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虎看到报道后，心里有点不安。自己和程基泰起住了几十年，每天进出老宅都要经过程基泰家门口，太了解程基泰的家底和程翠玲是个ฐ什么人了。他找到写这篇文章的记者，谈了自己的担心。
曾经让程基泰吃过不少苦头的海外关系，如今成了香饽饽，让口袋里只有两ä千元港币的程基泰，感觉到自己真的有钱了。
她打来满满盆热水，用热毛巾把少爷上上下下仔细擦了遍。齐社ุ鼎像个重病人样，任由á梅香细心地伺候着，感到通体的舒泰。洗漱以后，梅香端来粥碗，口口地喂着少爷，像年轻的母亲精心地照顾着自己的孩子。
梅香擦擦眼睛说：“喝点粥吧，你从昨天到现在都没吃东西了，看你下巴都尖了。”
曹老四已经三十多岁了，又嗜酒，酒精这东西有助“性”的作用，过去曹老四酒后“性”起，都是靠手解决。那次，可能是喝过量了，解决的时候用力过度，竟然把自己้弄伤了，到医院里还缝了几针。这事发生后，曹老四想通了：自己这个条件，也只能ม找个农村姑娘了，还挑什么เ，又能挑到什么？赶快解决实际问题吧！
曹老太认定要曹老四娶ດ翠兰，曹老四却嫌翠兰长得不好看，不愿意。曹老太就天天骂。骂，曹老四也不松口。后来发生了件事，改变了曹老四的态度。
此时齐社鼎意识好像还是清楚的。老宅里有个ฐ穿身白的女鬼，这个ฐ传说他听到很久了，他觉得自己้今天遇上了，不过不是女鬼而是“狐仙”，他要把自己这个发现告诉家人，可就是说不出话来。他伸出那ว只还能ม动的手，手指伸进女儿送来的茶杯里，在红木床头柜上，写下两个字：狐仙。
邻居们也都望着他，希望他能说出事因来。
正说着，他的三儿子赵大成风尘仆仆地从外地回来了。大成穿件米色的西装ณ，腰身收得紧紧的，内衬白底紫ใ花的衬衣，下着淡黄|色的西裤，还披了件棕色的风衣，蛤蟆太阳镜的商标还贴在镜片上。
成虎看着他笑了，他知道大成这身只有那ว个蛤蟆镜可能ม是新的，但那ว商标肯定是假的。此外，全身上下都是旧ງ货。赵大成说自己在做生意，其实他是受几个倒腾旧西服的个体户的雇佣，到福建去运货押货，雇主中ณ有个就是杜媛媛。赵大成最乐意干这种活，游山玩水，还方便交女朋友。赵大成毕竟是在劳动人民家庭长大的，上中ณ学的时候，每到寒暑假，他都跟哥哥们起到建筑工地帮母亲顶ะ班，分担母亲份辛苦。后来，大哥工作了，二哥要考大学，他直坚持干，直到他毕业后去农场。他自小能吃苦，做事也认真。
大成进了门，看见成虎坐在床前，就笑笑说：“三哥来了。”然后从包里拿出来条“555”牌的香烟，递给父亲：“爸，我听说你摔了，就日赶夜赶地赶回来了。”
赵大队长把烟往床上扔，说：“知道我抽不惯这种进口的香烟，你就是买着自己抽的，假装送我。”
大成也不尴尬，从床上拿过来，说：“要不，三哥拿去抽？”
赵大队长说：“你知道你三哥不抽烟。”
大成就自己将烟收了，说：“那我待会儿上街去给你买条锡纸包的牡丹。”抽什么เ牌子的香烟，能ม表明个ฐ人的生活水准。大成要给父亲买牡丹牌香烟，是要说明他有钱了。
“爸，听说这房子要拆了，你可不能总躺在床上啦，我要结婚了。”这时大家才发现，大成身后还站着位衣着同样鲜亮，个子不高的姑娘，低着头，红着脸。
在这个时候赵大成突然说他要结婚，成虎感到很诧异，朝那小姑娘点点头。赵大队长却很平静的样子，言不发。
大成见父亲没什么反应，便拉着那小姑娘的手说：“走，见我妈去。”就朝厨房走去，走了两步又回头对赵大队长说：“爸，这回可是真的啦，她怀孕了，没有房子你让我把孩子生在院子里？你要去找找你的那些老战友，走走关系啦！现在做什么都要走关系。”他拉着那小姑娘往里走，小姑娘被动地跟着他，转身朝成虎笑笑。
这时候，赵大队长突然压低了声音，对成虎说：“我托你办件事。不要告诉赵姨。”
成虎问：“行，什么事？”
赵大队长从床垫下面窸窸窣窣摸出个牛皮纸信封，从信封里掏出五元张共六张三十元钱，递给成虎说：“我腿摔断了，也不知道什么เ时候能下床。麻烦你，按照信封上地址，帮我把这三十元钱寄出去。”
成虎接过钱和信封，只见信封上写的是山东莱西的个什么村。赵大队长说：“汇款人，不要写我的名字，就写‘知名不具’。”
成虎不解地看着他，这时，赵姨从厨房里走出来了：“老赵啊，你儿子要结婚啦！”
成虎赶紧把钱收起来，和赵姨搭讪了几句，起身离去了。出门的时候，听到赵大队长声长长的叹息。
成虎帮赵大队长把三十元钱寄走了。那时候三十元钱对个普通市民来说也不算少。赵大队长个ฐ月的工ื资和各种津贴，加起来也只有二百多元。成虎看见那只发黄的信封里，有叠汇款收据存根，都是“知名不具”，表明赵大队长已经寄了很长时间了。
第二天，成虎把寄钱的收据送给赵大队长。这天艳阳高照，后院里撑满了竹竿，竹竿上挑满了被子。
赵家人也把赵大队长抬到了院子里晒太阳，他窝在墙根儿，坐在个旧藤椅里，那只上了石膏的腿架在只方แ凳上，身上仍盖着那件旧ງ军大衣，眼睛眯着，半睡半醒的。成虎走到เ他跟前，发现他的胡子几乎全白了，仍是那种灰白，像冬天原野上经过无数次霜打的枯草。
赵大队长睁开了眼睛，将旁边张小板凳上的茶杯拿开，说：“你来了，坐坐。”
成虎说：“钱已๐经汇了，这是汇款收据。”
赵大队长说：“哦哦，放这儿，放这儿。”将信封接过去，马上塞到胸ถ前的口袋里。
成虎说：“赵伯，下个月您要还不方便，我再帮您汇。”
赵大队长说：“唉，下个ฐ月不知道还有没有钱汇哟。大成那小子跟我闹，不知他在哪儿听到，这次拆房还房，如果要想多要房，可以花钱买。他要我帮他买套新房，我哪里有钱？”
成虎说：“我也听说了，这次拆老宅，各家按已有面积还新房，要想多要，需另外补钱。”
赵大队长愁容满面地说：“房，钱，逼死人啰！”
成虎问：“赵伯，老家还有什么เ人需要你每月补贴？”
只见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唉，造孽哟！”说完直摇头。
成虎听出这中间有难言之隐，赵伯不说，他也不好问，只好默默地陪坐在旁边。
也许是阳光太强，也许是根本就不想把眼睛睁开，赵大队长闭着眼睛。过了会儿，他像是对成虎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前几年搞冤假错案平反的时候，我们家乡来了几个外调的人员，调查四三年抗战时候的件事。”
这件事，让成虎听得心灵震颤。
九四二年至九四三年，是中ณ国抗日战争最艰苦的阶段。赵大队长在家乡担任武工ื队大队长。他们家乡紧ู靠铁路边，是日本鬼子和八路军拉锯的地方，白天由日本鬼子占领，晚上鬼子撤回炮楼，八路军又来了，斗争形势非常复杂。八路军在村里建立了堡垒户，掌握着村里的实权，但鬼子也不是吃素的，他们也在村里安插内线，于是八路军又把内线安插到เ鬼子的炮楼里面去。因此，敌中有我，我中ณ有敌，斗争非常残酷，稍不小心，就会有人头落地。用赵大队长的话说：“难啦！银人心隔肚皮呀。”
武工队除了打鬼子，还要清理内部的叛徒。
有次，个照顾八路军伤员的堡垒户连同藏在他家里的伤员，被鬼子抓走杀害了。不久ื，炮楼ä内线传来的情报说，是张盖着某村村长私章的纸条，向鬼子报告了伤员的消เ息，但他不知道是哪个ฐ村村长的章。
在个ฐ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正在家睡觉的赵大队长听到有人跳进了院子，立即爬了起来，从枕头下抽出手枪。这时听到เ门上有两长两短的敲门声，是自己人敲门的暗号，交通员来传达上级的密令。上级命令赵大队长去严å惩叛徒，这叛徒竟是他的大舅子。大舅子是邻村的村长，向鬼子告密的纸条上盖的就是他的私章。这时已๐经是后半夜了，来人说当天夜里定要执行命令。
为了革命，赵大队长不是第次杀人，但那杀的都是敌人，现在却是去杀自己้的亲人。穿衣的时候，他阵阵地发冷。但他心里明白，别说是大舅子，就是自己的亲爹亲儿子也得执行。他带上枪立即出发了。
出门的时候，老婆还给他披上棉袄。她怎么都不会想到，丈夫要去杀自己้的亲哥哥。
走到院子外面，门口还有几个人，大家句话也不说，就出发了。赵大队长马当先地走在前面，几个武工队员跟在他身后，只听到เ“沙沙”的脚踩枯叶的声音。他熟ງ门熟路地摸到เ了大舅子的家门外，站在窗台边轻轻地喊了几声。
尽管是在深夜，大舅子很快就披衣出来了，见是妹夫，就问：“有行动？”
“是。”赵大队长只说了个字，转身就走。
大舅子二话没说就跟上了。
路上，谁也没说话，仍然只有“沙沙沙”脚踩枯叶的声音和风刮着树叶“哗啦啦”的声音。村长句话也不问，默默地跟着走。
走到村外个ฐ破窑口，赵大队长突然停下来，大舅子没止住脚๐步下子就撞在他身上。赵大队长顺势捂住了他的嘴，后面的人立即拥而上，把村长结结实实地捆上了。从头到尾，村长也没有说句话。
赵大队长对成虎说：“不是用枪打的，怕惊动了鬼子，因为ฦ鬼子的炮楼离得很近，是用绳子勒死的。勒死以后，将尸体直拖到鬼子炮楼ä的出口，还在尸体上放了张写着‘这就是叛徒的下场！’的纸条。然后，我回到家又和老婆睡在张炕上。”
赵大队长说：“那ว时候革命就这么残酷，六亲不认！”
但是，赵大队长的后半生却直为此而惴惴不安。
前几年从老家来了几个搞外调的同志，把这个案子翻了个ฐ底朝天。
原来，当村长的大舅子没有文化，大字不识个，他就刻๑了枚私章挂在腰上，有事就盖上，证明他同意。
出卖伤员和堡垒户的叛徒知道炮楼里定有八路军的内线，为了不暴露自己，谎称告密的字条是出村的路条，要村长盖章。大字不识个的大舅子稀里糊涂地盖了章，为此把命送了。
多年以后，真正的叛徒被抓了，在审讯中把这件事供了出来。可办案人员竟然将材料é放进档案，让它石沉大海了。直到“文革”后平反冤假错案因为别的案子查案卷时，带出了这份材料，大舅子的冤案真相才大白于世，当地就给他平了反。这时，他的老伴已๐经双目失明，身边又没有儿女，生活非常凄苦。
杀死村长的命令是上级发出的，赵大队长只是个ฐ执行者，可他毕竟是亲手杀死了大舅子，当从外调同志的口中得知这个情况后，他的心立即抽起来般的疼。死的已๐经死了，活着的怎么办？于是，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每月从自己不多的工资里省出三十元钱，寄给大舅子的老伴。每月挤出的三十元，几乎改变了赵大队长的生活。因为ฦ他的工ื资每月交给老婆以供家用后，剩下差不多就只有三十多元。这种拮据，使他有段时间甚至悄悄捡过别人的烟头抽。
在战争年代，赵大队长不止杀了个人。战争哪有不流血的？赵大队长曾经理直气壮地想：战场上，我不杀敌人，敌人就会杀我，杀我的同胞和同志。
对于亲手杀死大舅子，在很长段时间内都是赵大队长内心的个隐痛，那ว毕竟是自己的亲戚。但他直以自己是维护革命利益的来安慰自己，因为自己้杀的是人民的敌人。后来，却突然发现，切都是错的，自己错杀了个ฐ同志，错杀了个亲人。
他的内心永远背上了包袱，这个包袱要直跟着他进入坟墓。
还是那ว句话：革命是残酷的。
听了赵大队长的故事，成虎心里像塞了块脏抹布堵着，憋得慌，又呕不出来。因为个偶然，错杀了自己้的亲人，又因为个偶然，把错杀的真相翻出来了。不揭开这个历史的真相，对大舅子是残酷的；揭开了这个ฐ历史的真相，对赵大队长也是残酷的。虽然历史并不会要赵大队长承当责任，但良心的不安，将残酷的折磨着他的余生。在每月那ว微薄的工资中ณ，挤出三十元钱寄给死人的遗属，可以使他的良心得到เ点安慰，但是，历史的错误，他承受得起吗？应该由他来承受吗？
这个逐渐走向暮年革命了辈子的赵铁柱，本来就因为儿女众多，住房窄小，经济拮据，弄得他疲惫不堪。战争年代冒着危险出生入死，和平年代始终在和贫困搏斗ç，这就是他的生，所以牢马蚤大，骂人多，以此来发泄心中的郁闷。
太阳慢慢地西沉，赵大队长抱着那件旧大衣缩在藤椅里。成虎看见滴浊泪顺着他的鼻翼流到他的胡须上，像是眼泪，又像是鼻涕。
突然，赵大队长像是被什么惊醒了，精神抖擞地坐了起来，张开眼睛四处张望。
成虎纳闷，他是怎么了？
孙拽子拉着板车回来了，像个ฐ野鸭子样嘎嘎笑着。
天黑了，成虎和赵家人道把赵大队长抬回屋里。
那ว天，曹老四去远郊拉水泥，送完水泥，到江边把板车洗了洗，回家时，老宅里家家都吃过晚饭了。曹老四刚把板车放好，突然听到阵呼天抢地的哭喊：“铁姑啊，你就这样走啦！你叫我怎么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