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很吃惊：“你不是退出了，怎么还敢来这边晃？不怕又被大奔追？”
我谢了保安换了钥๓匙，下楼吃饭。猛然见街角辆小破电瓶车闪过。进常去的小店吃面时，果然见张哲宇边打电话边进来，春天阳光不咋的，怎么觉得人比上次更黑了：“愿意和我们合作？不可能吧，这家媒体影响也太大了点。陈老板果然厉害嗯嗯，我当然会保密”
他穿着身爽利的灰西装，笑眯眯的看我：“哎呀，昭昭你终于肯下楼了。不见陈耀然固然很好，但不至于连我都不见了啊？”
我还是去找了自己录音笔的残骸，毕竟千五百块钱，我选了很贵的款啊。蹲在街边找了半天，黑色的，找到了，摔成了三瓣。弯腰捡笔的时候，我看到面前突然多了双铮亮的黑皮鞋。往上看，我看到了林染。
张镜沉默片刻，仿佛在考虑说还是不说，最后他开口：“韩总非常想你回去，在你看不到的地方แ，他为你付出了很多。”
“道不同，不相与为谋。我无法苟同你们的做法，也很后悔自己以前做过的事情。棋弈有道，我不认为ฦ离开脱离了棋道的商业行为，是真正的向人们推广传播围棋。”
“每次定段赛都要有职业棋手来看，关我什么事？”
我趴在窗边看耀然坐车离开，林染正好收拾成绩记录表过来，站在我旁边脸疲惫：“今天来人真多，哪次定段赛来这么多人？挨个打招呼都累死我了。陈耀然也是，自己来就是了，还拉大群人来。小昭都是你的错。”
我当时只觉得那是耀然家棋盘多，想也没想就收下了。
后来机缘巧ู合我看到张与这张棋盘类似的棋盘，买主说当初ม买时价格在万元以上。来这是上等香榧木的材质，榧木棋盘本来就价格不菲，二来取的是整块独木，三来出自名师之手。
我咬牙弃子：“请你去问陈耀然九段，在下恕不回答。”
他换了个方向继续打吃我：“我很好奇，你这水平当年聚渊赛之后是怎么เ赢耀然四目棋的？”
我靠着座椅闭上眼睛，眼底黑白交错，都是棋子。眯了会儿我睁开眼睛：“林染，我不信赢不了你。”
韩潜点点头，不再问了，眯起眼睛看车窗外华灯初上的夜景。
三年来的努力瞬间灰飞烟灭，这边绞尽心思示爱，那ว边全然不知。我沮丧的去找对面街的阿花妹妹现在我压根不记得这小妹妹长什么样，辆车呼啸而来，于是我壮烈了。
话扯回来。算起来我五岁和陈耀然认识，七岁情窦初ม开，十岁生死相隔，统共五年间我用了三年来追他。然而我锲而不舍的示爱终于遭受天罚，在我第三十次告诉他书包里有癞蛤蟆的时候，他认真的看着我说，我看出来了，你喜欢对面街的阿花妹妹。你尽管去追好了，我不会和你抢。我们和好吧，不要再互相过不去了。
“的确要你帮我，”我说：“我想隐退。”
耀然脸色刷的就变了，他抓住我的肩膀，抓得我生痛：“沈昭你清醒点，好不容易走到这步，你怎么能放弃？！如果你是要以退出棋坛为自己在盛世做的事情负责的话，那ว实在是太幼稚了！”
他的神情认真地像个孩子：“真正负起责任，你要往前走，不停的往前走，直到围棋的顶ะ端。”
往前走，不是定要在赛场上。现在我逐渐理解了师傅当年为什么在光华最盛的时候退出棋坛。他选择的不是退出，是前进。
比方说，很多新า颖的下法，出于胜负的考虑，正式对局中棋手反而不敢尝试。比方说，没有赛制限制。比方แ说，围棋之于棋手，如水之于鱼，风之于鸟羽，空气之于人，不受时空的限制，不管你身在职业棋坛还是师傅家的小院。
比方说放弃像师傅那ว样，放弃赛场上的名利，只专注于围棋本身。
雅门的棋不在求胜，意在求深。
当棋理已๐经深到骨髓时，像师傅，不管人在哪里，对手是谁，战无不胜。
正所谓围棋九品中的入神——神游局内，不战，而屈人之兵。
耀然摊手，十分不满意：“小昭，你要退出棋坛可以，那ว把岫玉云纹棋给我。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我还你。”
我大惊：“你的岫玉云纹棋怎么เ会在我这里？”
6๔0时光
这从本质上来说就是场悲剧。这就像小时候看的本儿童书，被误认做王子的汤姆猛然发现，他天天用来锤核桃的东西，就是传说中的皇家玉玺。
我直以为手上那副塑料é棋棋子上类似云线的细长条纹是因为师傅又买到了假冒伪劣古玩，塑料质量不好。耀然告诉我，黑色的棋子是及其罕见的墨玉，白色的棋子是尔雅·释器里的“东方之美者”琇莹。棋子跟日本极品白色哈石雪印样，有纤细纹路贯穿，色泽通透，手感冬日温润，夏日清凉。
我懵了：“我这副是岫玉云纹棋，那你那副是什么？”
“是棋罐啊。”耀然笑了起来：“倒架沉香木棋罐，雅门历来专配这副棋子用的。把棋子和棋罐分开，只有师傅才想得出来。”
“你出事之ใ后，师傅没有把掌门棋传给我。他说，岫玉云纹棋已经送人了。送了，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我送你棋罐吧。然然，不管拿到的是棋罐还是棋子，都是雅门的弟子。只要你还能下棋，就要把雅门的精神传承下去。”
沉香木香气入脾清神理气，珍稀难得，何况倒架是沉香中的极品。雅门某代掌门人觉得岫玉云纹棋太过寂寞，就像宝剑要配好鞘，他倾尽毕生财力和精神打造了这对棋罐，从此和掌门棋起，经世流传。
我父母搬迁出国时，留下了些我的物品，大抵是不想睹物思人。耀然来了趟，那时他已经从师傅那里听过岫玉云纹棋，眼就从我的遗物里分辨出来。
耀然的笑容有些难过：“当时我很不甘。找了这么久的掌门棋，竟然在放在堆破破烂烂的儿童玩具中间。师傅最终还是选择了你。他到死，都认定了你才是雅门的正统嫡传弟子，宁愿掌门棋和遗物起蒙灰，都不肯亲手收回来。”
“后来你也知道了，我北京棋院发展，正式继承了雅门。清明节的时候我都会去墓前看看师傅和你。”
我猛然记起，指着他大惊：“你你你升九段的时候，把岫玉文云棋扔我墓前了！”
“那年我十七岁，还是个少年。现在处理起来如鱼得水的事情，那时候颇为艰难。走到九段的位置上，外面看光鲜ຒ，其实明里暗里吃了很多苦。我觉得很不公平，你个人先走了，把雅门这么重的担子扔我身上。我冲动，这才把掌门棋带到你墓前放放，让你反省反省——等我后悔回来取，棋已经不见了。”
掌门棋丢â了的事情自然不能声张，耀然想必也下了功夫四下寻找，难怪第二天跟韩潜下指导棋时，神情极为疲惫。
备战三国战的时候我和耀然起在水木道场，我天天拿那幅棋打谱，他不看到也难——亏他能不动声色。
耀然透过我，看到了上辈子那个早ຉ逝的师兄，况且师叔收留我以后，我也名正言顺的再入了次雅门。
“当时我不知道你是谁，只是觉得，这幅棋要是在你手上，也很不错。”他用种被欠钱的眼神看着我：“——可是沈九段，你要隐退？那把棋还我。”
我不愿：“不还，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耀然很坦然：“那你还钱也可以。师傅本来就选的你做雅门掌本人，我白帮你打了十六年工，你可以选择还我钱。我个小时的礼ึ金多少你是知道的。”
太黑了，深的师傅厚黑学精髓。
我最终还是选择了隐退，或者说半隐退。来是和韩潜周旋的这几年身心俱疲，需要段时间的休息，二来是我短暂的前世错过了太多的东西，想由á此弥补，不留แ下遗憾ย。
我去棋院报备，请了长假。然后参加了市的家补习班，准备高考。十六岁的夏天开始准备，十七岁的秋天入学。
“你在棋坛上走得比我远，可是这辈子我才十六岁，比你多的，是大把时间。”我得意的对耀然摇手指：“所以等我四年。想想四年后我要回来，你应当有危机感。”
况且我虽然暂时请了职业赛的假，但是很多职业业余棋手都可以参加的高级别围棋公开赛，比方แ说桐山杯，我在读书期间依然照ั常参加。
耀然，那ว时我们还会坐在张棋枰上。
我住在水木道场，边指导雅门弟子学棋，边准备考试。耀然也不逗留北京了，回市打点道场的事务。晚上道场走廊的玻璃窗户都敞开着，晚风吹得窗户上方的彩色玻璃风铃发出悦耳的声响。我总是搬个小凳子坐在窗前看课本。房间窗户正对着走廊，目光穿过木质窗框，穿过走廊上悬挂的艾草，直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耀然会抱着沓公文资料坐在旁边陪我。我觉得枯燥了就把书扔，爬到他身边去，开局杀棋。
我第次体会到棋手在记忆力上的优势——盘两ä三百手的棋，过目不忘，落子的先后顺序，局部的变化方式，闭上眼睛不看棋盘都能报出来。我选的文科，虽然需要死记硬背的东西很多，但只要我愿意花时间，都能背下来。
我准备了年。经过痛不欲生的备考期间经过略去不表，终于在十七岁的秋天，去了上海所大学学习历史文化。学校不是最流，但是校园很安静，学生也生气勃勃。最重要的是，学校食堂顶楼有件围棋活动室，学生社团里有个参与颇็广的围棋社。
棋社社长第次见到九段棋手，我去报名那天他激动的冲校园报刊亭买了三十本围棋天地，泪汪汪的本本要我签名。
职业棋手有条不成文的规矩，不参加业余赛事，所以我在棋社能做的也是每天上完课，傍晚的时候去下下指导棋。和业余棋手对局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经常会看到เ些职业棋手忽略的应对，不算最善手，但是非常有意思。
半年下来名不见经传的校棋社竟然杀进了上海高校围棋联赛的决赛。虽然进决赛第轮就被战死马下，但社长极为高兴，连夜印了三百分围棋社的宣传单守在食堂门口，见人就发。
我与同寝室的室友处得也算和谐，上铺是个ฐ上海本地男孩，会下点围棋，说普通话的口音有点像林染。我们起去上课和自习室。他才见到我时很是感慨：“九段棋手啊竟然还是活的！”
晚上耀然会打电话过来，我会和他讨论棋社里看到เ的有意思的手筋，他会谈点棋坛最新า的情况，末了定要劝诱：“小
昭你能不能多选几门课，快点毕业，最好今年就毕业。”
周末有时候我去上海棋院下棋，有时候和林染在清风网站上切磋。马甲号这个重现江湖，被传得神乎其神。我也是隔了两天看报纸才知道，前几天网上被我打到让两ä子的“大韩”竟然真是韩国颇有名气的朴井胜九段。
最近两年这个只输过次棋，那是复出的第盘，突然掉线，系统自动判负。我记得那是棋圣战第五轮之前，我在网吧被耀然逮住，情急之ใ下强行关了网页。
于是网上棋迷传说马甲â君是网上棋神，要赢他只有网管。
很多人猜测我的身份，由于最初给的信息是错误的，所以直未果。
林染看了贴子笑得极为ฦ开心，问我为何不公开？
我想了想决定不公开。网上传言我是江湖中隐而不发的业杀手，但出手，职业高手纷纷落马。业余围棋和职业围棋就棋力来说，毕竟隔着道天堑。这样个跨越天堑的神话，对于在生活中默默追求棋艺进的业余棋手来来说，未尝不是种鼓励。
我跟林染说，我要参加明年关西棋院举办的夏日祭国际围棋公开赛，到时见正好叙叙旧ງ。
他态度异常坚定：“我身陷敌营，但意志坚定，绝对没有跟外国人乱搞男女关系。欢迎领导莅临检查。”
我欠着林染个解释，正在不厚道的考虑叙旧ງ的时候把他灌醉，然后顺便解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