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沉沉，烛光融融，姜淑云亲自捧了食盒置于案上。坐在顾洪对面，并没有象平时样退开。而是举筷将碟中ณ吃食夹到顾洪面前，“竹笋，祝郎君顺利ำ；枣糕棕子，愿郎君早日高中；香葱束，使郎君耳聪目明”食盒中并不全是熟食，比如葱菜头什么的却不过是要取其寓意，要个好采头罢了。
初五日，三更天时，顾家所有的人便已经起身，甚至何嫂更天时就已经起身准备吃食。
抬头看是李玉娘，陆七不禁露出笑容。这些日子，李玉娘着意拉拢，不论是买东西还是托陆七帮着卖络子，很是给了他些好处。再加上态度如既往的和善亲切，倒让陆七也对她多了几分亲近。
待小英提着河灯脸得意地与她擦肩而过后，李玉娘才缓步走出门来。笑着唤了声正低头整理担子的陆七，“陆小哥儿。”
虽然骨子里恨得牙痒痒的，直想把这个笑容可掬讨好你之ใ后不过片刻，就敢当面直白地说你是非，又下狠手让你皮开肉绽的贱人撕得粉碎，可到底还是强压下那股冲动。
骤然回头，李玉娘的目光犀利而冰冷，却在触到เ小英的笑脸时刹那ว敛去锋芒。
突然之ใ间，她就感到เ好奇起来。既然也是宠爱她的，那李家父母又怎会在收了女儿卖身银后就突然走了之呢？就是见钱起意，也不应是这样的啊！
这双手，不是双做惯粗活的手。想来就是李玉娘不曾卖身做妾之时，在家中ณ也不是个做粗活的人。大概，即便家贫，也是备受宠爱长大的吧？
偏小英自以为体贴，尤喋喋不休地道：“可是小郎君不听老师的话，惹娘子恼了。其实小郎君平时最听话了，想来也不是故意惹恼娘子的，奴婢去唤他过来给娘子请安啊”
姜淑云接过茶杯，抬眼看了她眼，虽是目光有些发冷，却没有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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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中嗅到缕香，姜淑云下意识地抬手捂住口鼻，脸上白了白。抬眼看着李玉娘平静如常的面色，时竟也看不出她的深浅。
要说，这门前马车的主人，燕小三还真是认识。
隐约听到里面停来脚步声，燕小三跳起身来。扭头向大宅里看去，虽然隔着影壁，又有夹道二门，看不到里面花园大宅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可燕小三的脸色却还是现出兴奋之ใ色。
心下忐忑，却只能ม微笑着故作镇定地向审视着她的古老点头致意。隐约的，听到那群陪客的女人正在交头接耳，大概是在议论她这个“妹妹”究竟是个什么เ身份。古家老太太脸上便有些挂不上，先是咳了声，回头瞪了眼小辈的女眷们。老太太才笑着赞了句“娘子真是贤德，似您这样心胸豁达的真是越来越少见了。”
姜淑云只是微笑，李玉娘却暗自在肚子里嘀ถ咕。在饭后姜淑云提出去田里看看时，她便殷勤地紧随其后，直在脑子里想着要如何问明姜ä淑云究竟是个什么เ意思。这么突然对她委以重任，她心里实在是不安。
走在田间地头，远远望去地里片嫩绿。因是过了午饭时间，地里已经没有人劳作，便显得有些冷清，可光是嗅着泥土带着湿意的腥味还有植物的清香，就已经让人感觉到不同于城市中的自然气息。
因着有古老相陪，不时指点着远处近处的田地，笑说着种的是什么庄稼，李玉娘便直没有找到เ合适的时机。好容易，古老挽起裤腿，跳进田里去看庄稼，李玉娘动了动唇，便想说话。
只是她还未开口，姜淑云便笑着指点着田里的嫩苗笑道：“可看到那苗田了？再过些日子，便是云苔插秧之时。到时候，这田à里又热闹了。可惜，来年二月黄花遍地时，我却不能来赏花了。”说着，她转目笑望着李玉娘，道：“到时候，你来看好了。”
李玉娘笑着应了，虽是满嘴的奉承，可神情间却到底是露出些异样。姜淑云看了看她，忽然问道：“可觉得不安？”
李玉娘沉默了下，斟ต酌着回道：“娘子委以重任，玉娘深感惶恐，只怕自己้过于愚笨。当起娘子的厚望。”
姜淑云微微笑，“我既然敢交给你，便是信得过你，你也不用过谦了。”顿了下，她又道：“我既然说过会对你好，就定会待你好的，你也不用总是那么小心。”
口齿微动，李玉娘虽嘴上不说，可心里却腹诽：我就是小心，还总被你敲边鼓呢？要是不小心还不得和小英样被你
目光瞬，她突然有些想明白其中关节。如此信任她，姜淑云也是不得已吧！且不说顾洪即将远行，就算是他在，以他的性格也会不屑做这种收租之事吧？姜氏行动不便，家中除了李玉娘，老的老，小的小，还有个ฐ心思活泛即将被卖的。最关键的是那三个竟都是不会记帐算数的。若是家常过日子的小钱也就罢了，可经手大笔银钱难免会有所疏漏。这样的情况下，除了李玉娘，似乎还真没有什么人可用的了
这么想，李玉娘立刻๑便坦然起来。只要不是又在想什么主意来算计她，她也乐得接下这份活儿，只当是在体验大宋生活了。
似乎是觉察出李玉娘的情绪变化，姜淑云瞥了眼李玉娘。柔声道：“玉娘，大郎此次若是高中，不管是会留在京中还是外放，都是需要人照ั顾的。我个人又要带孩子，又要照顾大郎，委实不太方แ便。还要你多多费心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心口隐隐作痛。就象是有只小虫，在经过不懈地撕咬后终于钻进心尖狠狠地咬了大口似的。可是，她又能怎样？其实兄嫂来访后，她便直有些后悔。
当年年轻气盛，又与顾洪恩爱正浓，便把婆婆的话当作是耳边风。因着老太太想把兰香许给顾洪，便狠心把兰香送回了娘家。可现在想来，不管她愿不愿意，丈夫身边总还是要有旁人的。她是可以霸着丈夫，死活不同意让顾ุ洪纳妾，顾洪也不会说她什么。可就是顾ุ洪不说，外面那些流言蜚语，她便受不了了。更何况，顾洪是要做官的人，就没听过哪个作官的人，家中是没有妾的。
她受不了被人说成是妒妇，又不愿因这些让顾洪被人瞧不起。也只能ม退让。这几日，她算是想明白了。当年错过了次，不仅让兰香受苦，大概ฐ就连郎君他也会觉得唉，这次不能再错了。既然大郎身边总要有人，那眼前这个大概不会再生产的李玉娘便是最合适的人选。虽然李玉娘也不是个ฐ听话乖巧的人，可胜在聪明知道谁才是主ว人。总比晕了头心想攀着男主人的小英好上许多。
被姜淑云看得有些发毛，李玉娘在心里细品她的话。说不清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这位娘子莫不是忘了她在顾ุ家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谁还有心思去真成了你们顾家的人不成？耶，莫不是姜淑云也和大多数人样以为就算是她役期满了也会有所眷恋，不舍衣食无忧的日子？
暗觉好笑，可此时却也不太适合说破这事儿。李玉娘便只作出感恩戴德的模样，顺着姜淑云的话说。姜淑云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便也露出满意之色，却不知李玉娘心里早就另有打算。
在庄上住了夜，第二天便转回杭州城。只是这会儿姜淑云却也不急了，扫来时的冷沉面孔，竟拉了李玉娘在余杭县城里缓步而行。小英虽满腹不快，却也不好在马车上坐着，只能拉着张脸跟在两ä人身后。
余杭县比不得杭州ะ城繁华，可所卖的东西却别有野趣。除了古老给他们带上的特产外，又另买了小林黄姜，超山青梅酒青梅酱，还在皮货行买了两张上等的小湖羊皮。
自皮货行转出，李玉娘无意中听到เ叽叽咕咕的声音。先是怔，她才反应过来那说话的人说的竟是日语。
转目看去，却竟是两个ฐ作僧侣打扮的男子。看面目也是黑发黄肤，可却仍能眼就认出不是中ณ国人。见李玉娘看得出神，在旁้的小贩便笑着相告：“这位娘子，那ว是径山寺的倭僧。听说是大老远从东瀛那ว边坐船过来学习佛法的。”
知道从唐时便经常有日本僧人过海学佛，李玉娘倒也不觉得奇怪。“嗯”了声便想转身离开，那小贩却突然拉着推销起来，“娘子可买些径山茶？那些倭僧最是喜欢小的卖的径山茶，还说回国时定要买上几篓带回去让国人都见识下咱大宋的好茶呢！”
句话说得李玉娘失笑。怪不得这么热情介绍什么倭僧，原来是把他们当成活了。看看那小贩摊上的茶叶，李玉娘突然心中动。暗想不是那ว么巧吧？自己้竟碰上了日本茶道的鼻祖？
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她冲着那热情的小贩摇了摇手，慢步跟在姜淑云身后。
虽走得不太远，可姜淑云却有些累了。扶了李玉娘的手正要转回车上，却突听阵喧哗。
李玉娘抬眼望去，只见得前方的人群突然向左ุ右分开。个光着膀子的花胳膊吆喝着往这边跑来，在他后面却是追着几个身穿皂衣的差人。
“小英，快扶了娘子上车。”急着喊了声，李玉娘做出忠诚模样，先让小英护着姜淑云上了车，正要扭身跳上车去，却突然发觉那些差人中竟然有熟悉的身影。
“陆五？”虽然有些惊讶居然在余杭也能看到陆五。可眼看着那花胳ฑ膊跑近，李玉娘不及多想，顺手抢过身后小贩的桔子箩斗，扬手泼，满箩的桔子滚了满地。那花胳膊时不察，脚踩上，脚下滑，立时摔了个狗抢食。还未挣扎起身，就被自后涌上的差人按在地上。
“花豹子，看你还往哪儿跑？！”陆五愤愤低喝，指挥着手下绑起那汉子，抬起头正要道谢，可看清人，却不禁怔住。“李娘子？”
第卷宅院第五十章危险
第五十章危险
冲口叫出，看着面前女子盈盈笑脸。陆五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正在踌躇，身后的手下已经有靠过来的，拿眼个劲盯着李玉娘，“这个娘子好生眼熟啊！”
这话说出来，便有人搭腔，“啊，这娘子可不就是在贡院外头见过的那个。”
忽然之间，李玉娘就成了众人的焦点，就连扯着铁链锁住那花豹子的差人也把脑袋往这边凑，倒有几分要看西洋景的架势。
李玉娘看看陆五沉下来的脸，也不恼，落落大方地微笑点头。看她这样，陆五反倒更加生气，只觉得手下兄弟丢人。便粗声吼了口子，“都愣着干什么？大街上呆站着好看吗？”又指着个ฐ瘦瘦看起来略๓显文气的男人道：“小六子，先把桔子钱付了。”
那个小六子笑，也不说话。从怀里掏出钱袋便往李玉娘这边走过来。看着他搂着那眼巴๒巴看着自己的小贩转过身去，李玉娘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只顾着和陆五说话，竟忘了被她糟蹋的那箩桔子。再看陆五，眼神里便更多了几分欣赏。虽然之前曾想过到เ时借这个ฐ陆都头的势，可心里难免还是有些当差的多会仗势欺人的想法。现在看来。竟是她自己先想左了。
笑盈盈地望定陆五，她还想再套套话，拉拢下关系。可看看陆五脸木讷的样子，竟时也不知该怎么开口了。两人正沉默着，却突听得声大笑，却是那被绑起来的花豹子，“我说陆五，你平日里不说总当自己是条好汉吗？怎么当着个女娘的面竟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真是丢了我们男人的脸。”嘲笑着陆五，他又斜睨着李玉娘，嘿嘿笑道：“我说娘子，你何苦多事呢？人家陆都头根本就不领情，不过还好你家花大官人是个懂得怜香惜玉的，就算你得罪了我，只要你软语相求，大官人我就放你马。”
陆五黑了脸，反手用刀鞘拍在花豹子脸上，“你现在自身难保，还敢口出狂言！”
因双手被缚，那花豹子抬起手，用手腕蹭了下嘴角渗出的血迹。却不去看陆五，只用双亮晶晶的眸子盯着李玉娘。大概是真的认定了两人是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因此脸上的笑说不尽的讥诮。
被这么紧ู盯着，李玉娘目光瞬了下，却仍笑着说道：“这位花大官人，小妇人虽不才，可也听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说。今日小妇人见义勇为ฦ不过是为着公道正义，并不曾想过要谁领情。再说花大官人若不力竭，小妇人便是倒上十几筐桔子又能碍着大官人什么呢？再说了，您是英雄好汉，又岂会为难我个ฐ弱女子呢！”
花豹子眨了下眼，又盯了李玉娘两眼，突然放声大笑，竟歪了身子靠向陆五，“听到没？陆都头，人家女娘都不敢承认和你有什么呢！可见你做男ç人做得多失败了。”
陆五瞥他眼，也不理他。对着李玉娘抱拳行了礼，转身招呼同伴离开。
李玉娘望着那行人渐渐远去，集市上又恢复原本的喧闹，不禁轻吁了口气。转身上车，看到เ姜淑云沉着的面色，心里便突地下。
姜淑云还未说话，小英就已๐经笑道：“李姬人刚才可是大显身手了，我都不知道原来你除了会写会算还会帮着差人抓贼呢！”声音顿了顿，她又故作惊叹，“啊，我都忘了李姬人和那个什么都头是旧相识呢！”
“旧ງ相识？”李玉娘挑起眉。也不回避，“何只那么简单呢？认真算起来这位都头倒是帮过我的，要不是他，上次中元节时我怕是要进医馆治治骨头了。咱们顾家可没不知恩图报的人。”
姜淑云抬眼看了她眼，也不说话，只是敲了敲前面的车板，唤老王头赶车。小英气乎乎ๆ地瞪着李玉娘，“就怕有些人嘴上说是报恩，可心里却想的是”
“小英！”突然声低喝，姜ä淑云皱眉睨着她，冷冷地道：“你的话太多了。”
小英扁了扁嘴，到底还是把话全咽进了肚里。李玉娘也不看她，只转过头去同姜淑云扯着闲话，倒象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样。
车子缓缓驶出余杭，路向南，在晌午时距杭州城还有十里左右的路程，因车上只有些冷水干粮，便停在半路上的间茶棚前。
茶棚不是很大，看起来也很简陋，只是间草棚挑出支写了茶的幌子，同平常路边经常有的茶棚并无不同。可不知怎么เ的，李玉娘进了茶棚后总觉得有什么เ地方不对似的。
虽说这种搭在路边的茶棚，虽卖的不过是些粗茶和简单饭菜，做的也都是过路客的生意，可也不至于象面前这几个店伙样懒洋洋，爱理不理的态度啊！
看到连姜淑云也皱起眉来，李玉娘忙低声劝道：“娘子，乡野粗店，虽没有什么好吃食。总要垫垫肚子，您就是不吃，肚里那ว个总要吃的。”
姜淑云瞄了她眼，没有再说话。那ว边小英与老王头和个伙计吵吵嚷嚷的，终于要好了吃食。回来坐下尤自抱怨：“这家店的伙计真是没用的，要什么没什么。娘子，就先吃点馒头，卤肉吧，回去了再让何嫂做些好吃的。”说着，又喊那伙计快点送茶过来。
过了好会儿，终于有伙计端了茶壶自后面转出来，可还没走过来，就突听外面传来车马人声。只见那伙计竖起耳朵，脸上突然现出种奇怪的笑容。就连其他几个原本或坐或靠没个正形的伙计也腾地下跳了起来。
人声渐近，却是几辆快马又并辆光板马车。虽是还隔着段距离，可因着那显目的皂衣，李玉娘还是立刻认出这队停在茶棚前的人马正是之前在余杭见过的陆五等人。
心头猛地跳，李玉娘强压下心中隐隐的不安。在小英跳起来叫：“厮那伙计，莫非看我们人少，便不想做生意吗？”时，心里更是揪作团。
不敢回头去看，只用眼角余光看到那端着茶壶正要往前迎的伙计转过头来，拧着眉头瞪了小英眼。象是强压着火气走过来，“砰”地下把茶壶顿在桌上，又扭头堆着笑，迎出去。“呦，几位官爷可是要打尖？可是来对了，咱们店里卤得手好菜，可得好好尝尝。”
当先的陆五瞥了他眼，只冲着身边的小六子扬了扬下巴，那小六子便转过去吆喝那几个过去帮忙牵马的伙计：“那马自有我们的人照料，不用你们管。”
那几个正伸手去牵马的伙计讪讪地收回手，却仍殷勤地道：“小的店里还备了上好的马料。官爷可要？”
个圆脸的差人便笑起来，“你这小子想发财想疯了？又不是寒冬腊月，这里这么多青草，我们买你的马料做什么？”
陆五闻听，却不动声色地又看了面前的伙计眼，眼中隐有锐意，手也慢慢向下移去。还没等他有所动作，刚从那辆板车上被拖下来的花豹子已经挤了过来，昂着脖子骂道：“厮那汉子，嘴上说得好听，可别混拿那些猪下水来胡弄老子。”
那伙计骇了跳，往后闪了闪，躲在陆五另旁，却伸着脖子骂道：“个臭刑徒，有得吃就不错了，还敢要好的吃食，真是没了天理！”又冲着陆五媚笑道：“官爷，您里面请。小店虽然简陋，可大块肉大碗酒却还是管够的。”
陆五在他脸上扫了眼，大步往里面走去，可扶在刀把上的手却直没有松开。
阵忙乱，行人终于坐下了身。陆五目光警惕地扫过茶棚里外，在李玉娘几人那桌停顿了下，虽有些惊讶，却并没有打招呼，只是微微颌首示意。反倒是那花豹子眼睛亮，竟冲着李玉娘咧嘴笑，“你我可算是有缘啊！竟然又见面了，娘子。”打量着同桌而坐的小英和姜淑云，又笑道：“大官人我可不爱大肚婆，看来看去，还是娘子长得最顺眼。”