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的出现，让少与女性茭往的齐社鼎感到，陈旧的老宅里突然充满了阳光。
梅香给齐社鼎的第印象就是圆。杏仁般的圆眼睛，里面嵌着对玻璃球似的黑眸子，眼球转动，亮晶晶的。双漆黑的卧蚕眉，小心地呵护着对眼睛。红红的脸蛋像熟透了的杏，小鼻子微微翘起，粉红的小嘴像挂着露水的海棠。个乡里成长起来的姑娘，却有着副小家碧玉的脸蛋。皮肤白里透红，像成熟的桃子，涨满了水分，身体各个部位凹凹凸凸，活力四射。
推开大门，“吱——呀——”门轴就会发出声痛苦的呻吟，脚跨过门坎，你便猝不及防地跌进了历史，但已经是物是人非的历史了。昔日玲珑剔透的石雕漏窗残缺了，精致华美的木雕花窗糟朽了，威严的马头墙坍塌了，气派的檐瓦脱落了，墙面屋角长满绿色的苔藓和藻蕨。
老宅经过漫长岁月的风吹雨打，又年久失修，如今已๐像个老眼昏花缺牙驼背的垂暮老人。高大的木门深陷在曾经飞檐高翘的轿子门楼里，门前五级石阶，显示着当年深宅大院的气势，但今天却没有级台阶是完整的，每级石阶都被历史踏破了。拾级而上，是条高约三十公分的门坎，也已经被人踢踏得伤痕累累残破不堪。大门两ä旁分别是两座抱鼓石，抱鼓石上面的石鼓都不见了，只留下两个残缺的石座。老邻居们说，那是在文化大革命中，被红卫兵当做“四旧ງ”，用铁锤敲掉了。两扇厚厚的大门斑驳得看不出当年的面貌，露出油漆下层层由桐油裹着的麻丝和泥灰，指甲抠就会块块地往下掉。层个ฐ颜色，每层都记录着个ฐ年代。
“吃饭——”老婆在耳边轻轻地叫了声。张和顺睁开眼睛，看到เ老婆已๐经把饭摆上了桌子，正中就是那几只蒸得红红的大闸蟹，旁边还放着陈醋泡着的生姜丝。儿子已๐经迫不及待地坐在桌旁，但张家的规矩，张和顺ิ不上桌，谁也不敢动筷子。
大闸蟹正好三只，人只。老婆想把自己的只留给出嫁女儿，张和顺不让：“吃，别ี管她们，过两天再说。”
张和顺ิ不是不心疼女儿，而是不喜欢女婿，他说女婿是个不务正业的“烧包”。
张和顺ิ看见房门还有道缝，就示ิ意老婆去关上。俗话说，不是家人，不进家门。张和顺小心谨慎，老婆钟贵珍也是，做什么事都小心翼翼的。所以，张家虽然在老宅里是最大的官，但却不怎么张扬，只是日子过得实惠。正是因为ฦ生活水准高和自己的职务有关，所以，每当吃好东西，都要关起门来。
不会吃大闸蟹的人，般都喜欢吃母的，因为母大闸蟹黄多。其实真正会吃大闸蟹的人，在不同的季节喜欢吃不同的大闸蟹。例如，在菊花开的时候，就是吃公蟹的最好季节，这时公蟹不但肥大，而且腹中有着层厚厚的蟹膏，也叫蟹油，这是大闸蟹身上最精华的东西，味道也最鲜美。
张和顺拿起碗里的大闸蟹，老婆和儿子才跟着动手。这时，钟贵珍突然想起，应该给丈夫倒杯黄酒。吃蟹就要喝黄酒，虽然张和顺不太会喝酒，但高兴时也是要喝两杯的。钟贵珍马上去拿来瓶黄酒，给张和顺ิ倒了杯，此时，张和顺ิ已经打开了蟹壳，果然腹中充满着厚厚白白的蟹膏。张和顺ิ把姜醋倒在蟹膏上，口就把蟹膏咬了半，惬意地享受着口中的美味。
钟็贵珍突然想起件事，她对丈夫说：“我今天碰上谢庆芳了，她告诉我，齐家大先生在医院里还没有醒过来。”
张和顺正在聚精会神地品味着大闸蟹，听到老婆说到齐家的事，
就问：“齐社鼎查出是什么病？”
钟贵珍说：“我没有问，听说是不能说话了。”
张和顺ิ说：“不能说话？那是脑溢血。”
钟็贵珍说：“他们都说是被狐仙吓的。”
张和顺说：“扯淡，哪有什么狐仙，有谁见过狐仙？”
钟贵珍说：“那天晚上在场的人，都看见说不出话的齐家大先生用手写出来的。”
张和顺说：“那ว是曹老三闲得没事，编着故事吓人的。”
钟贵珍说：“编着故事吓人？曹老三就是对狐仙不敬，才把手给切了，你看他现在手吊在脖ๆ子上，人完全蔫了。”
张和顺将吃完的只大闸蟹脚๐“叭”的声，扔进了盘子里，把钟็贵珍吓了跳。
张和顺ิ擦了擦手说：“净听别ี人瞎扯，反正我不信。我是国家干部，不能相信迷信，你们也不要在外面乱传。”说着，他耸着鼻子闻了闻，问：“什么味道？啊？这是什么味道，这么臊？”
钟贵珍有鼻炎，对味道反应迟钝，说：“什么味道？我怎么没闻到？”
直低头吃大闸蟹的儿子张平安也抬起头来，耸耸鼻子说：“妈，我也闻到了，是不是我们家厨房里有什么东西臭了？”
张和顺ิ说：“不是臭味，这是臊味！”
闻了这味，家人没有了食欲，分头在房子里找，厨房里，桌子下，床底下，都没有发现有臊味的东西。张平安还端了把椅子爬上去，看了衣柜顶上，也没有找到这种味道的来源。
张和顺感觉味道是外面传来的，就打开了房门。看见对面朱银娣家两口子也站在厅堂里，朝着他们家这个方向望着，好像在议论着这臊味是从哪里来的。张和顺赶紧ู把门关上了。
那ว股味道似有似无，当你耸着鼻子找它时，好像它又没有了，当你怀疑ທ自己的嗅觉时，它又真真切切钻进你的鼻子。
味道慢慢浓起来，好像在顽强证明着自己的存在，其臊无比。仿佛是股液体，慢慢地把老宅淹没了，把老宅的人也淹没了，缓缓地流进了鼻孔，辣辣的直冲脑แ腔，接着人心发堵，头发晕，眼睛都睁不开了。
老宅里的人都出来了，没有出来的也从家里伸出头，吱吱喳喳，议论纷纷。有人拿着手电筒，翻腾那些堆着杂物的角落，在老宅的角角落落里找，从前进到后进，再到后院，到เ处都是翻找的人。
翻了个多小时，几乎ๆ把老宅都翻遍了，也没有找到臊味的来源，而此时天已经黑透，臊味慢慢地淡了。
昏黄的灯光下，只见老宅里人影憧憧，空添了种神秘的气氛。
这时，有人恍然大悟地惊叫声：“是狐臊吧？！”说完又立刻把自己的嘴捂上了。这叫，仿佛声惊雷，黑暗中的人们，禁不住吓得头皮麻。大家不约而同地把这臊味和齐家大先生还有曹老三的事联系起来。人们纷纷散去，悄悄地回家紧闭房门了。
是夜，整个老宅死般的沉静，连猫儿叫春的声音都没出现。那股叫人昏昏欲睡的臊味，过了子夜才渐渐消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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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程基泰跟着香港来的黄先生走出园青坊大街，在街口牌坊旁边看到เ辆枣红色的桑塔纳轿车。园青坊虽然被称为大街，汽车却开不进来，就是因为ฦ街口这个石牌坊。这座牌坊卡在街口，把整个ฐ大街像个口袋扎起来了。当年它不影响园青坊大街走马车，过轿子，跑黄包车，可今天汽车就开不进来了，这也是市里要拓宽园青坊大街的原因之。
黄先生上前拉开车门，请程基泰上车，程基泰弯着腰就往里钻，结果下撞到เ了车门框上。黄先生赶紧上前用手护着车门，程基泰这才钻进了轿车里。
程基泰是坐过小轿车的。当年在爷爷奶奶身边当“小开”的时候，家里有辆黑色的福特牌小轿车，还有个ฐ司机。每当陪着爷爷奶奶坐车外出时，他都很兴奋，司机拉开车门，他“噌”的下就钻进去了。可今天他忘了，成年人坐车要像黄先生那ว样，屁股先进去，然后身体再进去，才不会碰头。也难怪，几十年了，程基泰只坐过公共汽车，小轿车只是看眼而已。
轿车开动的时候，程基泰有种回到เ“小开时代”的兴奋，他下意识地孩子般颠了颠屁股，毕竟是上了年纪，颠，感到有点头晕。他赶紧闭上眼睛，更晕，只好又睁开。看到เ黄先生正侧脸看着他，不好意思地朝黄先生笑笑。黄先生拍了拍司机的椅背，说：“师傅，开慢点，让我看看街景。”
程基泰正襟危坐，陪着黄先生看街景。这里人车不分道，马路上行人自行车大板车，和挑着担子背着包的行人混在起，正是傍晚归家时分，人们都匆匆而行，司机不停地按着喇叭，但是没有人给他们让道，轿车只能走走停停。好在黄先生不着急，真的饶有兴趣地看着车窗外的情景。
程基泰每天都在这条街道上行走，对马路上的情景太熟悉了，他没有黄先生那种兴趣。但看着看着，感觉就变了。坐在舒适的车里，享受着空调，看着窗外行色匆匆满脸油汗的行人，他心里突然有种人上人的感觉。这时，他看到邻๑居成虎骑着自行车从轿车旁驶过，便抬手想跟成虎打个招呼，虽然车外的成虎也朝车内看了眼，可他哪能ม想到轿车里坐的是程基泰，没有任何反应地骑了过去。
黄先生笑笑：“熟ງ人？”
程基泰有点尴尬，说：“是的，是的，我的个邻๑居，他没有看见我。”
车子穿过商业街，开过个高坡，朝江边驶去。程基泰又看见了老宅后院的邻居，在搬运公司拉板车的孙拽子。只见他个ฐ人拉着辆大板车，在昏黄的灯光下，正从坡下往坡上拉。孙拽子是个ฐ残疾人，只有只胳臂，右臂从上臂处断ษ了。此时，他用那剩ທ下的小截右臂扶着只车把，左肩上板车的拉绳像套辕样，深深地陷在肩膀上的肌肉里，左手紧握着另只车把，弓着身子艰难地把板车往坡头上拉。
程基泰想，人和人真的不样啊，坐在车里的感觉真好。
轿车拐弯进了江边的个小岛，进了宜市最好的间宾馆——迎江宾馆。迎江宾馆是市里惟的涉外宾馆，早先是专门接待中ณ央和省里领导的。宾馆坐落在个小山上，从房间的窗户，可以看到太阳在江面上朝起夕落，所以叫迎江宾馆。改革开放以后，所有从港澳来的客人都被安排在这间宾馆里。宾馆不大，涉外部分是幢四层的小楼。虽然只有四层，但却有电梯。这是程基泰平生第次坐电梯，当电å梯门关上的时候，他有种飘起来的感觉。走出电梯，程基泰两ä眼抹黑地跟在黄先生的后面，脚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点声音，仿佛踩在堆棉花上。走廊的两ä边墙壁上是排壁灯，发出黄黄的光，那种晕晕的感觉又上来了，他突然想扶着墙壁站会儿。正在这时，黄先生打开了间房间的门。
这是个套间，窗户朝南，外边就是长江。黄先生打开窗户，股清新的江风吹了进来，接着听到江水“哗哗”地拍着江岸的声音。套间外面是间会客厅，厅里圈沙发，沙发是浅黄|色的，黄先生请程基泰坐，程基泰屁股坐上去，身体立即深深地陷了进去，使他有种被淹没了的感觉。
黄先生从里间拎出个半新า的旅行箱，说：“这是程小姐托我带给你的。”接着，他又拿出封信，递给程基泰：“这是程小姐给你的信。今天去找你的时候，怕时找不到，所以箱子和信都没有带上。”
程基泰接过信，看信封上那ว七歪八扭的字，就认出是女儿程翠玲的。程基泰从信封里抽出张纸，信写得很短：
爸爸：
我是翠玲，来人是我的朋友黄瀚浩先生，他到เ内地来旅游，顺便来找投资的机会。请你尽可能地给他提供帮助。具体情况他会告诉你。
我到เ香港来找爷爷了，可是过去你跟我说的那个地址，现在是幢几十层的高楼。我问了大楼的保安，他们都没听说过爷爷的名字。请你在家里再找找当年爷爷从香港寄来的地址，交给黄先生，他会尽快传真给我。
我在香港切都好，不必牵挂。等找到爷爷，我会马上告诉你。托黄先生给你带了点东西，另还有两千元港币，请查收。
女儿翠玲
程基泰看着女儿的信，原来女儿真的到เ香港找她爷爷去了。虽然她让自己้伤透了心，可自从失踪以后，自己้也是日思夜想，今天她突然从天而降。女儿好像长大了，信中ณ对自己้也有几分关心和体贴，还带来了东西和钱，这在过去是从来没有过的。
程基泰和父亲在解放初期还直保持着联系，“三反五反”运动以后就断了联系。现在几十年过去了，他根本不知道父亲还在不在香港。不过尽管搬了好多次家，他还保存着当年父亲和他通信的地址，也曾告诉过翠玲，翠玲可能就是凭着这个地址去找的。其实，改革开放以后，他也曾悄悄往这个地址去过信，但都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后来他想，也许因为ฦ自己搬了几次家，父亲想和他联系也找不到他的地址了。
黄先生在旁说：“程先生，程小姐要的地址，您回去好好找找，找到เ了就交给我，我可以从宾馆发传真回去。很快的。”
程基泰这才想起女儿在信中的嘱托。他问：“黄先生，您到เ内地来想寻找什么样的投资项ำ目呢？我可以帮您打听打听。”
黄先生说：“好呀，先不急。我准备在内地走走，看看，有投资机会，随时都可以谈。”
程基泰说：“好呀，那您先在宜市看看吧，我们的周边有好几座名山，像佛教圣地——九华山，还有黄山天柱山，都是名山。”
黄先生笑笑：“我血压高，害怕爬山，倒是对古镇古村有兴趣。”
程基泰说：“那就更方แ便了。宜市周边的县是徽商故里，那里有好多保存得很好的古村落，只是交通不太方便。”
黄先生兴奋起来，他站起来说：“我就是对此有兴趣，越是交通不便，越是好玩，越是有老东西呀！”
程基泰不明白：“老东西？”
黄先生解释说：“哦，我有个业余爱好，喜欢收藏艺术品，时间越老的越好。您有这方面的熟人介绍给我认识吗？”
程基泰问：“不知您想结交哪方面的人？”
黄先生说：“宜市带，历史上是徽商集中的地方。徽商都有返乡光宗耀祖的传统，所以赚了钱都会回家乡盖大房子，因此，宜市周边至今还保留着很多徽式的大房子，比如您现在住的房子，过去定是有身份人家的大房子。”
程基泰问：“您想收藏大房子？”
黄先生笑着说：“不不不，我想收藏曾经住在大宅子里面的主人的古玩。”
程基泰拍大腿：“哦，我明白了，您所说的古玩，在解放后，特别是文化大革命以后，都变成‘四旧ງ’了，砸的砸了，没收的没收了，没砸的都送到旧货商店去了。我们老宅里就有个ฐ人，过去家里是开古玩店的，后来他就在旧货商店工作，定很懂行，我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黄先生听，很高兴，马上说：“好呀！你介绍我们认识认识，我请他吃饭。”
程基泰说：“好，我回去和他商量商量，然后带来和您认识认识。”
黄先生高兴得站了起来，好像要让程基泰马上去找这个人似的。
程基泰看见黄先生站了起来，也站了起来，说：“翠玲要的地址，我回去再好好找找，找到了，马上给您送来。”
黄先生说：“那好，我让宾馆的轿车送您回去。”
程基泰却站在那ว儿没动。黄先生给服务台打电话，请司机在楼ä下等，然后就打开了房间的门，程基泰仍然没动。黄先生看着程基泰，程基泰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翠玲在信里说，说，她给我带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