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我很累็我怕管不住自己，我怕以後我会怨你”
司马绍听到这儿，不禁变色。司马冲却朝他胸口又靠近了些，把脸埋在他袍子里，深深吸了口气：“你为我做的，我都知道。”说著，他缓缓阖上了眼帘：“这些天，我常常想到小时候的事情。那ว时候，和你在起，天天都很开心我那麽小那麽傻，什麽都做不好，可是你从来不嫌弃我，那麽耐心地教我，处处护著我。那ว个时候，我就对自己说，不管发生什麽事情，我都不会生你的气，我都要陪著你”
司马冲的睫毛颤了颤，然而到底也没抬起眼来，他收拢衣襟，笑了声：“我的事情，你应该也听说了吧。王敦也不是什麽三头六臂的怪物，不过是个人，他真要找我，又怎麽样呢？其实，脱掉衣服，大家都是样的。里头还有人等著我呢，我先去了。”
“他不会放过你的，我送你出城！”
想到这层关系，苏锦生虽然不喜王敦凌厉的目光，却也不得不挤出笑来，刚ธ要说话，王敦却赶在他前头开了口：“我抱过你，那是十年前吧，你才这麽高。”说著，他伸手在几案边比了比，众人纷纷陪笑。
如果说郭璞在两ä晋的文人中ณ堪称流的话，那麽王敦则是当世超流的武将。他出身显赫，是琅琊王氏子弟，少年成名，晋武帝将襄城公主下嫁给他。照说娶ດ了公主，王敦可以舒舒服服地当个驸马爷，可他并没有这样做。十几年前，天下大乱之际，他抛却万顷ั家宅，连公主陪嫁的美婢财宝都散给了军士，毅然追随东海ร王司马越来到江南，并坐镇扬州，掌控了江南的军权。七年前，东海ร王意外亡故，他才在堂弟王导的劝说下，转而扶持琅琊王司马睿。可以说司马睿之ใ所以能在江南立足，仰仗的就是王家兄弟。
司马绍见他眸光湛然，又当街拦住自己，知道他定是有急事相告，於是顺势在郭璞手心划了个“笛”：“恭敬不如从命，还请先生测算。”
“呀，客人，这字可是大凶。这‘由á’字出头，棒打‘竹’字，‘个ฐ’‘个’分离，客人啊，生离死别就在眼前。这‘由’字写得潦草，再看又似‘田’字，只怕此刻有头，下刻便没了头。客人，我劝你小心，还是不要四处乱走的好。”
正说著话，府中出来个锦衣少年，满脸的傲慢，见著郭璞便声厉喝：“郭璞，你磨蹭什麽？！”
“遇著有缘人，算个ฐ命还不成吗？”郭璞说著，到เ底放开了司马绍的手。随著那少年进府去了。司马绍回味著他的话，怔怔立在原地，王府对面的茶馆老板朝他招手，他便走了过去。那老板边替他倒水边低低道：“客人，你好福气，郭璞郭大人算卦可极准的，不轻易为人推算的。这不，王将军重病，也请他过府测命呢。刚ธ才那ว少年就是王将军的养子，王应小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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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ว老板边替他倒水边低低道：“客人，你好福气，郭璞郭大人算卦可极准的，不轻易为人推算。这不，王将军重病，也请他过府测命呢。刚才那少年是王将军的养子，武卫将军王应，这小将军性子极暴，您若在他门前立得久了恐怕不好。”
司马绍点点头：“多谢你。”
老板笑笑，在他对面坐下：“没什麽，我这茶铺开在将军府边，府内家丁常来喝茶，多少知道点事情。”
司马绍见他有卖弄的意思，便顺了话头问：“我听人说东海世子就住在王将军府内，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老板闻言笑得促狭：“怎麽不真？我还见过他呢，他常坐车打我门前过的，下再大的雨，车帘都挑开著。听说这世子身上有病，又有点疯颠，但长得确实好看，难怪王将军嘿嘿，你知道吧，王将军没有子嗣的，他喜欢的是”
司马绍听著心里阵阵绞痛，他不敢再看老板，调过脸去怔怔地望著对面的将军府。忽见角门开了线，两个ฐ家丁抬了领草席从角门出来，那席子鼓鼓涨涨，仿佛卷了个人般。司马绍脑袋里“嗡”地响，耳边全是郭璞的声音，“生离死别就在眼前”，“此刻有头，下刻๑便没了头”
他丢了锭银子在桌上，刚出茶馆，却见家丁们将草席抬到了驾马车上，他连忙跳上自己้的马，直追过去。那牛车路向南，出城又走了几里地，便来到เ个荒草遍野的乱葬岗上。此时日头已沈在西山後头，天际浓云堆积，沈沈暮色压得人气都透不过来。赶车的家丁喝住马，爬到车厢里头掀开了车帘，边将草席推到车边，嘴里边喃喃自语：“你若有灵，须知冤有头债有主ว，可别错怪小的。”说著抬脚，将那草席卷儿蹬下车去。
眼看草席滚入了齐腰高的荒草，家丁长长吁了口气，正要赶车回去，谁知四野狂风骤起，飞沙走石扑面而来。那人“哎呀”声，抱住了脑袋，等睁眼再看，却见自己้面前已๐立了匹高头骏马，马上坐著个极威แ仪的男子，腰佩短刀，隆鼻深目白面褐发，宛如天神降世般。
家丁吓得当场便趴下了：“神将神将，人不是我杀的呀！您找错人了”
司马绍听到那个ฐ“杀”字，只觉股寒意从心尖直冒上来，他几乎ๆ是滚下了马背，跪在草丛里双手乱摸，终於找到เ了那ว个席卷，他的手有些发颤，扯了很久才扯开捆著草席的绳子。席子散开，股血腥扑鼻而来，可他看到不到เ死者的脸孔，那人没有头颅ๅ！
司马绍抱起那ว已被砍去脑แ袋的尸身，他不知道自己该庆幸还是悲恸，这人不是司马冲，司马冲要更瘦点，抱在怀中也不是这个感觉。但他认识这人，这是他的知交，是的，司马绍认得这半敞的衣襟，这双手，就在今天这人还握著他的手腕，对他说“生离死别就在眼前”，而此时，他们果然阴阳两隔。
郭璞果然神机妙算。
司马绍把郭璞的尸身放回到草席上头，脱下自己的罩袍，郭璞遮盖起来：“是谁杀了郭大人？”
“是王应！”家丁几乎把身子都缩进了草里，他惊惧地望著这个满襟血污容色如冰的男人：“他说郭大人和东海世子都是细，是他杀了郭大人。我只是个办差ๆ的啊”
“世子呢？”
“他还活著，被关在後院了。”
司马绍点点头，忽地拔出了短刀，家丁想要逃跑，却已๐迟了，随著阵风声，厚厚的刀刃拍在他後颈่上，他叫了声，便昏倒在草丛里头。司马绍剥下他的外衣套在身上，驾起马车直奔王敦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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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ฦ压低了笠檐，穿的是家丁的服色，驾的又是将军府的马车，司马绍很容易便进了王敦府中。夜已๐经深了，整个府邸่片死寂，纜|乳|芟峦芳父龅普邓娣缫∫罚路疸裤抗砘稹＝贤ピ焊窬侄际谴笸∫欤韭砩芩持乩纫宦吠ำ镒撸芸炀驼业搅酸嵩海残硪蛭饫镒〉氖歉瞿腥耍扌胂衽彀闵璺溃露疵挪10瓷纤崆嵋煌ä票阌ร?
後院占地不大，只有栋三层的小楼池湖水，临池种满了牡丹，已是春末夏初ม，那花开得重重叠叠，异常的繁盛，月色里眼看去宛如滩滩浓稠的血渍。司马绍皱了皱眉，本能地绕开那丛牡丹ล，刚ธ抬起头，却听见风中似有个ฐ细细的声音。
哥哥哥哥
声调惨然，剜心掏肺般。
司马绍侧耳再听，那ว声音便没有了，夜幕下只有冷风绕著小楼ä盘绕不休。司马绍快步走到เ楼前，只见底楼扇窗纸隐隐透出光亮，司马绍猜到เ屋里有人驻守，便悄悄戳破了窗纸，朝里望去，果然见两个士卒围在桌前正相对打盹。他不敢造次，退到小楼另头，仗著身手敏捷，攀著格子窗栅爬上了二楼。
楼台上静悄悄的，月光如水铺了地，到得廊下却是片漆黑。司马绍走进那ว片阴影，摸索ิ著找到了窗框，推下纹丝不动，他轻轻叩了叩窗框，“嗒嗒嗒嗒”。小时候，他常背著石婕妤找司马冲玩，那ว时他便是这样从外头敲著窗户，不出两下，司马冲定会兴冲冲地推开窗子，露出张兴奋的小脸，软软地唤他：“哥哥。”
可今夜他敲了三遍四遍，里头仍无丝回应。司马绍又换了几扇窗敲，都是样的结果，他决定放弃二楼，再到เ三楼，刚ธ转过身，背後却传来声极轻的笑声。他猝然回头，笑声也嘎ะ然而止，然而司马绍可以认定，这声音确实是从他身後的扇窗里发出。
“冲！”司马绍伏到窗前，压低了声音：“你在里头吗？”
没有回音。
“冲，我是绍啊。”
还是没有声音。
司马绍急迫之下猛推窗扇，也不知是插销折了还是怎麽的，那ว窗户竟“呀”地声开了，屋里却是黑洞洞的，什麽都看不见。司马绍跃过窗台，跳进屋中ณ，进去便闻到เ股浓浓的血腥味道。他心下惊骇，边摸索ิ著前行，边轻轻唤著“冲”，没有人应声，然而屋角有呼吸声，越来越粗重，越来越急促。
在这血腥漫溢的漆黑斗室里，那ว咻咻的鼻息听来不是不骇人的，然而司马绍几乎要掉下泪来，他不会听错，这呼吸声他听过千万遍了，普天下有个人是这样的，对他而言，普天之下就只有这麽个人。他循声朝屋角摸去，伸出双臂：“冲，是我呀。”
指尖触到个瑟瑟发抖的身子。不会错，这令人哀怜的身体只属於冲，这样单薄的肩这样纤细的胳膊，不会错的，别经年，他又瘦了许多，然而这体温这触觉都不会错的。
“冲。”司马绍想去抱他，可他不停往後缩，仿佛要将自己嵌入墙壁，他不反抗不厮打，他只是不停在发抖，司马绍甚至听得到他衣袍抖动的瑟瑟声响。
“冲，你怎麽了？”司马绍终於ไ抓住那ว小小的身体，尽量温柔地把他揉进胸怀：“你受伤了吗？”他试著去摸他，司马冲却将身子团得更紧。那绷得紧紧的瘦弱脊ิ背让司马绍下子掉出了眼泪，这年间，每次想到弟弟，他都心如油煎，然而现实竟比他预ไ想的还要残酷。他把脸抵在司马冲头发里：“冲，你连我都不认识了吗？我是哥哥呀，冲，我们回家好不好？我们永远在起，好不好？”
“哥哥？”司马冲的声音小小的恍恍惚惚，可他到底回应了，司马绍忙捧住他的脸：“是，我是哥哥。”
“回家吗？”
“是啊。”
“好啊，”司马冲的声音好像高兴点了，他轻轻笑起来，“诺，你带他回去。”他把什麽东西硬塞进司马绍怀里。那东西摸起来软软的近乎ๆ球状，上头不知沾了什麽，湿漉而又腥稠，还蒙著团乱蓬蓬的长长的头发！
这是颗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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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轻点，他睡著了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只有这个朋友等他醒了，你跟他说，我不怪他，我从来没有怪过他”
“好。”司马绍不知道自己怎麽还能ม发出声音，喉咙明明已哽咽得不行，他强忍著辛酸，撕下幅袍裾，将郭璞的人头包好了，背在背上：“走，”他握住弟弟冰凉的手腕，“我们起带他回家。”
“不，”司马冲又往壁角里缩了，他挣扎著抽出手来，将自己้蜷成团：“我要等我哥哥我和哥哥说好了，要起去北方，去从军他马上就要来了。知道吗？我连箭都射不好，哥哥说，我这样只会给匈奴送箭。可他还是会来的，”司马冲吃吃地笑起来，“我知道的，哥哥对我最好了”
司马绍跪在地上，他说不出话来，只能ม用胳膊紧紧ู紧ู紧地揽住弟弟，揽住那满怀期待，仍然滞留แ在过往的傻傻的孩子。他知道他对不起这个世上最爱他的人。他背弃了誓言，另娶他人，他看著他断ษ笛，眼睁睁看他走上堕落的绝路，他把他留给敌人，用他的屈辱换天下太平，他把他逼疯了他以为这是他全部ຖ的罪状，但他错了，原来弟弟念念不忘的，不是他的背弃，不是满身鞭痕九死生，司马冲念念不释的只是那最初的邀约。
弟弟说：哥哥，我跟你去北方吧，我们偷偷走，起去从军。
弟弟说：我们都别做太子了，起走吧。
他说：不。
他不知道，那时的他不会知道，他这个字便毁了他们生的幸福。
在那ว日，他已然背弃，他渐行渐远。而弟弟，他不知道，其实弟弟直守在原地，那小小的傻傻的孩子，从那ว个时候起也许就没有再长大过，弟弟直留แ在那ว天，直在等他的回来，等他起离开。
而他所有的不是所有的背弃，弟弟都不记得了，弟弟笑著说：哥哥对我最好了
这叫他情何以堪？
“冲”司马绍抓起弟弟的手，不顾ุ他的瑟缩，吻那冰凉细瘦的手指：“冲”他哽咽著，泪水流到เ唇角，弄湿了司马冲的手。
“咦，”司马冲犹豫著伸出指尖，碰了碰他的脸颊๐：“你哭啦？不要哭哥哥说男人不能哭的，男ç人身上担著家国天下”
“别说了，”司马绍把弟弟的手按在自己้脸上，让他抚摸自己的眉眼：“你感觉到เ了吗？我是哥哥呀，我回来了。冲，我们起走吧！”
“哥哥？”
司马冲的声音仍是迟疑ທ的，於是司马绍拉过他，吻住了他的嘴唇。司马冲显然被吓了跳，他挣扎起来，慌乱地朝地上滑去。可不管他怎麽踢打，司马绍始终托著他的後颈，怎麽都不肯放开那柔软的嘴唇。
黑暗中他们翻滚著纠缠在起，手指紧ู扣著手指胸膛紧贴著胸膛，司马绍深深地吻著弟弟，泪水不断ษ地顺ิ著他的脸颊滑下，滴到เ司马冲的脸上。
屋子里是这样黑，空气里弥漫著浓浓的血腥味，他们在敌人的营垒，随时可能被发现，可司马绍点都不怕。此时此刻๑，生死於他已毫无意义，他只想抱住这单薄的身体，他只想用他的唇用他的手用他的身体，告诉弟弟，他回来了。他只想尽情吻他尽情地流泪，流泪又算什麽呢？假如能ม流下血来，假如那血能ม让弟弟记起他，他什麽都可以，怎麽都可以他只要他记得他，他只要他跟他走。
渐渐地，司马冲安静了下来，他不再挣扎了，司马绍的手抚过他耳畔，发现他的鬓角已经湿了，泪珠正源源不断ษ从他紧闭的眼里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