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阑人静,时令虽未出三伏,但初秋的夜风已带了些微寒意。秋风拂过深旷庭院,窗外几丛修茂的翠竹曳曳摇影,一地疏影斑á驳。青灰色悬山顶ะ的双鹿纹甓瓦挑檐下,数十只玲珑檐铃叮呤作响,在四围阒寥、万籁俱寂的寅夜里听来,清声泠然,近乎有一种深山梵呗般的幽渺空灵……
章武三年七月,成都,丞相府。
纤月如勾,皎皎然悬在西边高树的枝梢间,银亮的一弯。漫天星子散漫地缀天际,光华熠熠。苍穹是明净的琉璃蓝色,没有一丝云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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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宅邸前那扇兽面衔环的铺首的青铜大门前驻了步,黄硕透过车帘ຈ的间隙,看了一眼那门楼上奔兽逐雁纹的石青色瓦当,神思微微有些恍惚……他,如今便在这儿。
这一处宅邸外绕围墙,墙头是双城檐顶,前墙正中ณ开着一扇两ä丈余高的大门,上设着一座五脊庑殿顶门楼。
弹筝奋逸响,新声妙入神。”
“今日良宴会,欢乐难具陈。
“今日的茶,是了庭中的竹叶烹的,你且尝尝与平日的有什么เ不同?”说着,她抬手取了茶盏,衣袖微掩着递向唇边。
自过门之ใ后,因为家近竹林,所以便时常早起,采了竹叶上的晨露收在瓯中,用时取了烹茶,醇香恬淡,清味隽永,连他也十分喜欢。
黄硕有些意外他中ณ途停了手,便却仍是认真地应道:“还有《九章算术》《金匮要略》《连山易》《归藏易》《法言义疏ຕ》《盐铁论》《贾谊新书》《汜胜之书》《说苑》《鲁班书》《考工ื记》…………”这些皆是她自幼研读的书籍,再熟ງ稔不过,所以如数家珍。
她一卷卷地取,他一卷卷地接过归置,直到เ青年的神色愈来愈凝滞,最后竟仿佛十分错愕一般,不由微凝着双眸,问她道——“还有哪些书?”
而这孩子性子又肖父,随意不拘,自然放逸……在她看来,成不成亲大抵并没有那么เ重要罢。
后来她年纪渐长,学经史诸子,习诗赋琴棋,更兼该百艺,于堪舆、观星、百工之类也广有涉猎……这样的资质卓绝又勤恪向学,不似女郎,倒更像儒生学子些。甚至,在各大士家的同龄子弟中,似她这般的亦是寥寥。
“阿父惦记着庞家叔父和司马家叔父珍藏的几饼好茶,自去讨了便是,何必女儿同去?”少女微微挑眉,眸子里流出几分散淡笑意,仿佛事不关已。
“阿硕啊,不若到时候,为ฦ父便带着你,去尚长、德操那儿打秋风罢?”原本一派逸士风范的老者,此刻语气惫赖,活脱脱儿的老玩童模样。
“谢女官,你在却非殿各处皆安置些年纪适宜的女子,要颜色好,伶俐些……还有举止秀雅。”半个时辰之后,邓绥微哑着声,吩咐道——他不是要子嗣么?那,她成全便是。
…………
永无九年,太后窦氏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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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窃了北墙阴下的五谷,后来呢?”十七岁的少年似乎带了些轻佻,故意凑近了她一些,男子炙热的吐息便这么เ缓缓吹拂在颈侧,令得邓绥浑身都微微一阵颤栗。
刘肇亦是惊异的,见惯了她一惯从容淡若的姿态,从来不晓得,原来她也会有这样羞涩的时候,赧然的模样这般好看……简直,令人有些欲罢不能。
她的夫君邓禹,与光武皇帝刘ถ秀乃是少年知交,精擅骑射,勇武过人,当年助光武帝先定河北,复平关中,战绩彪炳。
若非情势所迫,她这个祖母亦舍不得这个ฐ一向最得她心的孙女啊。
“可、可是……阿母生起气来可厉害得很!”邓缇闻言,一张小脸儿上神色愈焦急了起来,他们的母亲阴氏出身望族,自小便精心教养,妇工ื在整个洛阳城都是数一数二的,是以在这一点上对女儿便尤其苛……偏阿姊一向对这些不上心。
“而况,阿母考校了一回,总会有第二回,难道回回都这么哄过去?”她目光温和地看着幼妹,神情是如旧ງ的从容淡若。
但--到这个ฐ地步,也是令他这个做兄长的,惊诧又汗颜了。
“各处疑ທ难……你皆解了出来?”邓ฑ骘神色间不掩错愕--虽然自小便知道这个妹妹天资过人,于学问一途尤其颖悟出众,幼时随他一道学识字,进境竟比他这个年长了两岁的兄长还要快些,每每令父亲称奇不已。
而事成之后,终于真正继掌大权的刘ถ肇,重赏厚赐兄长,十五岁的清河王刘庆一时间风头无两。
再之后,就是永元四年,汉和帝刘肇诛灭窦氏的一场政治清剿,而当时年仅十四岁,又一向生活在太后严密监禁中的刘ถ肇,可以寻求的不多的助力中,这个一向亲厚的兄长就是极重要的一个。
“阿姊,小娥都明白的。”十四岁的少女,却是异常平静地与长姊对视,歉疚的神色间却带着从容“小娥明白,他此时生死未卜,此时若我回去,恐是同他一样搭进了自己้的身家性命。”
“小娥,你当真便这般不晓事?!”车厢之中,一惯温和的长姊语声失了所有冷静,定定看着眼前的幼妹“你当真明白,若回去了,日后……即便还有日后,你会是怎样的身份,怎样的日子?”
而他自己,却什么也不知道……甚至,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
看着眼前懵懂ฦ的稚童,蓦然间,心底里对他的最后一丝怨意也消เ弥了干净--这个孩子,同他一样,再没有阿母了。
三代君主励精图治,终于河清海晏,民丰物盛,但,自四年前先帝ຓ崩逝,天子年幼,窦氏一党掌权起,却是恣意而行,僭越礼法,以至乱象日渐一日地重了起来。
之后历明帝、章帝ຓ两朝,便到了如今,整整六十七年。
天子如此不过一十四岁,尚是未及志学之龄的少年,朝堂政事皆是窦太后一手总揆,大权在握,这般情势下,又有几人胆敢触窦家的楣头?
看今日南市那些商贾的模样,这种事情定然不是第一次。为何不远处的城门戍卫们视而不见,为何众商贩低头隐忍,若是那些“强匪”背后站着窦家,就什么都说得通了。
于是,小丫头便将疑惑的目光转向了身边的少年——殿下总该知道的罢。
何况,既是武官,那车驾的方向怎会是太后所居的永安宫?
这,是他在这世上唯剩的亲人了。
傅母,本是母亲窦大贵人的保母,算起来,是他的祖母辈了。自母亲去后,便镇日里劳心周折辗转,想方设法护着四五岁的他长大……耗了多少心血。
本朝自光武皇帝ຓ刘秀开国以来,先后已历三任君主ว——光武帝刘ถ秀,明帝刘庄,章帝刘炟。
或者说——废太子。
安世怒曰:“曾孙乃卫太子后也,幸得以庶人衣食县官,足矣,勿复言予女事。”
到เ了十五六岁,少年郎也到เ了娶妻成亲的时候,但像他这样的情形,但凡知道根底的都不会愿意嫁女儿过来。所以,张贺就打算把自家孙女儿嫁给他。但是,又一次遭到เ了张安世的强烈反对。
满殿宫人都惊得面若死灰,瑟瑟跪了一地。
但轻驾进了未央宫,没来得面圣,便正迎着一队宫监前来椒房殿检抄的兵甲。而后,当众自皇后寝居中搜出了霍夫人的若干信函及一幅剧毒,信中所言,意在鸩杀太子!
次日暮时,未央宫,椒房殿。
袋在她手心儿蹭了蹭。而后终于心满意足地卧在她膝头,却没有像以前那样寻个舒适的地儿阖眼睡下,而是定睛看着她,就这样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半晌也未转睛……
天子在椒房殿等着她,少女回来时,长身玉立的秀雅青年便静静立在庭中那株舜华树下,未有言语,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又在霍府住了几日,在母亲的劝解下,霍成君终于起行回宫。
“嗯!”稚童重重点头,一双乌ไ灵眸子里透着说不出的得意。
黄硕看着眼前稚童与父亲逼肖的容貌,却是多少慨叹——这孩子确如孔明所言,少具夙慧,天资颖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