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在人际关系里找到了乐趣，我们认为这是自己的大优点。因为有此优点，我们既不冷漠，又不自私，而且人与自然的关系和谐。中ณ国社会四平八稳，不容易出毛病。这些都是我们的优点，我也不敢妄自菲薄。但是基督曾说，不要只看到别人眼里有木刺，没准儿自己้眼里还有大梁呢。中国的传统道德，讲究得过了头，样会导致抽疯式的举动。这是因为中国的传统社会在这方面也是个放大器。人行忠孝节义，就能ม得忠臣孝子节妇义士的美名，这种美名刺激你更去行忠孝节义，循环往复，最后你连自己在干什么都搞不清。举ะ例言之，我们讲究孝道，人人都说孝子好。孝子吃香，然后也能ม导致正反馈，从而走火入魔：什么郭解埋儿啦，卧冰求鱼啦，谁能ม说这不是自激现象？再举例，中国传统道德里要求妇女守身如玉，从而终，这可是个好道德吧？于是人人盛赞节烈妇女。翻开历史看，女人为ฦ了节烈，割鼻子拉耳朵的都有。鼻子耳朵不比头发指甲，割了长不出来，而且人身上有此零件，必有用处，拿掉了肯定有不便处。若是为“节烈”之名而自杀，肯定是更加不妥的了。此类行为，就像那ว条抽疯的海ร豚。
有关自激像抽疯，还可以举出个例子。凡高级动物脑子里都有快乐中枢，对那地方施以刺激，你就乐不可支。据说吸毒会成瘾，就是因为毒品直接往那里作用。有段科普文章里说到เ有几个缺德科学家在海豚脑แ子里装了刺激快乐中枢的电å极，又给海豚个电å键，让它可以自己้刺๐激自己。结果它就抽了疯，废寝忘食地狂敲不止。我当然不希望他们是在寻海豚的开心，而希望他们是在做重要的试验。不管怎么说吧，上下交征利，是抽这种疯，无止境地开发自然，也是抽这种疯。我们可以教给西方人的就是：咱们可以从人与人的关系里得到乐趣。当然，这种乐趣里最直接的就是爱，但是孟子毫不犹豫地把它挖了出去，虽然讲出的道理很是牵强——说“慕少艾”不是先天的“良知良能”，是后天学坏了，现代人当然要得出相反的结论。实际原因也很简单，它可能导致自激。孟子说，乐่之实，乃是父子之情，手足之情顺ิ便说说，有注者说这个“乐่”是音乐之“乐”，我不大信。再辅之以礼，就可以解决切社ุ会问题。这是孟子的说法，但我不大信服；他所说的那种快乐也可以自激，就如孟子自己说的：“乐则生矣，生则恶可已๐也，恶可已，则不知足之蹈之手之舞之。”谁要说这不叫抽疯，那我倒想知道下什么是抽疯。而且我认为，假如没有大帮人站在边拍巴๒掌，谁也抽不到这种程度——孟夫子本人当然例外。
让我们来看看驴子的古怪之处。当年欧几里得讲几何学，有学生发问道，这学问能ม带来什么เ好处？欧几里得叫奴隶给他块钱，还讽刺他道：这位先生要从学问里找好处啊！又过了很多年，法拉第发现了电å磁感应，演示给别人看，有位贵妇人说：这有什么เ用？法拉第反问道：刚生出来的小孩子有什么用？按中国人的标准，这个ฐ学生和贵妇有理，欧几里得和法拉第没有理：学以致用嘛ใ，没有用处的学问哪能叫做学问。西方的智者却站在老师边，赞美欧几里得和法拉第，鄙薄学生和贵妇。时至今日，我们已经看出，很直露地寻求好处，恐怕不是上策。这样既不能发现欧氏几何，也不能ม发现电磁感应，最后还要吃很大的亏。怎样在科学面前掩饰我们要好处的暧昧心情，成了个难题。
我有位朋友在内蒙古插过队，他告诉我说，草原上绝不能有驴。假如有了的话，所有的马群都要“炸”掉。原因是这样的：那个来自内地的长耳朵的善良动物来到草原上，看到了马群，以为见到了表亲，快乐地奔了过去；而草原上的马没见过这种东西，以为来了魔鬼，被吓得哄而散。于是方急于认表亲，方急于躲鬼，都要跑到累死了才算。近代以来，确有头长耳朵怪物，奔过了中国的原野，搅乱ກ了这里的马群，它就是源于西方的智慧。假如这头驴可以撵走，倒也简单。问题在于撵不走。于是就有了种种针ฤ对驴的打算：把它杀掉阉掉，让它和马配骡子，没有种是成功的。现在我们希望驴和马能ม和睦相处，这大概也不可能。有驴子的地方แ，马就养不住。其实在这个ฐ问题上，马儿的意见最为正确：对马来说，驴子的确是可怕的怪物。
跳出手掌心2
小说上传分享
“文化革命”以后，我还读到เ了阿城先生写知青下棋的小说，这篇小说写得也很浪漫。我这辈子下过的棋有五分之四是在插队时下的，同时我也从个相当不错的棋手变成了个无可救药的庸手。现在把下棋和插队两个词拉到起，就能引起我生理上的反感。因为ฦ没事干而下棋，性质和手差不太多。我决不肯把这样无聊的事写进小说里。
“文化革命”之后，我读到了徐迟先生写哥德巴赫猜想的报告文学，那篇文章写得很浪漫。个人写自己不懂得的事就容易这样浪ฐ漫。我个人认为，对于个学者来说，能够和同行交流，是种起码的乐趣。陈景润先生个ฐ人在小房子里证数学题时，很需要有些国外的数学期刊可看，还需要有机会和数学界的同仁谈谈。但他没有，所以他未必是幸福的，当然他比没定理可证的人要快活。把个定理证了十几年，就算证出时有绝大的乐趣，也不能ม平衡。但是在寂寞里枯坐就更加难熬。假如插队时，我懂ฦ得数论，必然会有陈先生的举动，而且就是最后什么เ都证不出也不后悔；但那个故事肯定比徐先生作品里描写的悲惨。然而，某个人被剥ຓ夺了学习交流建树这三种快乐，仍然不能得到我最大的同情。这种同情我为那些被剥ຓ夺了“有趣”的人保留แ着。
现在的年轻人又可以说，我在卖弄自己有各种各样的经历。他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เ好了。我这生听过各种“rr”，奇怪的是：错得越厉害就越有人信——这都是因为它让人振奋。听得多了，我也算个ฐ专家了。有些故事，如“文革”中的种种古怪说法，还可以祸ຖ国殃民。我要是编这种故事，也可以发大财，但我就是不编。我只是等故事讲完之后，用烟斗ç敲敲凳子腿，说声：这种理解彻底不对。
迷信与邪门书1
【迷信与邪门：书本篇最初发表于1้995年7๕月1้2๐日中华读书报。——编者】
我家里有各种各样的书，有工ื具书科学书和文学书，还有戴尼提气功师类的书，这些书里所含的信息各有来源。我不愿指出书名，但恕我直言，有类书纯属垃圾。这种书里写着种种古怪异常的事情，作者还口咬定都是真的，据说这叫人体特异功能ม。
人脑แ子里有各种各样的东西，有可靠的知识，有不可靠的猜测，还有些东西纯属想入非非。这些东西各有各的用处，我相信这些用处是这样的：个明理的人，总是把可靠的知识作为根本；也时常想想那些猜测，假如猜测可以验证，就扩大了知识的领域；最后，偶尔他也准许自己้想入非非，从怪诞的想像之中，人也能得到些启迪。当然，人有能力把可信和不可信的东西分开，不会把怪诞的想像当真——但也有例外。
当年我在农村插队，见到村里有位妇女撒癔症，自称狐仙附了体，就是这种例外。时至今日，我也不能ม证明狐仙鬼怪不存在，我只知道它们不大可能ม存在，所以狐仙附体不能认定是假，只能说是很不可信。假设我信有狐仙附了我的体，那我是信了件不可信的事，所以叫撒了癔症。当然，还有别ี的解释，说那位妇女身上有了“超自然的人体现象”，或者是有了特异功能自从狐仙附体，那位大嫂着实有异于常人，主ว要表现在她敢于信口雌黄，自己不会解释，归到了狐仙身上，但我觉得此说不对。在学大寨的年代里，农村的生活既ຂ艰苦，又乏็味，妇女的生活比男ç人还要艰苦。假如认定自己不是个ฐ女人，而是只狐狸，也许会愉快些。我对撒癔症的妇女很同情，但不意味着自己้也想要当狐狸。因为不管怎么说，这是种病态。
我还知道这样个ฐ例子，我的位同学的父亲得了癌症，已经到了晚期，食水俱不能下，静脉都已๐扎硬。就在弥留之际，忽然这位老伯指着顶棚说，那里有张祖传的秘方，可以治他的病。假如找到了那张方แ子，治好了他的病，自然可以说，临终的痛苦激发了老人家的特异功能，使他透过顶棚纸，看到了那张祖传秘方แ。不幸的是，把顶ะ棚拆了下来也没找到。后来老人终于在痛苦中ณ死去。同学给我讲这件事，我含泪给他解释道：伯父在临终的痛苦之中，开始想入非非，并且信以为ฦ真了。
我以为ฦ，个人在胸ถ中抹煞可信和不可信的界限，多是因为生活中巨大的压力。走投无路的人就容易迷信，而且是什么都信马林诺夫斯基也是这样来解释巫术的。虽然原因让人同情，但放弃理性总是软弱的行径。我还认为ฦ，人体特异功能ม是件不可信的事，要让我信它，还得给我点压力，别叫我“站着说话不腰疼”。比方说，让我得上癌症，这时有人说，他发点外气就能救我，我就会信；再比方แ说，让我是个犹太人，被关在奥斯维辛，此时有人说，他可以用意念叫希特勒改变主ว意，放了我们大家，那我不仅会信，而且会把全部钱物假如我有的话都给他，求他意念动。我现在正在壮年，处境尚佳，自然想循科学和艺术的正途，努力地思索和工ื作，以求成就；换种情况就会有变化。在老年病痛或贫困之中，我也可能相信世界上还有些奇妙的法门，可以呼风唤雨，起死回生。所以我对事出有因的迷信总抱着宽容的态度。只可惜有种情况叫人无法宽容。
在农村还可以看到另种狐仙附体的人，那就是巫ใ婆神汉。我以为他们不是发癔症，而是装神弄鬼，诈人钱物。如前所述，人在遇到เ不幸时才迷信，所以他们又是些趁火打劫的恶棍。总的来说，我只知道个词，可以指称这种人，那就是“人渣”。各种邪门书的作者应该比人渣好些，但凭良心说，我真不知好在哪里。
我以为，知识分子的道德准则应以诚信为根本。假如知识分子也骗人，让大家去信谁？但知识分子里也有人信邪门歪道的东西，这就叫人大惑不解。理科的知识分子绝不敢在自己的领域里胡来，所以在诚信方面记录很好。就是文史学者也不敢编造史料，假造文献。但是有科学的技能，未必有科学素า质；有科学的素า质，未必有科学的品格。科学家也会五迷三道。当然，我相信他们是被人骗了。老年疾病和贫困也会困扰科学家，除此之ใ外，科学家只知道什么是真，不知道什么是假，更不谙弄虚作假之道，所以容易被人骗。
小说家是个很特别的例子，他以编故事为主ว业；既ຂ知道何谓真，更知道何谓假。我自己就是小说家，你让我发誓说写出的都是真事，我绝不敢，但我不以为自己้可以信口雌黄到处骗人。我编的故事，读者也知道是编的。我总以为写小说是种事业，是种体面的劳动，有别ี于行骗。你若说利用他人的弱点进行欺诈，干尽人所不齿的行径，可只因为是个小说家，他就是个ฐ好人了，我抵死也不信。这是因为虚构文学道，从荷马到เ如今，有很好的名声。
我还以为，知识分子应该自尊敬业。我们是些堂堂君子，从事着高尚的事业；所有的知识分子都是这样看自己和自己้的事业，小说家也不该例外。现在市面上有些书，使我怀疑某人是这么เ想的：我就是个卑鄙小人，从事着龌龊的事业。假如真有这等事，我只能说：这样想是不好的。
迷信与邪门书2
最近，有批自然科学家签名，要求警惕种种伪科学，此举来得非常及时。老残游记上说，中国有“北拳南革”两大祸患。当然，“南革”的说法是对革命者的诬蔑，但“北拳”的确是中ณ国的大隐患。中国人——尤其是社会的下层——有迷信的传统，在社ุ会动荡生活有压力时，简直就是渴望迷信。此时有人来装神弄鬼，就会哄而起，造成大的灾难。这种流行性的迷信之ใ所以可怕，在于它会使群众变得不可理喻。这是中国文化传统里最深的隐患。宣传科学，崇尚理性，可以克制这种隐患；宣扬种种不可信的东西，是触发这种隐患。作家应该有社会责任感，不可为ฦ点稿酬，就来为祸人间。
科学与邪道
从历史书上看到，在三十年代末的德国，很多科学家开始在学校里讲授他们的德国化学德国数学德国物理学。有位德国物理学家指出：“有人说科学现在和永远是有国际性的——这是不对的；科学和别的每项人类创造的东西样，是有种族性和以血统为条件的。”这话着实有意思。但不知是怎么个种族性法。化学和数学的种族性我没查到，有关物理学的种族性，人家是这么解释的：经典物理是由á亚利安人创造的：牛顿伽利略等等，都是亚利安人，而且大多是北欧血统，所以这门科学是好的。至于现代物理学，都是犹太人搞出来的，所以是邪恶的，必须斩ล尽杀绝。爱因斯坦是犹太人，他和他的相对论是“德国物理”的死敌——纳粹物理学家宣称，谁要是称赞相对论，那就是喜欢犹太人统治世界，并对“德国人永远沦为无生气的奴隶地位”表示高兴。可想而知，爱因斯坦要是落到เ德国人手里，肯定没有好。他也知道这点，所以早早ຉ逃到美国去，保住了条命。德国教学和化学的内容是什么เ，我不确切知道，但知道它肯定会让纳粹科学家特别开心，让犹太科学家特别不开心——因为般来说，挨骂总是不开心的事情。
过去，在生物学领域里，遗传学曾被认为ฦ是资产阶级的邪说，所以就有种无产阶级的生物学——这就是李森科的神圣学派。这种学说我上学时听过耳朵，好像还有些道理，但不知为什么定要和遗传学过不去。这股邪风是从前苏联传过来的，老大哥教给我们些好的东西，也教了些邪的歪的。身在那ว个时代，不会遗传学的人会很高兴，但也有人不高兴。我有位老师，年轻时对现代语言学很有兴趣，常借些新的英文书刊来看。后来有人给他打个招呼说：你这样下去很危险，会滑进资产阶级的泥坑；我们的语言学要以位前苏联伟人论语言学问题的小册子为神圣的根基——而你正在背离这个根基。我老师听了很害怕，后来就进了精神病院。他告诉我说，自己是装疯避祸，但我总觉得他是真被吓疯了，因为他讲起这件事来总带着股胆战心惊的样子。这位老师后来贫困潦倒提心吊胆，再后来虽然用不着提心吊胆，但大好年华已๐过。他对这些事当然很不开心。
我说的都是过去的事情，现在已๐经好多了。相对论遗传学，还有社ุ会学和人类学，都不再是邪恶的学问，我们可以放心地学习了。但有些事情我们还是不明白——如果只是外行来摧残科学，我们还可以理解，真正能ม在科学领域内兴风作浪ฐ的，都是懂ฦ点科学的人。那些德国和前苏联的学者们，干嘛要分裂ฐ科学，把它搞褊狭呢？有些史实可以帮助解释这个疑ທ问：从1905年到193๑1年，有十位德国犹太人，因为在科学上做出贡献得到了诺贝尔奖金，这对某些以纯亚利安血统而自豪的德国科学家来说，未免太多了些。近现代科学取得了很多成就，这些成就大多不是诞生在俄国，难免让俄国科学家气不顺。因此就想把别ี人的成就贬低，甚至抹煞掉，对自己的成就则夸大，甚至无中生有；以此来证明种族或者这方土地有很大的优越性。中国血统的科学家成就也不少，诺贝尔物理奖化学奖通通拿到了，虽然他们是美籍，但愿我们能以此为荣。有件事正在使我忧虑：中ณ国人和德国人不同。中国人对证明自己้的种族优越从来就不很在意的，他们真正在意的是想要证明自己传统文化的优越性。
最近我们听说，从儒家道家阴阳五行周易八卦等等之中，即将产生震惊世界的科学成就。前不久我在电å视上和位作家辩论，他告诉我说，有位深谙此道的老者，不用抹胶水，脑门上能ม贴叠子钢๐。这件事无论是爱因斯坦还是玻尔都做不到，看来我们的诺贝尔奖又有门了。但我想来想去，怎么也想像不出瑞典科学院的秘书会这样向世界宣布：女士们先生们，这位获奖的科学家能ม在脑门上贴大叠钢。这是了不起的本领，但诺贝尔奖总不能奖给个很粘糊的脑门吧。作家这样瞎说还不要紧，科学家也有信这个的。像这样的学问搞了出来，外国人不信怎么เ办呢？到เ那时又该说：科学和人类创น造的切东西样，是以文化和生活方式特异性为ฦ基础的。以此为基础，划分出中国的科学，这是好的。还有外国的科学，那是邪恶的，通通都要批倒批臭。中ณ国数学中国物理和中国化学，都不用特别发明出来，老祖宗都替我们发明好了：中国物理是阴阳，中国化学是五行，中ณ国数学是八卦。到เ了那时，我们又退回到เ中世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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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的美好
【科学的美好本篇最初发表于1997年第1期金秋科苑杂志。发表时题目为“向科学学习什么”。——编者】
我原是学理科的，最早ຉ学化学。我学得不坏，老师讲的东西我都懂。化学光懂了不成，还要做实验，做实验我就不行了。用移液ຂ管移液体，别人都用橡皮球吸液ຂ体，我老用嘴去吸——我知道移液ຂ管不能ม用嘴吸，只是橡皮球经常找不着——吸别的还好，有回我竟去吸浓氨水，好像吸到了陈年的老尿罐里，此后有半个月嗓子哑掉了。做毕业论文时，我做个萃取实验，烧瓶里盛了大瓶子氯仿，滚滚着，按说不该往外跑，但我的装置漏气，会儿就漏个精光。漏掉了我就去领新า的，新า的会儿又漏光。个星期我漏掉了五大瓶氯仿，漏掉的起码有小半被我吸了进去。这种东西是种麻醉药，我吸进去的氯仿足以醉死十条大蟒。说也奇怪，我居然站着不倒，只是有点迷糊。在这种情况下，我还把实验做了出来，证明我的化学课学得蛮好。但是老师和同学致认为ฦ我不适合干化学。尤其是和我在个ฐ实验室里做实验的同学更是这样认为，他们也吸进了些氯仿，远没我吸得多，却都抱怨说头晕。他们还称我为实验室里的人民公敌。我自己也是这样想的：继续干化学，毒死我自己还不要紧，毒死同事就不好了。我对这门科学直恋恋不舍：学化学的女孩很多，有不少长得很漂亮。
后来我去学数学，在这方面我很有天分。无论是数字运算，还是公式推导，我都像闪电样快，只是结果不定全对。人家都说，我做起数学题来像小日本样疯狂：我们这代人在银幕上见到的日本人很多，这些人总是头戴战斗帽，挺着刺刀不知死活地冲锋，别人说我做数学题时就是这么个模样。学数学的女孩少，长得也般。但学这门科学我害不到别人，所以我也很喜欢。有回考试，我看看试题，觉得很容易，就像刮ุ风样做完了走人。等分数出来，居然考了全班的最低分。找到老师问，原来那天的试题分为两部分，半在试题纸的正面，我看到了，也做了。还有半在反面，我根本就没看见。我赶紧看看这些没做的题，然后说：这些题目我都会做。老师说，知道你会，但是没做也不能ม给分。他还说什么“就是要整整你这屁股眼大掉了心的人”。这就是胡说八道了。谁也不能ม大到了这个ฐ地步。门课学到了要挨整的程度，就不如不学。
我现在既不是化学家，也不是数学家，更不是物理学家。我靠写文章为生，与科技绝缘——只是有时弄弄计算机。这个ฐ行当我会得不少，从最低等的汇编语言到เ最新า潮的++全会写，硬件知识也有些。但从我自己的利ำ益来看，我还不如点都不会，省得整夜不睡，鼓捣我的电脑，删ฤ东加西，最后把整个ฐ系统弄垮，手头又没有软件备份。于是，在凌晨五点钟，我在朋友家门前踱来踱去，抽着烟；早起的清洁工都以为ฦ我失恋了，这门里住着我失去的恋人，我在表演失魂落魄给她看。其实不是的，电å脑死掉了，我什么都干不了，更睡不着觉。好容易等到เ天大亮了，我就冲进去，向他借软件来恢复系统——瞎扯了这么多，现在言归正传。我要说的是：我和科学没有缘分，但是我爱科学，甚至比真正的科学家还要爱得多些。
正如罗素า先生所说，近代以来，科学建立了种理性的权威——这种权威แ和以往任何种权威不同。科学的道理不同于“夫子曰”，也不同于红头文件。科学家发表的结果，不需要凭借自己的身份来要人相信。你可以拿枝笔，张纸，或者备几件简单的实验器材，马上就可以验证别人的结论。当然，这是百年前的事。验证最新的科学成果要麻烦得多，但是这种原则点都没有改变。科学和人类其他事业完全不同，它是种平等的事业。真正的科学没有在中国诞生，这是有原因的。这是因为中ณ国的文化传统里没有平等：从打孔孟到如今，讲的全是尊卑有序。上面说了，拿煤球炉子可以炼钢๐，你敢说要做实验验证吗？你不敢。炼出牛屎样的东西，也得闭着眼说是好钢。在这种框架之下，根本就不可能有科学。
科学的美好，还在于它是种自由的事业。它有点像它的个产物互联网r——谁都没有想建造这样个全球性的电脑网络，大家只是把各自的网络连通，不知不觉就把它造成了。科学也是这样的，世界上各地的人把自己的发明贡献给了科学，它就诞生了。这就是科学的实质。还有样东西也是这么诞生的，那就是市场经济。做生意的方法，你发明些，我发明些，慢慢地形成了现在这个东西，你看它不怎么样，但它还无可替代。种自由发展而成的事业，总是比个人能想出来的强大得多。参与自由的事业，像做自由á的人样，令人神往。当然，扯到这里就离了题。现在总听到有人说，要有个某某学，或者说，我们要创建有民族风格的某某学，仿佛经他这么规划呼吁，在他画出的框子里就会冒出种真正的科学。老母鸡“格格”地叫阵，挣红了脸，就能ม生个蛋，但科学不会这样产生。人会情绪激动，又会爱慕虚荣。科学没有这些老病，对人的这些毛病，它也不予回应。最重要的是：科学就是它自己้，不在任何人的管辖之内。
对于科学的好处，我已๐经费尽心机阐述了番，当然不可能ม说得全面。其实我最想说的是：科学是人创造的事业，但它比人类本身更为美好。我的老师说过，科学对中国人来说，是种外来的东西，所以我们对它的理解，有过种种偏差：始则惊为洪水猛兽，继而当巫ใ术去理解，再后来把它看做种宗教，拜倒在它的面前。他说这些理解都是不对的，科学是个ฐ不断ษ学习的过程。我老师说得很对。我能ม补充的只是：除了学习科学已有的内容，还要学习它所有我们所无的素质。我现在不学科学了，但我始终在学习这些素า质。这就是说，人要爱平等爱自由，人类开创น的切事业中，科学最有成就，就是因为有这两ä样做根基。对个人而言，没有这两样东西，不仅谈不上成就，而且会活得像只猪。比这还重要的只有样，就是要爱智慧。无论是个人，还是民族，做聪明人才有前途，当笨蛋肯定是要倒霉。大概是在年多以前吧，我写了篇小文章讨论这个问题，论证人爱智慧比当笨蛋好些。结果冒出位先生把我臭骂顿，还说我不爱国——真是好没来由！我只是论证番，又没强逼着你当聪明人。你爱当笨蛋就去当吧，你有这个ฐ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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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科学与骗术1
我的前半生和科学有缘，有时学习科学，有时做科学工作，但从未想到有天自己会充当科学的辩护士，在各种江湖骗子面前维护它的名声——这使我感到莫大的荣幸。身为个ฐ中国人，由á于有独特的历史背景，很难理解科学是什么。我在匹兹堡大学的老师许倬云教授曾说，中国人先把科学当做洪水猛兽，后把它当做呼风唤雨的巫ใ术，直到现在，多数学习科学的人还把它看成宗教来顶ะ礼膜拜，而他自己้终于体会到เ，科学是个不断ษ学习的过程。但是，这种体会过于深奥，对大多数中ณ国人不适用。在大多数中国人看来，科学有移山倒海的威แ力，是某种叫做“科学家”的人发明出的我们所不懂的古怪门道。基于这种理解，中国人很容易相信切古怪门道都是科学，其中ณ就包括了可以呼风唤雨的气功和让药片穿过塑料瓶的特异功能。我当然要说，这些都不是科学。要把这些说明白并不容易——对不懂科学的人说明什么是科学，就像要对三岁孩子说明什么是性样，难于启齿。
物理学家维纳曾说，在理论上人可以通过根电线来传输。既ຂ然如此，你怎么เ能肯定地说药片不可能穿过药瓶？爱因斯ั坦说，假如个车厢以极高的速度运动，其中的时间就会变慢。既ຂ然如此，三国时的徐庶为什么เ就不能还在人间？答案是：维纳爱因斯坦说话，不该让外行人听见。我还听说有位山里人进城，看到เ城里的电å灯，就买个灯泡回家，把它用皮绳吊起来，然后指着它破口大骂：“妈的，你为ฦ什么不亮！”很显然，城里人点电灯，也不该让山里人看到เ。现在的情况是：人家听也听到了，看也看到了，我们负有解释之责。我的解释是这样的：科学对于公众来说，确实犯下了过于深奥的罪孽。虽然如此，科学仍然是理性的产物。它是世界上最老实最本分的东西，而气功呼风唤雨，药片穿瓶子，就不那ว么老实。
大贤罗素า曾说，近代以来，科学建立了权威。这种权威แ和以往切权威都不同，它是种理性的权威，或者说，它不是种真正的权威。科学所说的切，你都不必问它是从谁嘴里说出来的，那人可不可信，因为你可以用纸笔或者实验来验证。虽然不是每个人都有验证数学定理的修养，更不见得拥有实验室，但也不出大格——数学修养可以学出来，实验设备也可以置办。数学家证明了什么，总要把自己้的证明写给人看；物理学家做出了什么，也要写出实验条件和过程。总而言之，科学家声称自己发明发现了什么，都要主动接受别人的审查。
我们知道，司法上有无罪推定说，要认定个人有罪，先假设他是无罪的，用证据来否定这个假设。科学上认定个人的发现，也是从他没发现开始，用证据来说明他确实发现了。敏感的读者会发现，对于个ฐ人来说，这后种认定，是个有罪推定。举例来说，我王某人在此声称自己最终证明了哥德巴赫猜想我当然不是认真说的！，就等于把自己置于骗子的地位。直到我拿出了证明，才能ม脱罪。鉴于此事的严重性，我劝读者不要轻易尝试。
假如特异功能ม如某些作家所言，是什么生命科学大发现的话，在特异功能者拿出足以脱罪的证明之ใ前，把他们称为骗子，显然不是冒犯，因为ฦ科学的严肃性就在于此。现在有几位先生努力去证明特异功能有鬼，当然有功于世道，但把游戏玩颠倒了——按照前述科学的规则，我们必须首先推定：特异功能ม本身就是鬼，那些人就是骗子；直到他们有相反的证据。如果有什么เ要证明的，也该让他们来证明。
现在来说说科学的证明是什么。它是如此的清楚明白可信，绝不以权威压人，也绝不装神弄鬼。按罗素的说法，这种证明会使读者感到，假如我不信他所说的就未免太笨。按维纳所说的条件他说的条件现在做不到，假如我不相信人可以通过电线传输，那我未免太笨；按爱因斯坦所说的条件他说的条件现在也做不到，假如我不相信时间会变慢，也未免太笨。这些条件太过深奥，远不是特异功能的术者可以理解的。虽然那些人可能ม看过些科普读物，但连科普都没看懂。在大家都能理解的条件之ใ下，不但药片不能穿过塑料瓶，而且任何刚性的物体都不可能ม穿过比自身小的洞而且毫发无损，术者说药片穿过了分子间的缝隙，显然是不要脸了。那些术者的证明，假如有谁想要接受，就未免太笨。如果有人持相反的看法，必然和“骗”字有关，或行骗或受骗。假如我没有勇气讲这些话，也就不配做科学的弟子。因为我们已经被逼到了这个ฐ地步，假如不把这个“骗”字说出来，就只好当笨蛋了。
关心“特异功能”或是“生命科学”的人都知道，像药片穿瓶子耳朵识字这类的事，有时灵，有时不灵。假如你认真去看，肯定碰上他不灵，而且也说不出什么时候会灵。假如你责怪他们：为什么不把特异功能搞好些再出来表演，就拿他们太当真了。仿此我编个笑话，讲给真正的科学家听：有位物理学家致电瑞典科学院说：本人发现了简便易行的方แ法，可以实现受控核聚变，但现在把方法忘掉了。我保证把方法想起来，但什么เ时候想起来不能保证。在此之前请把诺贝尔物理奖发给我。当然，真正的物理学家不会发这种电报，就算真的出了忘掉方แ法的事，也只好吃哑巴亏。我们国家的江湖骗子也没发这种电å报，是因为他们层次太低。他们根本想不到骗诺贝尔奖，只能想到混吃混喝，或者写几本五迷三道的书，骗点稿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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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科学与骗术2
按照ั许倬云教授的意见，中ณ国人在科学面前，很容易失去平常心。科学本身太过深奥，这是原因之。民族主义是另个原因。假设特异功能或是生命科学是外国人发明的，到中国来表演，相信此时它已๐深深淹没在唾液ຂ和黏痰的海洋里。众所周知，现代科学发祥于外国，中国人搞科学，是按洋人发明的规则去比赛规定动作。很多人急于发明新า东西，为民族争光。在急迫的心情下，就大胆创น新，打破常规，创造奇迹。举例来说，五八年大跃进时就发明了很多东西。其中有样，上点岁数的都记得：根铁管，头拍扁后，做成单簧管的样子，用片刀片做簧片。他们说，冷水从中通过，就可以变成热水，彻底打破热力学第二定律。这种东西叫做“超声波”，被大量制ๆ造，下在澡堂的池子里。据我所见，它除了割破洗澡者的屁股，别无功能ม；我还见到个人的脚筋被割断，不知他现在怎样了。“特异功能”“生命科学”就是九十年代的“超声波”。“超声波”的发明者是谁，现在已经不可考，但我建议大家记下现在这些名字，同时也建议切人：为了让自己้的儿女有脸做人，尽量不要当骗子。很显然，这种发明创造，丝毫也不能ม为民族争光，只是给大家丢â丑，所以让那些假发明的责任者溜掉有点不公道。我还建议大家时时想到：整个人类是个物种，科学是全人类的事业，它的成就不能为民族所专有，所以它是全人类的光荣；这样就能ม有些平常心。有了平常心，也就不容易被人骗。
我的老师曾说，科学是个不断ษ学习的过程。学习科学，尤其要有平常心。如罗素所言，科学在“不计利ำ害地追求客观真理”。请扪心自问，你所称的科学，是否如此淳朴和善良。尤瑟纳尔女士说：“当我计算或写作时，就超越了性别，甚至超越了人类。”请扪心自问，你所称的科学，是否是如此崇高的事业。我用大师们的金玉良言劝某些成年人学好。不用别人说，我也觉得此事有点可笑。
现在到เ了结束本文的时候，可以谈谈我对所谓“生命科学”的看法了。照我看，这里包含了些误会。从表面上看，科学只认理不认人，仿佛它是个开放的领域，谁都能ม来弄把，但在实际上，它又是最困难的事业，不是谁都能懂，所以它又最为封闭。从表面上看，科学不断ษ创造奇迹，好像很是神奇，但在实际上，它绝无分毫的神奇之处——如马林诺夫斯基所言，科学是对真正事实的实事求是——它创造的切，都是本分得来的；其中包含的血汗眼泪和艰辛，恐非外人所能ม知道。但这不是说，你只要说有神奇的事存在，就会冒犯到เ我。我还有些朋友相信基督死了又活过来，这比药片穿瓶更神奇！这是信仰，理当得到เ尊重。科学没有理由去侵犯合理的宗教信仰。但我们现在见到เ的是种远说不上合理的信仰在公然强科学——个ฐ弱智邪恶半人半兽的家伙，想要污智慧女神，它还流着口水吐着粘液口齿不清地说道：“我配得上她！她和我样的笨！”——我想说的是：你搞错了。换个名字，到เ别ี处去试试吧。
我怎样做青年的思想工作
【我怎样做青年的思想工作本篇最初发表于199๗6๔年第14期三联生活周刊â杂志。发表时题目为“我和摇滚青年”。——编者】
我有个外甥，天资聪明，虽然不甚用功，也考进了清华大学——对这件事，我是从他母系的血缘上来解释的，作为他的舅舅之ใ，我就极聪明。这孩子爱好摇滚音乐่，白天上课，晚上弹吉他唱歌，还聚了几个同好，自称是在“排演”，但使邻居感到悲愤；这主要是因为他的吉他上有种名为噪声发生器的设备，可以弹出砸碎铁ກ锅的声音。要说清华的功课，可不是闹着玩的，每逢考期临近，他就要熬夜突击准备功课；这样来就找不着时间睡觉。几个ฐ学期下来，眼见得尖嘴猴腮，两眼乌青，瘦得可以飘起来。他还想毕业后以摇滚音乐为生。不要说他父母觉得灾祸ຖ临ภ门，连我都觉得玩摇滚很难成立为种可行的生活方式——除非他学会喝风屙烟的本领ๆ。
作为摇滚青年，我外甥也许能找到个在酒吧里周末弹唱的机会，但也挣不着什么钱；假如吵着了酒吧的邻居，或者遇到เ了要“整顿”什么，还有可能被请去蹲派出所——这种事我听说过。此类青年常在派出所的墙根下蹲成排，状如在公厕里，和警察同志做轻松之调侃。当然，最后还要家长把他们领出来。这孩子的父母，也就是我的姐姐姐夫，对这种前景深感忧虑，他们是体面人，丢不起这个脸。所以长辈们常要说他几句，但他不肯听。最不幸的是，我竟是他的楷模之。我可没蹲过派出所，只不过是个自由á撰稿人，但不知为ฦ什么เ，他觉得我的职业和摇滚青年有近似之处，口口声声竟说：舅舅可以理解我！因为这个缘故，不管我愿意不愿意，我都要负起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