信局，请他们转交苏庭嘉ล。老道士没多久就回信，两师徒一面书信往来探讨，一面大胆地摸索创新า，终于让《元和新า闻》这个跨时代的产物在古老的端朝飞速发展壮大。
三皇子握着她的手，不安地又向她靠了靠，散发着热气的孩童躯体倾近她的右半身，压过来的重量很适中，几乎算得上舒服。
她顺着他的视线转头，聚焦在她的手，牵着百里扩那只手。
她特意换了身行头进玄武门，果然守卫都想不到今天的左ุ赞善与昨天的小道士是同一个人，轻易便被她蒙混过关。但要瞒过头脑简单的守卫容易，想要蒙骗皇后，则属于痴心妄想。
漫步从容地跟在领路的内侍身后，杨无端左ุ右环顾，这条路她昨天才刚ธ走过，此刻๑行来，却有一种历经时光的错觉。
这个ฐ假设在她进入翰林院接触更多历史资料以后得到进一步证明，她因此而愈发的焦躁，总觉得背后像有一头张着大口的噬血猛兽在追赶，害怕自己还没来得及做什么，第一次工业革命就爆发了，或者南下的游牧民族取得统治权，将历史进程倒退百年……
所以，杨无端怀疑：这个世界ศ与那个世界处于两ä条同一方แ向的并行轨道上，两个世界ศ的历史进程或许有偏差ๆ，有时还会走岔路，但该发生的总是会发生。
杨无端没有理由不怀疑睿王。但她仍是否决了理智的提醒。因为ฦ她亲身经历了那一切，她和睿王在那女刺客手下狼狈不堪地挣命，那ว是完全做不得假的千钧一发，若是那女刺๐客再冷静些许，再聪明一点，他们谁都不可能ม活下来。
毫无疑问，此次刺杀事件最大的得益者正是睿王。不但新党主战派扬眉吐气，就连睿王的声誉也水涨船高。现在北郢的民众尊敬睿王，已经不再像以往那样只是因为老睿王爱屋及乌，而是真心诚意地挑高大拇指，觉得睿王替端朝受过伤流了血，是条汉子。可以说，此次刺杀事件阴差阳错间将一向韬光养晦的睿王推到了世人面前，就像一竿迎风招展的烈烈旗帜，而无论是老睿王的遗泽，还是新党的新า血，都因之找准了方向，即将前仆后继地涌到เ这面旗帜之下。
窗户半掩着，只听得鸟鸣，不见影踪。
杨无端蓦地转头望去，她此刻所在的正是当日接待邱亮的花厅，水晶帘安静地低垂，帘ຈ外那株蔷薇却早就谢了。
那只猫又“喵”了一声，两只软趴趴的耳朵动了动，抬起爪子慢条斯理地抹脸，脖ๆ子下面的银球轻轻地晃动，发出细微的声响。
“长这么大了……”她微有些恍神，上次见到这只猫还是在摘星舫上，只是巴掌大的幼猫，半年时间，体积膨胀了两倍，已๐经是一只成年……肥猫了。
两人精神都是一振，几乎ๆ是小跑着经过穿堂，那ว小内侍大约不过十五六岁，童心未泯，见杨无端几次抢步都差点快过他，便有些竞争意识，突然一个ฐ箭步蹿出月洞门，回头笑道：“你这小道士真没规矩，急什么？”
那小内侍又上前推门，这次门内是一条短短的穿堂，尽头连着月亮门，杨无端抻长了脖子望过去，已经能透过月亮门望到继德堂外宽阔的空场。
而她当时自信满满地回答：“我庆幸我从未面临这样的选择，也但愿将来不会。”
她忽然想起挂冠离朝的李逢春，想起第一次在留园遇到睿王，他煞有介事地说：“做官是一件两难的事，夹在百姓和朝廷之ใ间，心肠太软可是做不好官的。”
杨无端听到了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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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桥自惭形秽地想，我这座“小桥”，怕是一辈子都长不成杨大哥那样沉稳有担当的“山”……
且他还有一种特质，当他认真地看着你的时候，眼睛里的神情诚恳到เ十分，再配合他挺拔的身高、宽肩蜂腰让同性都嫉妒的身形，经常令人产生错觉－－面前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顶天立地的山。
杨无端觉得自己้睁着眼睛，只是眼睛这个传感器与大脑แ的视觉神经处理器之间出现了偏差，或者说误读，所以她眼中的世界ศ才会变得怪异而荒诞。
等等，或许并不是无声，是有声音，是真喧嚣。
果然，耳畔又传来那女子一声冷哼，声音中的杀意让杨无端又打了个寒颤。
她没指望这番话能瞒过那女子的耳朵，她不在乎，因为那女子只会以为是她临死前耍的花招。
以创记录的百米速度跑到供桌前，她想都不想就抄起供桌上的铁枝烛台，也顾ุ不得砸掉上头的蜡烛，举高沉重的烛台护住脑袋，这才壮起胆子转过身。
杨无端连滚带爬地往供桌的方向逃，根据她前世无数恐怖片积累的经验，她一次也没敢回头。
杨瓒默认地磕了个头道：“北疆子民望王师，如大旱ທ之望云霓，臣不敢言逼迫，惟愿陛下三思。”
一句话惊醒满堂人，刘廷玑一愣，暗道惭愧，被皇帝ຓ缠了几句差ๆ点连正事都忘了。亏他还是堂堂的兵部尚书，竟连一个户部侍郎都不如。
震天的喊杀声几不停歇地响了五天，北郢ຐ城青壮死伤过半，妇孺老人自发地组织起运输、后勤队伍，整座城市不眠不休地挣扎着、坚挺着，在血泊中ณ苦苦乞求一线生机。
为防逃兵，秦辅之ใ亲自到城门督战，将新招募的守卒紧急编制成队，仿前明正统年间的名臣于谦，下令：“临敌队长不顾小队先行退却的，斩ล队长！队员不顾ุ队长先退却的，后队斩前队！”
也罢。睿王摸了摸鼻子，老老实实地道：“王妃是邱家的人。”
睿王回过身来，袖着手无奈地看她，杨无端目光坚定地与他对视，用眼神传递“不问出答案誓不罢休”。
“我并不是躲在见月寺，你忘了，昨天我们还在路上遇到？你那本《经世致用》我读了一天一夜尚未读完，哦，我做了笔记，回头你可以先拿去看看。”睿王背对着杨无端，举ะ重若轻地道：“丁新า语那里你不用担心，我早ຉ就派了人过去梧州ะ打点，上下人等不敢难为他。他又是个聪明人，从小在丁知府身边耳濡目染，年终大考拿个ฐ‘卓异’不过是举手之劳。等这阵子风头过了，我就奏请陛下将他调回来……”
但那件又轻又薄还有点脏兮兮的道袍之ใ下，睿王的肩胛骨确实突兀地显现了出来，他驼着背、塌着肩膀、缩着脖子的样子像一个老道士－－一个ฐ风烛残年即将孤伶伶地走到เ人生尽头的老道士。
这段话出自《尚书》，杨无端当然是学过的，但她当初着眼在“王道”上，这时候却从刘ถ廷玑口中听出了他对党争的厌恶和指责。
“不，君子斗不过小人，是因为‘君子不党’。”他沉下声音吟道：“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无反无侧，王道正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