疙瘩翻翻眼睛，似乎觉得这个玩笑没有得到响应，有些扫兴，也收拢了笑容，将目光转到外面，并没有伸手接她递去的文件，走吧，跟我下楼。话音刚落，他便面无表情地直直从门口走了出去，连看也没看她。
凭借女性本能的直觉，四月敏感地觉得他侧过脸说的那句话颇有些深意，似乎有些暧昧，她立刻局促不安起来，将笑容收拢了，漠然地点点头，将手边的文件递给他，我很好，谢谢领导的关心。有些文件，给你。
四月走下破损的台阶，隐隐听见酒吧里有些敲打的鼓点声，还有凄苦的萨克斯小调，但很零落，仿佛只是随手拎起乐器玩两下，漫不经心地又放下了。
【四月】：相爱因为ฦ面对面。四月的信
他快乐地吹口哨，问，你想听什么音乐？
许茹芸。她说。
什么玩意儿？中国的？我听不懂。他乐่呵呵地瞅着她，心情出奇的好，竟然有了些对中国本地文化的耐心，换个吧，中ณ国人的也行，得唱英文歌。
那么，随便吧，你喜欢什么听什么เ。她注视着道路前方，表情萎靡，好像有些意，不想跟他聊下去了。
也是，才六点多钟，平时这时候，大家都还在睡觉呢。他随手放了盘，不想让她睡觉，就继续和她聊天，那么，为什么เ那么喜欢那个歌手？很好听？
嗯，不知道。这个问题似乎使她为ฦ难，她茫然地看着他，我只是想听听，昨天发现这个歌手长得很像我的好朋友，尤其是那ว头黄头发。她是我的大学同学，我们关系很好。
好朋友，大学同学，哦，明白了，你的同性恋朋友。他微微笑，俏皮地笑，你应该听听男歌手的歌。
她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望着前方แ略๓微抬了抬眉毛，笑了。
他看看她，也别过脸不再说话了。也许他的话的确有几分可笑，呵呵，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大声跟着音乐唱歌，r。这首歌的调子轻快，容易上口，也是他为数极少能唱全的歌之ใ，虽然难免走调。平时他要唱歌，维罗总是尖声怪叫，笑得东倒西歪。但是，他又看了看四月，她竟然对他走调的歌毫无反应，只是注视着前方，脸茫然，思维早就不知道走得多远了。
前方的路面有摊血迹。鲜亮夺目。他立刻住口，将车速放慢，巨เ大的车身慢慢逼近那摊惨烈的血迹，血色却越发地被太阳照得发白，淡了下来。
他并没有提醒她注意。他也并不希望她注意到那摊残酷肮脏ู的血。但是，她已๐经注意到了。她突然坐直了身体，两眼盯着那ว摊血迹。
车子从血迹旁边绕开，驶过，两人都没有说话。
前面有条白色的狗。躺在路中ณ间，身体已经被前面驶过的车辆压得扁平，身上的白毛掺杂了已๐经变得灰暗的血迹，身体仿佛是张肮脏的毛皮，平展地铺在路面上。
他将车缓缓地停在路边，就在这瞬间，身后的车又已经从狗的身上轧过，飞驰而去。狗身轻轻地跳动，弹起，然后又安静地趴回了冰冷的路面上，再无声息，只有被扬起的灰尘又飘浮ด着落下，洒在它的身体上。
四月直盯着看这只已经死去的狗。疙瘩同样也在注视着这条狗。他们两个人，就这样无声地坐在车里，谁也没有说话，更没有动。
疙瘩惊讶而又痛心地注意到，四月几乎是毫无表情地看着这切，看着那具已经不再有生命力的躯体被行过的车践踏，摧残，毫无生机地跳动。
他的心底仿佛在燃烧般怒火汹涌，热辣辣的东西直在往喉咙口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小瞧了她的冷漠，这种冷漠他不能ม理解，也不想理解，他觉得她几乎是残酷，麻木而又残酷，就这样看着切发生。面无表情，仿佛切都正常无比。而他，还曾觉得这是她身上的特点，她美丽的特别之处。
他的手开始冰冷，身体也颤抖了起来。他的脸越涨越红，越发地觉得不能承受这种对尊严的藐视。他忍无可忍地跳了出来，重重地甩上车门，冲到เ路中间，立刻将狗的尸体抱了起来，回过头往路边走，心里仿佛有飓风在咆哮，把灰尘全堵在了他的喉咙口。他痛苦得说不出话来。
尤其是，他已๐经不愿意去注意四月了，他怕这种注意会伤害自己。这种想法使他痛苦。他抬起眼睛，怀着最后的希望看看她。努力克制ๆ自己的怒气。
四月的目光略๓微有些柔软了，她仰着脸望着他，然后突兀地掩上了眼睛，不再看他。
他也转过脸，将狗抱到路旁，用杂草将它的身体稍加覆盖，便赶紧上了车重新发动。他们此行要去搭飞机，没有太多时间耗在路上。他甚至想，回来的时候，路过时，还要看看它，或者，帮它挖个ฐ坟埋了。它的身体也需要尊重。他这么想。
已经出城了，而四月却直言不发，她没有提起那ว只狗，也没有提起他将狗抱到路边这件事。她对此似乎完全没有留แ心。但是他知道，这并不是真的。他真切地记得她刚才掩上眼睛的那个动作，触动，抑或是悲伤？他并不明白。只是觉得，她仿佛受到เ了震动。
他实在太渴望了解她的漠然下掩藏着什么เ，她有什么样的看法，为ฦ什么会表现出如此的冷静与淡漠。同时，他的愤怒也没有完全消退。
他愤怒于她的漠不关心。他不敢相信，个人的心要冷到何种程度才能对这样残酷的蔑视无动于衷。她缘何能做到这样的无动于衷。
怎么？他的眼角发现她的双手再次掩住了脸，不由退缩了愤怒，将关切放在眼里，你怎么เ了？
哦，没什么。她冷静地放下手来，转过脸看他，你有没有想过，这也许也是我们人生中的最后次旅程？
他几乎是给她吓坏了，睁大眼睛惊讶地望着她。他从来都不是喜欢想着死亡的人，他甚至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和家人都会万寿无疆。死亡太过遥远太过悲伤，疙瘩不喜欢这样。任何悲伤的事情，不到เ眼前，他是绝不会愿意去面对的。谈这些为时过早ຉ。她还那么年轻，比他年轻，脸上光洁白嫩，连颗斑点也没有。她比他更不应该想到死亡，哪怕是刚刚目睹了生命的丧失，也不该这样。
几秒钟的时间，他的头脑已经百转千，将刚才的不快完全忘却，眼里只有她冷淡的眼睛，和她刚ธ刚说出的骇人听闻的问话。可是，这几秒钟过了，他便立时清醒了起来，转眼去看面前的路，试图掩饰自己的震惊与苦痛。疯子，你为什么这么เ说？
迟早都是要死的，作好准备，不做好准备，都是这样。她几乎是急促地说完了这句话，顿ู了顿，又补充道，其实死后的践踏又算什么？死前也样被践踏。
什么意思？他有些不解，或者说，他明白了，但是，他并不想明白。他仍然注视着前方，耳朵敏感地竖了起来，迫切地想捕捉到她的每个ฐ词。他以前没有想过，原来她说的每个字都会像生冷的砖头，砸得他的脑袋嗡嗡地响，完全丧失了反应能力。
我是说，有时我不在乎对肉体的践踏，虽然这很残忍。因为活着时也在被更加残酷地践踏，被生活本身践踏，被自己感受到เ的粗暴和残酷践踏。她字顿地说，目光里含了些刻๑意轻松的笑意，话却毫无遮拦地暴露着她的沉重，相比之下，我觉得，死后对身体的践踏，并不算什么。
你对生活很不满意？他侧了侧脸，但并没有看她。车子正要拐弯，然后，前面不远就是个收费站，他将车速放慢，几乎是在滑行，慢慢地往前驶去。心仿佛在下沉，有些疼痛。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实在是非常不喜欢。他喜欢阳光。维罗就是这样，像阳光样温暖，永远开心而热闹的维罗，个人可以有十个人的热闹。
而四月却总使他感觉寒冷。
没什么。她突然变得警觉起来，不自觉地挺直身子，两只手习惯性地又开始互相交缠撕扯，没什么เ，很好，切都好。
听着。他此时摇下车窗，将钱递给收费员，用蹩脚的中文催促那ว个手脚慢吞吞的男人，好啦，好啦，快点吧。然后又转过脸来盯着她，如果你觉得受到践踏，惟要做的事情是反抗。？
她几乎要笑出声的模样，极为ฦ滑稽地瞅了他眼，。我知道了。她故意拖长了语调，重复了遍，我知道了，你不懂。
我不懂ฦ什么？拜托。他将车窗摇回去，迅速地滑出了收费站，驶上了高速公路，你不会懂ฦ得比我多，我有生活经验，比你年长，可以给你忠告，如果你愿意的话。亲爱的朋友。他重重地强调着最后几个字，扫了她眼。
她的脸依然极为ฦ平静，刚ธ才的笑意还没有完全消เ散，眉眼间还有些细细的波纹在荡漾。
他忍不住又瞅了她眼，用鼻子哼了声，颇为怪罪地问，怎么เ？没话可说？
你想让我说什么เ？她的手不断交缠，仿佛极为紧张不安，但是神情却冷静，而且冷酷。
她的脸上，大部分时候挂着这种他完全不能明白的神色。
哦，不要这样，和别人交流没有坏处。他叹了口气，不再想看她这种怪异的反应。他收起了抱怨的表情，严正了脸色，继续说，生活可以丰富多彩，你或许把自己้关得时间太长了。
哦，谢谢。她笑笑，还是脸的无话可说，将目光移到车外去了。
十八出差ๆ
你住在我隔壁。疙瘩得意地将她的房间钥匙递过去，嗯？
四月接过钥匙，毫无表情地看了他眼，站在原处等他拖上行李上电梯。
疙瘩突然觉得暴躁郁๗闷，完全丧ç失了开玩笑的心情。这是种什么态度？总是毫无表情，脸的漠不关心。抗拒，对，就是这个词，用抗拒的态度来与人交往。他怎么เ会找到这么个秘书？简直不敢相信。他自己选中ณ了她！
越想，便越是怒气冲天，他厉声训斥ม道，你知道你来做什么吗？照顾ุ我！我语言不通，所以才叫你来。但是，你能做些什么？我真不敢相信。
她回过头来看他，脸的莫名其妙，你觉得我照顾不周吗？怎么了？要不，我来帮你提行李吧。
或者，你可以试试。他本想严厉地拒绝，再继续训斥她顿，但脑แ中ณ突然涌起的念头却使他改变了主意，眼里浮起了诙谐的神情，你来吧。
四月看着他，满脸狐疑，伸出手来用力提了下，沉重巨大的箱子只是略๓微晃，便"ิ咚"地又砸在了地上。四月的脸倒是立刻涌上了血色，她为难地看看自己้的双手，仰着脸无辜地看着疙瘩。
疙瘩哈哈大笑，弯下腰推开她的手，自己将箱子提上，你看？你会做什么？连个ฐ箱子也提不动。
四月也笑了笑，双手插在口袋里，摆出副无动于衷的造型，又不说话了。
疙瘩几乎要气疯过去，口不择言地又抱怨起来，你是哑巴๒？哦，真没意思。难道我带你来，只是因为你是个女人？
她立即脸涨得通红，冷着脸言不发，目光却在瞬间变得愤怒地燃烧起来，充满了骄傲的忍耐，高姿ู态地斜了他眼。正在这时，电梯来了，她反往日的谦恭礼让，毫不客气地先走了进去，仰着脸找楼层，不肯看他眼。
对不起。电梯上升，恍如飞机升空时的眩晕。他站在她背后，看着她毫无动静的背影，低声说。
她的肩略๓微松了下，手在裤子口袋里动了下，没有回头。
他突然觉得切都那么เ好笑，他带了个秘书来出差，这个秘书沉默得如同哑了般，没有点点主ว动性，也不能ม帮助他什么，却还要他赔礼道歉。这世界，是不是已经全反了？他强忍笑意，伸手拍拍她的肩，行了吧，对不起。
我没有生气。她在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冷淡地说，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连忙追出电梯门，紧紧跟着她，喂，你到底生气了没有？坦白点，好不好？
没有。她打开房间的门，推门便要进去，却被他用胳ฑ膊挡住了，她用力推了两下，没能把门打开。
疙瘩看着她，突然发现她低垂的眼里竟然满是惊慌。
他这才明白，她在害怕。或许，他的行为ฦ有些过于亲密不妥。他的手在犹疑之下不由得松了下，但仍然撑住了门，她也没有试图再开门，只是看着地面，言不发。
他看着她眼里的犹豫与恐惧，努力柔和了语调说，行啦，对不起，好了吗？
她的头发垂到了眼前，遮住了她的眼神。他不再能ม看见她的不安，只是看着柔软的发贴在她的脸上颊๐上，充满风情地挑动他。他几乎想松开手摸摸她的头发。
但是，他不敢。
我真的没生气。她的语气略微有些缓和了，语调也压低了，但仍然冷冰冰的，抬起头看着他，没有再说话。
他迟疑地将手松开，她头便钻进了房间，但是因为他的手还卡在门沿，她只是略微将门推了下，却没有关。
他把门推得大大敞开，就站在门口看着阴暗的房间里她的影子，轻轻地笑，掩饰自己้的尴尬与冲动。个女子，站在阴暗的房间里，门口站着个男子。这种情形，暧昧得如同毕业生里年轻男ç生被成熟女人挑逗后在酒店房间里的画面。
这两种画面其实区别不大，终归是有方想挑逗另方的。黑暗暧昧而又虚伪。空气里都渗透了软弱，理智渐渐淡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