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忌作者：白乐和
1
1
深秋了，黄叶纷飞。向阳内衣厂宿舍楼前面的小树林里，群刚放学的孩子在嬉闹，背上还背着书包。他们寻找拣选争抢着地面上的杨树叶子，比赛看谁手中的叶梗结实。他们管这游戏叫“勒狗子”。游戏的方法是，两个ฐ孩子各持叶梗，十字交叉，用力拉扯，状若拔河。谁的叶梗勒断ษ了，谁就输了。最结实的叶梗被叫做“狗宝”或“老狗子”。制ๆ造“狗宝”有日晒法和腌渍法，最常见的是放到鞋垫底下汗脚尤佳，长久ื浸渍之后，最初黄|色的柱状叶梗变成了扁扁的深红色韧性十足的“狗宝”。但凡人争胜之ใ处，必有作弊之事。往叶柄中穿入细而柔软的铁丝或铜丝成了惯技，旦被捉住，作弊者就要赔偿所有被他勒断ษ的“狗子”。
三个女孩不断地向男生催缴“狗子”。他们欣然听命，如乖巧的猎犬，跑出去衔了猎物回来，放下，快活地摇着尾巴，再跑出去。收到狗子最多的女孩叫琴羽，是他们的头儿。她个ฐ子高挑儿，四肢修长，皮肤白净，容貌秀丽，梳着两个水辫儿，头发有点黄。个ฐ子比琴羽还要高出大块的女孩叫刘ถ莺，长着张妩媚而刁蛮的瓜子脸，肤色焦黄，留着男ç孩样的短发。她得到的“狗子”跟琴羽的相差无几，只是要靠言语威胁，甚至动手抢夺。她有个ฐ比他们大两ä岁的哥哥，挺厉害的，他们不得不让她三分。个子最矮的女孩叫夏红莲，圆脸蛋，大眼睛，胖乎乎，粉嘟噜的，衣着鲜艳整洁，像个漂亮的洋娃娃。她是个性子随和的丫头，对琴羽和刘ถ莺同样依赖，在她俩的友情争夺战中ณ常因无法抉择而苦恼。
工ื业大道横贯整个ฐ西城区，路北是厂房鳞集的工ื业区，路南是楼ä房棋布的生活区。南北两侧各有宽达五十米的绿化带，栽种的多为杨树，间杂着柳槐桃杏和丁香。五点钟，路北的工厂纷纷响起了下班铃，人群从扇扇敞开的大门涌出来，仿佛大坝开闸放水般。
天黑了，宿舍楼的窗户纷纷亮了起来，衬着瑟瑟秋风，灯光愈发显得暖意融融。锅勺之声和饭菜的香味从家家户户敞开着厨房窗子里飘出来，直飘到孩子们玩耍的小树林里。他们都已饥肠辘辘了。琴羽家的北窗仍然漆黑片。她的父母又加班了。他们是厂里多年的先进工作者，今年又当选了市劳模。奖状和证书如既往地直接压了箱底。他们引以为荣，但羞于炫耀。
孩子们接二连三地被从窗口探出头来的大人喊回去吃晚饭，剩下的几个ฐ男孩被她们从小树林里赶了出来。他们等着她们，嬉笑着在块小声议论：为ฦ啥男生撒尿不怕被人看着，女生就怕。
听见她们尖叫，他们顿时吓傻了，全体僵立在那ว儿，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接着，他们看见个ฐ瘦小的身影在树趟子里兔子般地竭力逃窜，后面是三个紧追不舍的女生。刘莺跑在最前面，嘴上凶巴巴๒地喝骂着。大舌头说：“是老头儿。他敢扒眼儿？！”话音未落，他们哄而上，包抄过去，齐声呐喊：“抓流氓啊！抓扒眼儿犯啦！”
那ว个瘦小的孩子被刘ถ莺扑倒了。他双手抱头缩成团，任他们乱踢乱ກ打，身下的枯叶不断发出窸窸窣窣的破碎声。前不久，在小树林边上的公厕，刚ธ出过“扒眼儿”的事。偷窥者给人揍得头破血流，最后被抽出裤腰带绑住胳ฑ膊，送去了派出所。
大舌头主张送他进派出所，动手去解他的皮带。大舌头叫姜ä超，个ฐ儿不高，体格结实，不大的眼睛黑亮而机灵；天生副笑脸，看上去颇为讨人喜欢。他不是真正的大舌头，只是说话有时候呜呜嘞嘞ๆ，发音含混不清。
“没用。他不够岁数。”刘莺说，显出副见多识广的老成样儿。
“那把他眼珠子挖出来。谁让他看咱们啦！”
琴羽的话得到了响应，他们七手八脚地把他倒背手捆在了棵杨树上。
夏红莲找到的那块用来剜ຄ眼珠的玻璃碴子在男孩手里转了圈儿，传到了刘莺手上。他边求饶，边狡猾地盯着他们，觉出他们是在吓唬人，嘴角泛起丝笑纹。刘莺犹豫了，瞅瞅琴羽。“拿来。我整！”琴羽手托住他的下巴๒，手拿着那ว块沾着泥土的三角形碎玻璃往他脸上扎去。他忽然放声大哭，声嘶力竭地喊着：“妈，妈，你快来呀！他们真要挖我眼睛了。”他激烈地扭动着脑袋，眼皮刮破了，出血了。忽然他没声了，身子阵抽搐，口吐白沫，翻了白眼。不知是谁喊了声：“出人命啦！”呼啦下子，林子里跑得个ฐ孩子也不剩了。
2
2
他醒了，挣开了皮带，提上裤子，哽咽着离开了小树林。他叫袁学勇，外号老头儿。他患有早衰症，形如侏儒，瘦小枯干，头发稀薄，刚ธ十三岁，额头眼角嘴角已经有了明显的皱纹，笑脸褶子，活像个ฐ老头儿。他因病留แ级，才读到小学五年。他和琴羽是邻๑居，同住在个大门里，他家朝南，她家朝北。厨房和厕所是共享的；除了煤ศ气表，水表和电å表也是共享的，费用均摊，磨擦不断ษ。
无论家人怎么问，袁学勇口咬定，眼皮上的伤是在小树林里玩时，自己้不小心刮的。第二天，袁学智打听出了真相，告诉了父母。他比袁学勇大岁，刚念初&ุ;8๖226๔;。胡敏气得拧了袁学勇两把，恨他窝囊，被个女生欺负成这样。她是个高大强壮的女人，张紫色的马脸，给人种脾ຆ气暴躁的印象，实则ท颇工心计。袁慧杰苦笑摇头，瞅着小儿子发愁，不知道将来可怎么是个ฐ好。胡敏把儿子的病根算在他头上，说是遗传，但他除了人长得瘦小，其它方แ面都很健康，婚检时点毛病也没查出来。至于他的高度近视，那是后添的毛病。他爱百万\ຒ小!ำ说，尤喜历史和名人传记，由á于不良的阅读习惯，视力日损，最终戴上了跟啤酒瓶子底儿样的眼镜，被人戏称为袁瞎子。
琴飞知道妹妹又惹祸了，还麻烦不小。他跟袁学智在个班上，坐前后桌，因为家长不睦，他们也关系冷淡。袁学智成绩优异，直在前三名，还是班干部。琴飞成绩般，老实巴交，属于那种毫不起眼的学生。跟袁学智比起来，琴飞总觉得给家里丢了脸。他和父母样，很盼着聪明伶俐的妹妹能好好学习，为ฦ琴家争口气。事与愿违。她比男孩还淘。
琴飞让妹妹有个准备，这顿ู笤帚疙瘩怕是躲不过了。
琴铮教训女儿的时候故意开着门，好让袁家的人知道。地当间放着个结实的蓝色长方แ形木凳，琴羽被迫趴到เ了上面，屁股撅着。盛怒难平的琴铮抡起笤帚ຐ，毫不留情地打下去。顿时，琴羽的号啕之声响彻了整个楼洞儿。不久，楼ä上的刘莺也号上了。这两个有名的顽皮丫头比赛似地哭叫着。不会有人劝的，大伙儿早司空见惯了。
周春兰默不做声地忙着家务。她对这个ฐ丫头比丈夫管得还严，也正是因为如此，丈夫才总是抢着动手教训女儿，免得她吃更大的苦头。周春兰又高又瘦，四肢修长；漂亮而严冷的瓜子脸上，双弯弯的长眉总是微微地蹙着；头短发，乌亮严å整丝不苟。
直到เ女儿喊哑了嗓子，琴铮才住了手。直在旁้边代为ฦ求饶的琴飞把妹妹扶到เ了床上。周春兰忽然生气地对丈夫说：“又是干打雷不下雨。这丫头怎么比小子还皮实！她哥都掉眼泪了，她跟没事人似的。”琴飞猜妹妹定是又用上了“护腚”。那ว是块圆形的海绵，据说垫在裤子里面可管用了。是她自己发明创造的。
这个削瘦高大骨架结实匀称的男ç人叹了口气，扔掉笤帚ຐ。他板着那张满是硬胡茬儿的褐色面孔，再次警告女儿，招惹谁也别ี招惹老袁家的人。他嗓音低沉，但声音很大，口气里充满了蔑视。门外马上传来阵摔盆砸碗的声音。在厨房做饭的胡敏发泄着不满。周春兰把门用力地摔上，发出骇人的声巨响。
事情并没算完，直闹到了春节。袁家先后找了单位领导派出所居委会和学校，要求赔偿医药费营养费车马费误工费等等，还要琴羽当面道歉，并保证今后不再伤害袁学勇。另外，袁学勇日后旦出现什么后遗症的话，琴家要负责任。
除了最后条没有答应，其余的事儿琴家都照做了。
腊月二十九，周春兰领ๆ着女儿去登门道歉，带了盒点心两个ฐ罐头。东西袁家死活没收，说讲的是个ฐ理，不是讹人。看着那兜子“好贺儿”原封不动地要拎回家，跟在母亲身后的琴羽乐่了。当初知道这网兜好吃的都是赔偿人家，给老头儿吃的，她后悔死了。现在她高兴了，不管怎样，又能吃着罐头了。黄桃罐头和山楂罐头都是她爱吃的。离上回吃着，间隔快三年了。那回是因为她跳墙，扭伤了脚，住了院。
这回她口也没吃到，反而在没来得及使用“护腚”的情况下，吃了母亲暴怒之下的顿ู屁板子。她疼得大哭，涕泗滂沱。琴铮气急败坏地抡起网兜往暖气片上通狠摔，直到罐头和糕点烂得从网兜眼儿里全部ຖ漏了出去才罢休。
她抽抽噎噎地哭到天黑，累了，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泪珠。她梦见大人们命令她去杨树林给老头儿松绑。林中漆黑团，伸手不见五指，忽然有双黄澄澄闪着荧光的大眼睛在瞅着她笑。她吓醒了。电子书分享网站
3
3๑
让她挨打了，他心里很不安。那ว天，他手里攥着把又长又粗的“狗子”，悄悄徘徊在远处，胆怯地张望，犹疑ທ不定。她从来不要他的“狗子”。她不收个男孩的“狗子”，别的女孩也不会收，怕掉价。他没上学的时候常跟她们在块儿玩，即便是个讨人嫌挨欺负的角色，但还是快活的。上了学，同学都不理他，反倒孤单了，对那段时光愈发念念不忘，倍感温馨。他在等着那些男ç孩离开她身边，好把手里千挑万选的“狗子”送给她。等看到她们仨躲到เ了最粗壮的颗杨树后面，做着脱裤ไ子的动作，他的心跳突然加快了，不自觉地喘着粗气，像耗子样轻疾无声地溜了过去。
如今让人叫做“扒眼犯”，他觉得冤枉——什么都没看见，他就被发现了。不过，他不得不对那些学校或院子里的坏小子们说他看着了，并且顺着他们提示性的问话来瞎编。有时候能ม把他们哄得很开心，有时候则会惹来拳打脚踢。他喜欢跟他们在起混。他宁愿成为他们的出气筒，也不愿意去跟那ว些老实听话的孩子呆在块儿。女生才喜欢不咬人的动物，他可不是女生。
他不怕她报复。他巴不得她来报复呢。他最怕的是她不理他。她真的不理他了，连声“癞蛤蟆”也不叫了，连个白眼也不给了，看着像没看着似的。他更难受了。
直到เ了来年的春节，他才找着讨好她的机会。
过年的时候他家换了台日本三洋的1้4寸彩电。这在职工宿舍楼ä里还是头份，虽然不少领导家里已经换了。三十儿那ว天，关系不错的邻居过来看了会儿春节晚会，但很快都走了，只留下了些孩子。
他频๗繁地跑到เ厨房去转悠，终于等到了她出来。他羞怯地看着她说：“咱家买彩电了。你来看吧。”他不敢笑，都说他笑起来太难看了，又老又丑又贱。她像没听见似的，拉下厕所的灯绳，打开门，闪身进去，哗啷声插上了门。他忐忑不安地等着。厨房里光线昏暗，十二瓦的灯泡就像油灯。
水箱轰隆响，哗啷声，她开门出来了，随手又拉下灯绳，用脚踢上了厕所门。他忙说：“来看呗。人挺多呢。刘莺也来了。”他不得不赔了个笑脸。她犹豫了，皱起了眉。他以为ฦ那是希望。“谁稀罕。明年咱家也换。”她轻蔑地说。她以为像黑白电视机和洗衣机样，袁家买得起，她家也买得起，最多不过是晚个年半载的。但这回却要晚上很久很久ื了，久ื到了几乎ๆ忘怀。正是从这年开始，两家的差距开始神不知鬼不觉地逐步拉开，直到有朝日忽然发现，横亘在眼前的是条触目惊心不可跨越的鸿沟。
她看不起他，因为ฦ她家的大人看不起他家的大人。宿舍楼里谁都知道，他爸由普通工人变成工会的宣传干事，还入了党，全靠当初值夜班的时候给厂长洗脚๐。到了时期，他爸贴了第张大字报，上面写的就是这件事。厂长被打倒了，强迫工人为ฦ其洗脚是条重要的罪状。如今他爸当了官，也是靠了逢年过节给领导送礼ึ。据说去年的正月初，他爸妈像往年样到厂长家拜年从新厂长上任以来，他俩这样锲而不舍地坚持三年了，没有敲开门，就在楼下等着，从上午九点直等到เ了晚上八点，才碰上出去拜年回来的新厂长。看着他们直淌青鼻涕冻得发紫的脸，厂长感动了，说了句：“心诚则ท灵。”还真灵，不久，袁慧杰当上了工会主席。
她回屋了，临关门的时候给了他个白眼，很厌恶的样子。他激动地冲进厕所，划死门，在黑暗中刷地褪光下身的衣物，寒意像羽毛样扫过肌肤，充满新鲜ຒ的。他摸着自己那根欲望的中指，它会咕容了，像虫子样。
凌晨，他做了个梦，梦见他俩坐在起看电视，她的头歪在了他的肩膀上，他亲她的时候，她的眼睛闭上了，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然后，他们像两ä个布娃娃那样被脸对脸地摆放到抽屉里，上面还盖了块叠成三角形的香喷喷的红手绢当被子。等他们醒来，已๐经有小孩了，个更小的布娃ใ娃搁在他们中间。
4
4๒
四月，个ฐ暖洋洋的黄昏。丝风也没有，低垂的柳条宛如女孩子浴ภ后静谧的长发。路边的桃花盛极而衰，无风自落。
放学了。出了校门的孩子们仍规规矩矩地列队而行。三人成行。这种模仿军规的校规，像根捆人的绳子，的确达到เ了束手束脚๐的效果。刘ถ莺琴羽夏红莲走在队伍的前面，后面是大舌头等五六个男ç孩。离开校门向西走三十米，拐了个弯儿，摆脱了戴红胳膊箍的值周老师的视线，队伍顿时涣散了，男ç生撩着女生，女生打骂男生，男生女生快活地嬉笑起来。
隔着马路，名体格粗壮流里流气的男生打了个又长又响的口哨。老头儿站在他身边，赔着笑，皱巴๒巴的脸孔像块核桃皮。男生们恐慌不安了。琴羽问大舌头那是谁，大舌头紧张地说，他叫李刚，外号铁ກ臂阿童木。刘莺抢着说，李刚总用胳膊打大树，胳膊练得特别ี硬，跟棒子似的。他是附近第九中学有名的劣生，跟她哥和老头儿是同学。
李刚冲琴羽喊：“欸！那小丫ฑ头，你过来。”他双手插在裤兜里，缩脖端腔，嬉皮笑脸，痞气十足。她让他们陪着，他们犹犹豫豫，勉强地挪动了脚๐步。他忽然喝道：“站下！站下！你，你，你，还有你。都给我站那ว儿别动。”他威胁性地用食指冲他们点着，那ว些男生跟中了孙猴子的定身法样，个接个ฐ地不动弹了。琴羽“哧”地声，乐่了，觉得太好玩儿了，笑逐颜开地穿过马路，睨注他道：“叫我干吗？人家又不认识你。”他不矮，但太壮，长横了，不显个儿。他穿着身涤卡的仿军装ณ，歪戴着顶真军帽，黑布鞋，白袜子，挽着裤ไ脚，完全是副时兴的小痞子打扮。
“那啥，老头儿介绍咱俩搞对象，你干不？”他说，副摇头尾巴晃的样子。
“那你听我话不？”她弄着书包带，斜眼瞟他。他长得不难看，黑脸，浓眉，双黑白分明，咕噜噜乱转的大眼睛。
“你答应，我就听你话。”
“你听我话，我就答应。”
“我听你话！”
“真的？那你替我给他个嘴巴๒子。”她不笑了，冷冷地瞅着在旁讪笑的老头儿。
李刚干笑了几声，瞅瞅琴羽又瞅瞅老头儿，说：“咋啦？有啥仇啊？他是介绍人啊。”
“不打算了。”她转身要走，刚抬脚๐，只听“啪”的声，耳光响亮。她转回身，老头儿捂着脸，满眼泪水地瞅她呢。她无动于衷地说：“没看着。”李刚反手又是下。老头儿哭了，忽然跪在琴羽面前说：“你那ว么恨我，你打吧。你打死我好了。”她“嘁”了声，漠然地说：“怕传染，手该老得跟你脸样了。”扭头走了。
李刚ธ不好意思地在泪流满面的媒人肩膀上拍了拍，追了上去。
5
5๓
又做梦了。他裸地被缚在树上，那根欲望的中指快活地翘着，指向她漂亮的尖下颏。她身上只围着条大号儿的红领巾，像个ฐ兜兜。她说：“流氓！让你看！”用把不锈钢๐汤匙把他眼睛挖了出来。黄叶飘落，密如雪片。他闭着左眼，睁着右眼，胆怯而悲伤地跟在她身后，央求她把眼睛还给他。她终于转过身来，汤匙往他手上扣，把眼睛还给了他，雪白的脸蛋上挂着俏媚的娇็笑。掌中黑白分明的眼睛像磕出来的鸡蛋样汁液淋漓，沿着手指缝儿滴漏。他想，再不装进去就晚了。他举起手往脸上按去，白蛋清里的黑蛋黄破了。他惊痛交集，大骇而醒，虚汗盈额。
他知道她为什么恨他。全怪他爸。去年春天他爸承包了厂子，当上厂长不久，把她父母的工作给调整了。琴铮由维修组组长变成了普通工人，周春兰从质检员变成了缝纫女工ื。他还知道个她不知道的秘密：大家都以为是她爸写检举信整倒的原厂长，其实是他爸干的。他们宿宿地嘀嘀咕咕，吵醒过他多次。
他不恨她。那ว两个ฐ耳光要是她扇的该有多好受啊！他在黑暗中把张白纸撕成条条的，放到嘴里嚼烂，然后咽下去。老座钟็均匀地打着鼾，时间仿佛睡着了。已经半夜了，家里只有他个ฐ人。这年来，袁慧杰以厂为家，很少回来，人快熬成肉干了。在袁慧杰的领导下，厂里的科研小组发明了多种多样的中药保健内衣，拳头产品是壮阳。由于不惜血本地打，效果奇佳，很快就行销全国，并开始出口创น汇了。厂子效益直线上升，员工的奖金成倍增长，短短年的时间，向阳内衣厂扭亏为盈了。袁慧杰当上了劳模，上了电视，据说深得市委书记朱任重的赏识。妻随夫贵，胡敏从小组长摇身变成了人民宾馆客房部的经理，也忙得顾不上家了。他哥考上了重点高中ณ，住校了。
个星期前，他听说姜超在追琴羽，他恨不得割了这家伙的大舌头。难受了几天，他终于咬牙做了割爱的决定：与其让大舌头得着，还不如把她介绍给李刚。这样，他还有跟她亲近的机会。
他和李刚是同班同学。李刚打架时那股骠悍凶狠大发的劲儿，让他不禁为之倾倒。在他看来那ว股劲儿是天生的，是学不来的，是他这辈子可望而不可及的。
既没力量又没胆量，想在校园这座原始森林里获得李刚这种猛兽的友谊是困难的。初ม&;๙82๐26;๙上学期，做为李刚的跟屁虫，除了轻蔑和欺侮，他什么也没得到。到เ了寒假，有天他把李刚ธ领ๆ回了家。他从冰箱里拿出许多好吃的来讨好他，烧鸡肘子排骨酱牛肉，还有各式各样的香肠，摆了桌子。“吃。你随便吃。都吃光才好呢。省得他们每天逼我吃，直恶心。”他又拿出小盆炸好的大虾，然后打开了电视和录放机，塞进盘黄带。那是大人搞回来偷着看的，藏在音箱里，以为ฦ他发现不了。
李刚ธ想喝酒，站在酒柜前打量着里面那几瓶本地特产的龙涎ๆ白酒，还有几条黄|色的红梅牌香烟。老头儿说：“那ว是摆样子的。好东西都在这儿。”跟着蹲到了地上，掀起直垂到地面上的床单。李刚也蹲了下来。床底下塞满了纸盒箱子，箱皮上印的是苹果或桔子之类的水果。老头儿个接个地把它们拉出来打开，里面全是名烟名酒，其中的洋烟洋酒他根本没见过。发现他有点傻眼了，老头儿亢奋了，把父母年来的战果尽情地展示了出来：高级补品金银首饰名表高档相机贵重的衣料é和服装ณ，最后还有张属名袁学勇的存折。李刚ธ数了四遍，怎么数都多出个零来。无论如何他也不相信这个ฐ胆小如鼠丑陋不堪的窝囊废会有万块钱。
老头儿难过而又惊喜的发现：钱真厉害，太神了！这个ฐ打起架来个顶八个ฐ像头老虎样凶恶的人，忽然对他变得客气了，眼中ณ流露出了欣羡惶窘谄媚和卑怯。那是种不由自主的流露，其本人都没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