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有什么用？五龙嘀咕着朝后院走，正好撞见阿保从织云房间出来。五龙想从他身旁绕过去，阿保狐疑地瞪着他，突然yi把抓住五龙的手腕，拽着朝店堂里拖。绮云迎过来说，阿保你拽着他干什么เ？他是我家新雇的伙计。阿保说，什么เ，找这家伙做伙计了？绮云说，是我爹的主意，不过他干活还算老实。阿保哼哼了yi声，撂开五龙的手，那ว你们可小心着点，这家伙不像老实人。绮云惊疑ທ地问，你认识他？他是小偷吗？阿保狡黠地笑了笑，他直视着五龙的脸说，不会比小偷好，我看他的眼晴就像看到เ自己，他跟我yi样凶。绮云说，这是什么意思？阿保竖起大拇指说，人不是都害怕我吗？所以我让你们也提防点他。
绮云站在米店门口高声喊五龙的名字。五龙匆忙跑过去，看见绮云yi脸厌恶烦躁的样子。她说，你去伺候yi下织云，说是病了，又哭又闹的，我懒โ得管她。五龙说，不是有个男人陪她吗？绮云说，你别ี胡说八道的，让你去你就去，别让阿保在她房间呆久了，懂吗？
连续两ä个ฐ夜晚，织云把面向院子的窗户虚掩着，但五龙却没有如约而来。到了第三天织云按捺不住，她把五龙从院子里推进厨房，插上门，扬手就扇了他yi记耳光。织云破口大骂，你得了便宜还卖乖๔，竟然耍弄起老娘来了？
五龙捂着脸站在门后，他的膝盖抬起来，单脚抵着身后的咸菜缸。他的脸上浮现出yi丝傲慢轻侮的微笑，这在五龙是罕见的。织云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手，她对五龙的表现深感迷惑。
你马上就要嫁给我了，你这个贱货。五龙漫不经心地用手指弹着大缸，缸壁发出嗡嗡的回响，他说，上床急什么เ？你马上就是我的人了，我现在yi点也不着急。
呸。织云啐了yi口，自己又咯咯笑起来，你在说梦话，你想操女人都想疯了。
不信去问你爹，问你妹妹，是他们要把你嫁给我的。五龙说着把织云拉过来，他握住织云的双肩，把她的脸往咸菜缸里压，他说，在盐卤里照照ั你的脸，你这只破鞋破得没有鞋帮了，你不嫁给我还能ม嫁给谁？
织云尖叫了yi声后挣脱五龙铁ກ箍似的手臂，她惊惧地凝望着五龙，怕冷似地缩起肩膀，过了yi会儿她说，我相信，我相信他们会做这种事。她的黯淡的瞳仁很快复归明亮，突然对五龙果然yi笑，她伸出指尖轻轻划ฐ着他下巴上的胡子，那么你呢，你想娶我吗？
我要。五龙垂下眼脸看着织云蔻丹色的指尖，他淡淡他说，我都想要，就是yi条母狗我也要。
你会后悔吗？织云说，你以后会后悔的。
以后的事现在不管。五龙皱紧浓眉拨开了织云的手指，他说，你应该去问你爹，什么时候成亲？我这是入赘，不抬花轿不放鞭炮，但是要准备yi百坛黄酒，我懂得这yi套，在我们老家，入赘的男人最让人瞧不起。他必须当着众人喝光yi坛黄酒。
这是为什么？织云拍着手说，这多有意思，为什么呢？
证明他是yi个ฐ货真价实的男人。
到我们成亲那天，你也要喝光yi坛酒？织云露出稚气而愚蠢的笑容，她快活他说，这多有意思，我最爱看男人喝酒的疯样。
我不会喝的，我恨酒，它让男ç人受得糊涂可欺，五龙沉思了yi会儿，声音忽然变得暗哑而低沉，我知道你们的算盘，其实我不是入赘，其实是米店娶我，娶ດyi条身强力壮传宗接代的看家狗，娶ດyi条乡下来的大公狗。
五龙朝阴暗杂乱的厨房环顾了yi圈，脸上是yi种讥讽和不屑的神情，他突然背过身去解裤ไ带，对着咸菜缸哗哗地撒尿。织云瞠目结舌，等她反应过来去拖五龙的腰已๐经晚了。织云涨红着脸扇了五龙第二记巴掌，你疯了？这缸咸菜让人怎么เ吃？
你们家阴气森森，要用我的阳气冲yi冲，五龙若无其事地提上裤子说，不骗你，这是街口的刘半仙算卦算出来的，你们家需要我的尿，我的精虫。
五龙，你他妈尽干阴损我家的事，我饶了你，他们不会放过你。你太让人恶心了。
他们不知道，五龙走到เ门边去拔门栓，他说，你不会去告密的，我马上就是你男ç人了。
织云弯腰俯视着缸里的咸菜，黄黑色的盐卤模糊地映出她的脸容，眉眼间是yi片茫然之色，她缩起鼻尖嗅了嗅，不管是否有异味，现在她心爱的食物已๐经浸泡在五龙的尿液中了，她无法理解五龙这种突兀的恶作剧，她觉得这天五龙简直是疯了。她猜想他是高兴得疯了。
在瓦匠街yi带无数的喜庆场面中，米店里的成亲仪式显得寒酸而畏葸。他们挑选了腊月二十八这个黄道吉日。前来参加婚礼ึ的多为ฦ冯家的亲戚，亲戚们事先风闻了这件喜事后面的内幕，他们克制着交头接耳讨论真相的，以yi种心照ั不宣的姿态涌ไ入米店店堂和后面的新婚洞房，已婚的女人们冷眼观察新娘织云，发现织云的腰和臀部确实起了微妙的变化。
婚礼ึ上出现的yi些细节后来成为人们谈论米店的最有力的话柄，比如鞭炮没有响，只买了yi挂鞭炮，点火以后发现是潮的；比如藏在被子里的红蛋，摸出来yi捏就碎了，流了yi地的蛋液，原来没有煮ุ熟，再比如新郎五龙，他始终不肯喝酒，当男人们硬架着灌进yi碗酒时，他用手捏紧了鼻子，当着众人的面全部吐到了地上，他说他决不喝酒。
米店里的喜庆气氛因此被yi只无形的黑手遮盖着，显得窘迫不安。冯老板穿上那套玄色的福禄绸袍走出走进，他的眼神却是躲躲闪闪游移不定的，绮云则端坐窗下打着毛线，yi边烦躁地指挥那ว些帮忙操办的亲戚邻居。再看新娘织云，她上了鲜艳的浓妆，穿了yi件本地鲜见的玫瑰红色的长裙，镶着金银丝线的裙摆懒โ懒โ地在地上拖曳，织云的脸上没有羞涩和喜悦，而是yi种疲惫的慵倦。她在给舅父倒酒的时候甚至打了yi个ฐ呵欠。只有从五龙黝黑结实的脸上可以看出激动不安的痕迹，他坐着的时候不停地挪动身体的位置，站起来更显得手足无措。但是他不肯喝酒，他对所有劝酒的人说，我不喝，我决不喝酒，眼睛里掠过yi道令人费解的冷光。
六爷的家丁是在闹洞房时赶到的，他直闯进来，拨开拥挤的人群走到เ五龙面前。你是新郎吗？五龙木然地点了点头，家丁递给五龙yi只精致的描有龙风图案的漆盒，他说，这是六爷的礼ึ物，六爷关照等你们办完事再打开。然后家丁凑到五龙的耳边说了yi句话，五龙的脸立刻๑白了，他捧着六爷的礼ึ物原地转了几圈，最后踩着椅子把它放到เ立柜的顶ะ
他送的什么？织云拉住五龙的胳ฑ膊间，是手镯还是戒指，要不然是项ำ链？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เ意思。五龙神情阴郁，低下头咽了yi口唾沫，我不知道他们为ฦ什么เ盯住我不放，我从来不招惹他们，为什么เ盯住我不放？
午夜时分米店人去屋空，五龙和织云在昏黄的灯下互相打量，发现各自的脸上都充满了麻木和厌倦之ใ色。院子里还有人在洗碗碟，不时传来水声和碗碟撞击的声响。绮云骂骂咧咧地来到窗前敲窗，五龙，快出来干活，你以为做了新า郎可以下干活吗？
五龙端坐不动，对窗外的催促置之不理，他咯嚓咯嚓掰着指关节，突然跳起来，站到เ椅子上去取那ว只漆盒，他把漆盒扔到เ床上，对织云低声吼道，看看吧看看六爷送你的是什么เ首饰？
漆盒的盖在床上自动打开，yi条黑红的丑陋的ryiu棍滚落在花缎被上，喷出yi股难闻的腥臭。织云惊叫了yi声，从床上爬下来，远远地注视着那ว块东西，这是什么เ？她睁大眼睛问，是狗鞭吗？
是人鞭，五龙冷冷地瞟了织云yi眼，你应该认识它，是阿保的，他们把它割下来了。
畜生，他是什么意思？织云的肩膀颤栗起来，她yi步步地后退，yi直退到เ墙角，恶心死了，你快把它扔出去。
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五龙走过去，用两ä根手指翻弄着那块东西，他说，我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送给我，为什么เ所有的人都容不得我，盯住我不放？
扔出去，快扔出去，织云跺着脚尖叫。
是要扔出去。五龙小心地捡起那块东西，走到窗前去开窗，窗外站着绮云，横眉立目地瞪着他。五龙说你躲开点，右手朝窗外用力yi挥。他看见那ว块东西掠过绮云的头顶，然后轻盈地飞越米店的青瓦屋顶，就像yi只夜鸟。它会掉落在瓦匠街的石板路上，五龙拍了拍手掌，回头对织云说，街上有狗，狗会把阿保的鸡芭全部ຖ啃光的。
花烛之夜在忙乱和嘈杂中ณ悄悄逝去，凌晨前米店终于沉寂无声了。窗外飘起了点点滴滴的冬雨，雨点打在屋檐和窗棂上，使院子笼罩在冰冷湿润的水汽之ใ中。五龙披着yi半被子坐在床上，灯依然亮着，灯光在织云熟睡的脸上投下yi圈弧形的光晕。织云突然翻了个身，yi只手在桌上摸着寻找灯捻。暗点。她含糊地咕噜yi句后又沉沉睡去。五龙把织云卷紧的被子慢慢往下拉，织云白皙饱满的身体就yi点yi点地展现在五龙眼前，我要看看清楚，他说，手从深深的||乳|沟处下滑，yi种非常滑腻的触觉，最后停留在女人的草地上。在灯光下他看清楚了。yi切都符合以往的想象，这让他感到เ放心。他看见织云的小腹多情地向上鼓起yi堆，就在上面粗粗地摩挲了yi会儿，他没有想到其他问题。这也许是贪嘴的缘故。五龙想，这个ฐ贱货，她总是在不停地嚼咽食物。
五龙不想关灯，他从来不怕黑暗，但他觉得光亮可以帮助他保持清醒，在yi种生活开始之ใ前他必须想透它的过程它的未来，许多事情无法预料é，但是你可以想。想是隐秘而避人耳目的。想什么เ都可以，他听见窗外的雨声渐渐微弱，冷寂的夜空中隐隐回旋๙着风铃清脆的声音。那是瓦匠街口古老的砖塔，只要有风，塔上的风铃就会向瓦匠街倾诉它的孤单和落寞。五龙听见风铃声总是抑制不住睡意，于是他捂住yi只耳朵，希望用另yi只耳朵寻找别的声音。他听见远远的地方铁ກ轨在震动，火车的汽笛萦绕于夜空中。他看见yi辆运煤货车从北方แ驶来，乌黑的煤ศ堆上蜷伏着yi个ฐ饥饿而哀伤的乡村青年。他再次感觉到大地的震动。米店的房屋在震动，这里也是yi节火车，它在原野上缓缓行驶，他仍然在颠簸流浪的途中ณ。他在震动中ณ昏昏欲睡。
我不知道火车将把我带到เ什么地方去。
春节这天瓦匠街上奔走着喜气洋洋的孩子和花枝招展的妇女。春节的意义แ总是在yi年yi年的消解，变得乏็味而冗长。五龙坐在米店的门口晒太阳，跟所有节日中ณ的人yi样，他也在剥ຓ花生吃，他无聊地把花生壳捻碎，yi把扔在街上。对面铁匠铺里有人探出脑袋，朝他诡秘地笑。铁匠高声说，五龙，结婚的滋味好吗？
yi回事，五龙把yi颗花生仁扔进嘴里，他说，五龙还是五龙，结不结婚都是yi回事。
不是yi回事，你以后就知道啦，铁ກ匠以yi种饱经风霜的语调说，你怎么不跟着他们串ธ亲戚去？
我不去。我连动都不想动。
是他们不想带你去吧？铁ກ匠毫不掩饰地笑起来。
别来惹我，五龙沉下脸说，我心烦，我连话都不想说。
傍晚时分阳光淡下去，街上的人群渐渐归家。石板路上到处留แ下了瓜皮果壳和花炮的残骸。这是盲目的欢乐的yi天，对于五龙却显得索然寡味，他看见米店父女三人出现在街口，冯老板与肉店的老板打躬作揖，弯曲的身体远看像yi只虾米，织云和绮云姐妹俩并排走着，织云在咬yi根甘蔗。五龙站起来，他觉得他们组成了yi片庞大的阴影正朝他这边游移，他下意识地跨进了店堂，其实我有点害怕。他想，这片阴影是陷阱也是圈套，他们让我钻进去了。他们将以各自的方แ式吞食我的力气。我的血，我的心脏ู。这种突如其来的想象使他感到焦虑。他走过空寂的店堂，对着院墙yi角撒尿。他憋足了劲也没有挤出yi滴。这是怎么啦？他朝后面望了yi眼，并没有米店的人在院子里窥视他的行为ฦ，父女三人还在街上走呢。这是怎么啦？五龙深刻地想到另yi个ฐ原因，米店浓厚的阴气正在恶毒地钻入他的身体，他身体的每yi部分都成了米店yi家的猎物。
冯老板yi回家就叫住了五龙。五龙从后院慢慢走到柜台前，他看见冯老板红光满面，嘴里喷出yi股酒气，他厌恶冯老板脸上的倨傲而工于心计的表情。
你明天坐船去芜湖，冯老板捧着他的紫砂茶壶，眼神闪的着罕见的喜悦，芜湖米市要收市了，听说米价跌了yi半，你去装ณ两船米回来，春荒就不愁了。
去芜湖？五龙说着鼻孔里轻微地哼了yi声，才结婚就派上大用场了，yi天舒服日子也不让人过。
我看你真想端个女婿架子？冯老板的嘴角浮出讥讽的微笑，他说，你yi文钱不花娶了我女儿，替我出点力气不是应该的吗？再说我是给你工钱的，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我比谁都明白。我没说我下去。五龙说，我怎么เ敢不去？你把女儿都送给我了。
多带点钱，冯老板打开钱箱数钱，他忽然担忧地看了五龙yi眼，钱千万要放好，水上也有船匪，你不要放在舱里，最好藏在鞋帮里，那样就保险多了。
钱丢â不了，什么东西到เ了我手上都保险。但是你就放心我吗？说不定我带上钱yi去不回呢？那ว样你就人财两空了。你真的放心？
冯老板吃惊地瞪着五龙。他的表情既ຂ像受辱也像恐慌，过了好久他重新า埋下头数钱，他说，我想你不至于那ว么เ恶，你以前多可怜。你跪在我面前求我收留你，你不应该忘记我对你的恩惠。现在我又把女儿嫁给你了。
我没跪过。我从来不给人下跪。五龙直视着冯老板，突然想到เ什么，朝空中ณ挥挥手说，不过这也无所谓，你说跪了就是跪了吧。
你到底去不去？冯老板问。去。我现在成了新女婿了，我不帮你谁帮你？五龙朝门边走去，对着街道擤了yi把鼻涕，然后他在门框上擦着手说，不过我先把话说明了，假如遇到เ船匪，我会保命舍财的。我可不愿意用yi条命去抵两ä船米。
五龙站在门边凝望暮色中ณ的瓦匠街，脑子里清晰地浮现出那ว个ฐ陌生的船老大坠入江中的憎景。兵荒马乱的饥茺岁月，多少人成为黄泉之ใ下的冤魂，他们都是大傻瓜，五龙想他不是，对于他最重要的是活着，而且要越活越像个ฐ人。我不是傻瓜。他在心里说。
五龙yi去芜湖就没了音讯。
半夜里绮云听见她的房门彼狂暴地推响。外面是织云尖叫的声音，快开门，让我进来。绮云睡眼惺忪去开门，看见织云披着棉被冲进来。冲进来就往床上钻，吓死我了，他们都要来杀我，织云的脸在灯下泛出青白惊骇的光。
半夜三更你又发什么疯？绮云爬上床，推了推织云簌簌颤动的身子，她说，我不要和你睡yi床，我讨厌你身上的马蚤气。
我老做恶梦。他们都来杀我，织云用被子蒙住脸，闷声闷气他说，他们拿着杀猪刀追我，吓死我啦。
你梦见谁了？绮云皱着眉头问。
男人们，六爷cນ阿保，还有五龙。五龙的手上提着yi把杀猪刀。
活该，我看你早晚得死在他们手里。你会遭报应的。
也许怪我白天看了屠户宰猪。织云从被窝里探出头，求援似地望着绮云，下午我在家闷得发慌，我去屠户家看他宰猪了。就是那ว把杀猪刀，yi尺多长的刀，上面还滴着血。我梦见五龙手里抓着它。
男ç人都很危险，你以为他们真的喜欢你？绮云把自己้的枕头换到另yi端。她不想与织云睡在yi头。
我真后悔去看宰猪，可是日子这么เ无聊，不去看宰猪又去看什么？织云重重地叹了口气，她的手在自己的小腹上轻柔地抚摸着，她说，我的好日子怎么糊里糊涂就过去了？等孩子yi生下来什么เ都完了。他妈的，我真不甘心。
还想怎么样呢？绮云吹熄油灯，在雕花木床的另yi端躺下。睡吧。她说，你反正吃饱了什么也不管，我还得起早ຉ。我得为家里做牛做马。我天天头晕，你们从来不管我的死活。
别睡着了绮云，陪我说会儿话吧。织云突然抱着枕头爬到了绮云这yi端，语气带着哀求，我的心里怎么这样乱？好像灾祸ຖ临头的样子，会不会是五龙去贩米出了什么事？
你倒牵挂起他来了？绮云背过身，在黑暗中ณ冷笑了yi声。我看你不是牵挂，是害怕。你怕怀孕的事哪yi天就会露馅，你怀了个野男人的私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